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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简直yu 2014-03-15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陈之佛的《山莺哺育图》(设色纸本 立轴 53.5×33cm)所描绘的自然与动物的关系,感人肺腑。享受过父母之爱的人,或从来没有过父母之爱的人,在这幅作品前,想来有着同样深刻复杂的感受。

很久以来我一直不喜工笔,认为画家无非是在规规矩矩地照搬自然的样子。现在知道,描摩自然,未必就是自然本来的面目,有可能极其主观。这件作品,我就认为它很主观,且主观得这么好。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凡子/

 

          《东方艺术?大家》2014月专栏文章

 

 

不过真正勾起陈之佛复活传统念头的,是他1931年受徐悲鸿的邀请到南京中央大学执教之后。在这里,陈之佛有许多的机会,看了不少古代工笔大家的真迹,尤其是宋元明清的众多极品。这是他在长期耳濡目染现代图案美术之后,首次近距离地感受到中国艺术的魅力。这些作品中呈现出的逼人的性情,欲说还休的性灵之美与笔触之美,把他的情感点燃了,眼睛点亮了,简直可说是欣喜若狂。他第一次知道传统艺术好在哪里了。

人与人的相遇可以一见钟情,人与物的相遇,也有类似的情感。

自此,即1934年之后,陈之佛开始了工笔重彩花鸟画的实践。他没有专门拜师学艺,铺开宣纸自己就开始了。

钟情所爱之物的意思,就是神魂颠倒,就是废寝忘食,就是画个不休。

一边画一边还阅画史读画论,追溯工笔的源头,捋清其中的道理。

同年秋天,在中国美术协会的第一届展览上,陈之佛的工笔花鸟画亮相了,这些画如新式美人出阁,一下吸引了人们的注目。而到1942年在重庆举办的陈之佛的首次个展上,他致力钻研的花鸟画,得到人们的肯定已是毫无疑问的了。

要说有疑问,也只是有人不知那画上所题的“雪翁”是谁,专程来问,寻问的人又还直接问到了在场的陈之佛,陈之佛笑而不语,对面的人才恍然大悟,原来雪翁就在眼前!

此刻我们不能忘记,这是非常年月里的非常展览,是艰难之中的不凡成绩。1937年中日战争已经爆发,陈之佛与好友丰子恺一样,是带全家随学校一起撤往这相对偏僻的西南后方重庆,在展开自己的美术工作的。

 

19371945年间,国难当头,社会动荡,生活实在颠簸,不知一颗做事的心怎么静得下来,不知在物资匮乏,矾宣难找到,颜料难觅得的情形下,又怎么进行绘画创作。

但那个时候的人似乎都是异才,每个捱过艰难岁月的人,其精神并不坍塌,气质并不抖缩,心灵并不虚弱,该受的受着,该做的事却一样没拉下。

不仅没拉下,在举办首次个展后,陈之佛又做过三次展览。这第二次的个展既为宣扬他的艺术新主张,又为卖画偿还学校运转所亏欠的债务。奇怪吗,学校的债务怎么要个人来偿还?原来文化这一等的事情,向来并不是国家觉得它有多重要。口头禅一般地叨念文化,落实到具体的事情,承担者与推进者,永远是那有识之士的个人行为。

在重庆期间,陈之佛曾经接受聘请,出任过国立艺专的校长,不过教育部既不增加经费还要管制思想,这两点足以使任何的伟大理想顷刻泡汤。陈之佛辞了职,并将在任期间学校所欠的经费,自己去把它作了个了结。

无论是在情感还是在所做的事情上,陈之佛的风格,永远有始有终。

第三次展览是联展,与他一起展出作品的有徐悲鸿、吕凤子、陈树人、赵少昂及傅抱石等一众英豪。是为抗战取得胜利而举办,也是为陈之佛的五十周岁而庆生。

似觉不过瘾,联展两月后,陈之佛趁兴又举办了一次个人展览,让自己的作品抚慰了人们一颗颗饱受战争困扰的心。

于此,个人到了知天命的年龄,绘画风格也露峥嵘,战争也结束了,新的生活该等在前面了吧?

