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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没有义务让人泪流满面

 育则维善余言 2014-03-02
从小学五年级起,我开始读史书,虽然有太多的东西读不懂,却饶有兴趣。

  可越是长大,越不敢读了。在我当时的心里,只有两种史书:正史和野史。正史比如《二十四史》、《资治通鉴》或者凯撒的《高卢战纪》、希罗多德的《历史》之类。因为它们太要求精确,一面又太有教化、训导的诉求,让我这个门外汉总觉力有不逮。索性不看。

  倒是野史面目可亲一些。不过看野史也累得很。比如名气很大的《清稗类钞》,有如在蒙古草原上寻找大的金块:也许能找着,但太费时、太费力了。再如某些宋明遗臣的作品,每每有如破口大骂,毫无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我不是学历史的,没必要从这些愤怒的唾液寻找史料,只好作罢。

  至于一些现代史家的作品,比如郭沫若《中国史稿》、《吕著中国通史》、《美国建国历程》什么的,依然挺头疼,令我怀疑,自己是否有“史书综合症”。

  可是,后来我发现了有一些书,有时看起来不太像严肃的史书,倒重新撩拨起我对历史的爱恋,这类史书,我自己谓之“另类历史’——看似偏颇,却充满理性又往往一语中的。

  我发现的第一本“另类历史”,是柏杨的《中国人史纲》。找来读的原因,是这本书被很多人骂作“污辱中国历史”,于是我就想了解这个人到底怎样污辱咱们“悠久、灿烂的历史”。看后得出的结论是:他毫不留情地揪出了中国传统中把“政治”灌进每个中国人的脑袋,使每个人变成皇帝手中的一把剑、一支笔和一把锄头的故事。觉得挺解恨。可是又想,柏杨骂得太厉害了,就那么简单吗?

  大学时教某概论的老师让大家看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很抵触。老师让看的,能好吗?比同学们滞后了两三个月。随手拿起来一翻,就一口气读了两遍,差点没哭出来。原来中国人如此地挚爱它的道德,就如鲁迅先生所言:“十年价软刀子割头不觉死。”当那些后来横扫整个世界的小小班牙、尼德兰(荷兰)思考着如何用数字来管理一个国家时,万历用自己的性无能的道德对抗着朝臣,对抗着中国的命运,而思想界先锋李贽,仍然醉心于让自己的一无新意的“创造”性儒学登上皇帝的经筵,去统治迷醉在三从四德中的民众。

  我于是又寻找到了《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它把我对历史教科书的概念击得粉碎。

  或许我并非对中国的历史一无信心,因为我看了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你可以简单地把他当作一本传记来看,而我却偏偏在其中得到了同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陈思和在《犬耕集》中表述的一致感悟。“吾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的精神,或许是我们这些爬格子、玩公式、画图形的人的一条可以退守的阵地,无论是“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还是“一切向钱看”的时代。

  年内得了一套法国人费尔南·布罗代尔《法兰西的特性·人与物》,不禁又击节赞叹。布罗代尔的历史很琐碎,他在上册里几乎只写人口数量在长时期的变动,读惯了“靖康耻”的人会问:“这对历史有什么用?”不然。人口的变动,无论从原因上还是从结果上,都深刻地影响着政治、经济和文化。布罗代尔的《资本主义论丛》更绝,干脆有1/3篇幅讲1450—1750年的价格。每一个细节,都是理性的基因。

  “另类历史”的作者,既有职业历史学家,也有非职业的。柏杨和林语堂都是搞文学的,但他们一贯坚持的某种理念使他们无可选择地冲进历史,却修得挺好。而职业的史学家黄仁宇和布罗代尔,却是因其一贯的“另类”,使他们从正史、野史的窠臼中跳出来,换一个眼光来审视历史。

  不是每一场战争为道德而开,不是每一次演讲为道德而论,不是每一粒种子为道德而播,这是我从“另类历史”中体悟到的。(连清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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