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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最后不欢而散

 天上的竹子 2014-03-12

                                                         虽然最后不欢而散


 

 

他坐上火车离开南方时已经是冬天了,有冷风夹杂着异味从洗手间无法关严的门缝里窜进来,打在他干燥的脸上。他打开蓝布包里的铁皮盒子,一团纸包裹住的零零碎碎的一千元钱上面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只有两个字。

再见,最后他对自己这样说,像是对一个时代真挚地仪式般的告别。

在很久很久以后,他已经老了,在医院里躺着,目之所及是吊瓶垂下来透明的软管和监护仪。

他被护士们推去做透析时,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是四十年前,他刚毕业,去南方找同学,下了火车在附近的一家茶馆休息,夜里十点,下着细密的秋雨,他双手紧抱着茶壶取暖,一抬头,透过深棕色隔帘的缝隙看见了她。

那是一个拿着新买的丝袜向腿上比试着的姑娘,上身穿着纹理简单的衬衫,挽起的裤边露出一段光滑洁净的脚踝,她把丝袜撑开,在那一小块裸露的皮肤上比着颜色。头顶的灯光映亮她的发色,很年轻的一张脸。他看着,突然就忍不住微笑了。

过了没多久,她放下裤脚整理好衣服走出隔帘,起身为他添茶,手腕上挂着一条深色的细链子,上面垂着两颗星星。他悄悄抬头看她的脸,让他想到大学图书馆旁的一株晚玉兰。再想到方才她摆弄丝袜的模样,就如一个素净的幼女拿起金饰,皇冠压上本该戴着花环的鬓角。

你要加些蜂蜜吗?
她问,他点点头。

她拿来蜜盅,像大饭店的服务员一样把它托在身侧,似乎可以吸引蝴蝶。她又热心地问他要不要吃些饼干,他赶忙摆摆手,但是她还是拿了一碟过来。

他局促着,面对突如其来的面点香气,他不知道如何权衡窘迫和饥饿。

手在衣兜里摸来摸去,最后的零钱和一小叠便签被弄的皱巴巴的,最后,他还是掏出了纸笔。

“谢谢,我不吃饼干……我不会说话”

女孩看了一眼递来的纸条,把它叠起来放在衬衣的口袋里,隔着桌子把盘子推了过去。

“送你的,好吃,快吃吧。”她微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他不知道如何拒绝一番美意,窗外是街灯下昏黄的雨丝,像经纬交织的透明布匹,笼罩了这座陌生城市里所有的无动于衷,把一切变得温柔。

天亮时他喝下她煮的糖心窝蛋粥,除了车票钱,将所有零钱留在桌子上,离开了。

他暂住在朋友家,腿上放着大摞招聘广告,两天后终于鼓起勇气投了简历。

面试的地方和她打工的茶馆离得很近,他穿着不太合身的正装从写字楼走出来时遇到她,她惊讶的说:“原来你在这里上班啊,以后下班过来坐吧!”

他看着她欣喜的神情,在无力感的包围里点了点头。刚刚面试时的绝望一齐涌上脑海,人事部经理没有耐心等待他在便签上把问题回答完,也没有看一眼他递过去的作品集,红色的塑壳封面在其他应征者装帧精致的图册面前一名不文。

但是,她给了他一个在梦想边缘徘徊的理由。

他被朋友介绍给一个杂志插图师画手稿,在城北一间狭小的出租房,一天一百到两百张,他不知道南方的深秋这么冷,手指常被冻得握不住笔,他披上自己最厚的棉衣,为了节省时间靠方便食品充饥。

每天晚上完工时,他穿越大半个城市去看她,穿上正式的衣服,装作刚下班的样子。

她趴在柜台上补觉,眯起眼睛看他在便签上涂涂画画,茶馆里的花瓶,一只停在窗台的麻雀,他画她扎头发用的发带逗她笑,她问:“为什么你从来不画人呢?”

他只是笑,他喜欢画自己觉得好看的东西。

一天晚上他赶画稿到深夜,末班的公车已经离开了,他犹豫了一会,下了决心打车,但是走了近一个小时,来往都是已经载上客人的司机。

到茶馆已经是快两点了,进门之后看到她赤脚站在桌子上,给一盏小吊灯换灯泡,双手高举着,袖子在手肘拥挤成温和的褶皱,细瘦的双臂,踮起的脚尖,暖色的光亮慷慨流淌在她的全身,被映亮的眼睛略带委屈地望着他:“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他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变成蜂蜜,融化在那片移不开视线的光亮里。

冬天真正来临时,他接到家里的电话,亲戚在北方给他求来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让他回去。

他再一次从城北到城南,突然意识到,除了那间茶馆,这座城市的每一道门,都没有真正向他敞开过。

她傍晚上班时,老板递过来一卷画纸和一封信,信的大意是对他欺骗她一切的抱歉,他的感谢,以及要离开的事实。

那幅画,是她那天晚上站在桌子上换灯泡的样子。

她赶到车站在检票的人群中找到他,塞给他一个蓝色布包。

下一秒,打孔器穿透纸张,他被人群挤进站台,她被人群隔在门外。

他坐上火车离开南方时是冬天,有冷风夹杂着异味从洗手间无法关严的门缝里窜进来,打在他干燥的脸上。他打开蓝布包,里面有一袋饼干,一叠画着他随手速写的便签,和一个铁皮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团纸包裹住的零零碎碎的一千元钱,那是他在茶馆里所有的花销。他在信里的坦白,她其实早就知道。

铁盒上面放着的字条只有两个字。

“再见。”

他从未看过她的字,隽秀的,细长的,有点微微的右斜。像她每天等待他时,在柜台后托腮阖眼,休息的样子。

过了这么久,久到他在北方安身立命,娶妻生子,他还是能想起她的样子。他没有握过她的手,更没有亲吻和拥抱,但是他闭上眼就能想起她手指的曲线,唇角的弧度,臂弯的柔软。

那是和他的梦想一起出现又消失的一个幻影,后来他到南方去时已经没有了那个茶馆,所有的一切像是逢魔致幻留下的虚假的回忆。但是总有些东西是切实存在过的,比如他走进取代茶馆的那家饰品店,看到玻璃柜台里摆着的深色的手链,上面垂下两颗星星,一如初见的样子。


 
 
 
歌词: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 爱人的梦中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 故乡的天空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 城市的灯火
今夜的晚风
你去哪里 请告诉我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 爱人的梦中
温柔的晚风
轻轻吹过 故乡的天空
温柔的晚风
轻轻地吹过 城市的灯火
今夜的晚风
你要去哪里 请告诉我
温柔的晚风
请你带走 我昨天的梦
今夜的晚风
我要去哪里 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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