此时这样说还太早了点。就政治与国家命运而言,外敌是投降了,国共两党争雄的战争却延续着,一轮又一轮无休止,管不了哀鸿遍野,更管不了民不聊生。和谈不可能,炝人的战火便只有持续,到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国民党最终退守台湾,弥漫的硝烟才从实质上褪尽,和平的蓝天总算见到了。

 

对陈之佛而言,太多的工作并不需要坐等到蓝天展颜才动手去做,阴霾天、落雨天甚至料峭寒冬,没有一天可以懒洋洋,没有一时可以停止思考。

我们知道,在传统艺术向现代艺术过渡中,传统工笔花鸟是异常沉寂的。也许是相对于写意的山水,纤毫毕现的工笔太过费功夫,何况它还带有强烈的宫廷趣味,封建体制都瓦解了,执着于这样一种绘画形式,没有更多的理由与基石。

强调时代感与现实感的人,很难站到更高的地方,去看更远的地方。囿于体制观念的人,阶级也会压垮人的思想,挤扁人对艺术的畅想。

总之,成见越多,对事物的认识越概念化,自由就离得越远,历史的文脉就越难与它相亲。

一个概念中的“旧”字,害了多少传统。一个想像中的“新”字,凭空虚构了多少未来。

比较而言,陈之佛是相信传统魅力的艺术家,他又是熟悉日本绘画的人,图案的形式美感,色彩的无限斑斓,在他看来全可融入自我的艺术手法中去,让作品体现出新意,获得意外的重生。

对新中国的到来,他与其他知识分子一样怀有纯真而热烈的期盼,一腔的报国心,就是想把手中的工作做到好上加好。1952年他出任南京师范学院美术系教授,在艺术观念上继续推行自己的主张,将对工艺与艺术的思考运用到创作中去。1953年他参加了北京第一届全国国画展览,赞颂新中国的作品《和平之春》中艳丽的梅花与靛青的岩石,便很能体现他那个时期的创作思想,形不怕工整,色不怕浓烈,只要意蕴丰满,自然落落大方。

除了潜心绘画,此时的陈之佛更致力于国家系列美术工作的推进,他的官职、头衔因而有很多很多。这些花环是戴在他脖子上的荣誉,也把他压到有点喘气不匀。而他越做事情,就越觉得更多的事情需要做,他只有超负荷地工作,才能让那构想中的事业能早点儿完成,或离得更近一些。

 

陈之佛是1962年年初忽然走的,因劳累过度,他走在他66岁的这一年。

永远不知道,该说他走得好还是不好。他走了,几年之后到来的文革,他就算躲过了。如果他没走,他未尽的事业照样无法完成,而且非人的凌辱一定会在前头等着他。

但基于对生命的顽固热爱,对他的离去,我们的心中感到的仍然是难以抑制的悲伤。相比其他高寿而多产的艺术家,陈之佛几乎可说是夭折的。

事实上从五十年代开始,陈之佛就一直处在超量的工作状态下。在染织艺术上,他倡议抢救云南织锦,促成了南京云锦研究所的成立。在刺绣艺术上,他认为苏绣及丝绸该得以更良性的发展,苏州刺绣研究所也在他的操心下建立起来。他是这么多能,又这么好说话,国家设计邮票来找他,艺术院校的教材编写也来找他,他还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在身,要疼爱自己的学生,还要抽空画自己的工笔花鸟画。他即使是个神,也该累得倒下了,且果真倒下了。

他对人一副菩萨心肠,谦让无限,但要涉及原则性的问题,也会寸步不让,说出他的肺腑之言。

工笔花鸟画,陈之佛揣摩实践了一辈子,融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这种挚爱与渊源,从未介入过艺术领域的新当家人是不明究竟的,即使有同行懂得,新的意识形态也迫使他们要改变观念,把这种艺术形式斥为异己。尤其在热气腾腾的大跃进与人民公社时代,这颂梅咏雪的事,哪里有一分革命精神,怎么可能是无产阶级的现实需要?!

讲理这么困难,但陈之佛还是讲,断然废除传统,废除美,人的思想没有依凭,情感也没有依靠,未来的人文与文化建设从哪里出发呢?

