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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宁 一个朋友,年轻气盛,看到社会的不公,总不忘发挥一个公民的职责,在网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几年前,网络刚刚兴盛,他的主页一度红极一时。彼时他“出口成脏”、骂名远扬,文化圈里做贼心虚的人,皆对他敬而远之。 一个做书发了财的“暴发户”,在一次聚会上忍不住朝朋友透露了他赚钱的秘诀。原来他抓住了家长望子成龙的心,所有卖给孩子的所谓名家解读的书籍,其实皆是几个人炮制出来的,所谓的中考高考满分作文选,也是找写手匿名连夜赶出送往印刷厂的。这一套做书的规则,大家心知肚明,只要可以装满荷包,真真假假,谁去计较?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朋友当即在网上发表了长篇累牍的战斗檄文,甚至连身边人的名字都毫不隐瞒,这样不留情面的揭露,让与朋友相识的人皆慌了神。彼时朋友被媒体趋之若鹜,却遭来好友的一致谴责,说他出卖自己的颜面也就罢了,何故还要搭上别人的前程?他这样背水一战,难道就永远没有向世俗生活低头的一天? 朋友当即反驳说:“我这生活的勇士,是绝不会投降妥协的,想让我沉默,除非生活可以将我生擒。” 几年后,网络言论铺天盖地,朋友的那点声音被淹没其中,渐渐没了声息。那时他也娶妻生子,供房、养老和教育费用沉重压着,让只是一个普通职员的他渐感力不从心,昔日激情飞扬、开口必是社会话题的他,在聚会时开始底气不足。如今朋友真的是怕了,年龄渐老,却还没有跳出中规中矩等着薪水生活的日子,那点工资放在腰包里,真是怕见任何人,怕父母生病,怕妻子进美容院,怕儿子讨要学费,怕亲朋好友变着法收敛红包。 朋友就在这时去见了一个三番五次请他这笔杆子出山帮忙策划图书的老总。起初朋友还很羞怯,觉得弄虚作假的事情有些见不得人,后来书出来后,真的将一大批人的钱忽悠了来,而且反响竟然不错,自己的荷包也被老总给塞得满满的,回家后连老婆孩子都拿崇拜的眼光看他,他脸上的躲闪与慌乱终于得以平稳过渡,成为意气风发的从容与不迫。 半年后我去见他,他请我喝乌龙茶,喝第一杯时,味道浓郁,热烈张扬,犹如一个个性鲜明不知疲倦的青年；再喝,那股甘草的冲味有所减淡,宛若在社会上打拼得略略疲惫的上班族；及至第三杯,便有了平和之味,一切沉淀到最好,这应是人生里的中年,看淡、看开了一切,可以进退自如；等到第四杯,便少了可以细品的滋味,渐显白水的寡淡,此时人生逼近暮年,有了苍茫暮色中的悲凉之气。 我知道朋友想告诉我,而今的自己,是那第三杯茶。当初向生活拒不妥协投降,而今被它生擒了去,竟是心生感激,觉得还是与它打成一片的好。至少,那种被金钱缚住手脚、犹如一只笨拙的小兽般无法前行的尴尬时日可以远去。而这种切实的物质实惠,不知是不是高高在上的生活给予投降者的一份犒赏? 但,被生活招了安,俯首称臣的时候,无论如何总还是有你我不肯承认的悲壮与苍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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