因为他的据理力争,在他离世的前两年,竟然还促成了江苏省国画院的成立。

这是陈之佛的幸运吗?有生之年,他还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且用实际行为维护它,而他离去几年之后,真正残酷的文化革命到来了,可以说真话的可能性已经没有。

未来寒心事,难以预测,我们要怎么看待先生的夭折,才好呢。

 

陈之佛曾被誉为是“徐黄门下独千秋”的大才子。这徐黄门下之意,说的是五代时期的花鸟画坛,被两位大家黄筌与徐熙,各自分去半壁江山,一个富贵,一个野逸,再未见后来者。直至陈之佛在世,那种富贵与野逸的气息,才又重新得以见到。

陈之佛是否会同意这种说法呢,他大约会心悦,但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独千秋”。他是埋头做事的人,只关心事做得好不好。且越懂传统的人,越会怀谦逊之态,因为传统太丰厚了,黄筌徐熙,八大南田,悟一些他们的道理,取一些他们的精髓,再辅以岛田老师的教诲,就足以养真,足以玉成自我的艺术了。

又其实,与其说他念念不忘传统,不如说是融化了它们。人在落笔时,哪里会想那么多理论,执笔而行的,是直觉,是天赋。

陈之佛的花儿鸟儿,既源自自己的文化,又带些日本浮世绘的痕迹,气象端庄得很,大气得很,把人看得喜上眉梢。

我们都知道所谓工笔是对应“写意”的这一个概念,其特点在于以线立形,尽其精微,随类敷色,画出准确十分的眼前之物。

工笔易引人不喜,其弱处正在那个 “工”字。世间万物本来灵动多姿,一挨工整,鲜活的感觉往往化成死板的线条。

可是在陈之佛的笔下,那个精微被他进行了独特的演绎。他淡化勾勒的线条,柔和晕染的色彩,让人感觉他的花草树木是隔着一层薄雾才看到的,是淋着毛毛细雨才触摸到的,清新朦胧,令人愉悦万分。

他的荷莲尤其开得美貌,朵朵挺立,似在嫣然一笑。却又还有一个奇特处,向来不忌是枯荷还是败叶,小虫眼儿都画上,却一身华贵气。已开近尾声的荷叶,莲瓣,垂垂地要谢了,也兀自有着它雍荣揖逊的面貌。

想来是他沉静的文人学养和优美的人生态度,都融于其中之故。

而他的那位平凡妻子,得了他忠贞情感的庇佑,替他活过了九十岁。她于她的晚年,率全家将陈之佛的绝大部分作品捐给了国家

她有这么好的家教,举止这么不凡,我们该一起记得她的名字,她叫胡筠华,也叫胡竹香。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寒风阵阵的冬日里,忍不住就想看鲜花盛开。陈之佛的《茶梅寒雀图》(立轴 77×40cm)该是冬天刚过的景色,如题跋里写的
“腻粉轻红色未消,先催春气上寒条”那样。这是一幅赠送老师的字画,故有题咏之句。画面且染且勾,树叶树枝的撞色尤其漂亮。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陈之佛的《苇塘双雁》(立轴 设色纸本 131×47cm),可以理解为是他个人幸福生活的写照。内心情感充盈的人,写文画画,为人处事,往往带着祥和之气,既不急也不燥。何况他的心胸,是存有大爱的人,所以画面显得更加润泽了。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陈之佛的《梅花双禽》(立轴 设色纸本 108.5×30cm),是与上一幅同理的画,雀鸟偎依,花朵吐蕊,真是美不胜收。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陈之佛的《梅花吐幽》(立轴纸本130.5×61cm 1948年作),终于标明是哪一年创作的作品了。抗日战争结束,国共两党成败各自成定局,天下终于暂告太平,令人扬眉吐气。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杂志的版面设计里,放了一张陈之佛先生的照片。
是1936年在南京中央大学执教的陈之佛先生,时年四十岁整

除了照片,此次提供给杂志的作品图几乎全是竖式轴画,这给版式设计带来了一定的难度,之佛先生的照片只好挪到次页。好在整体效果不错,未委屈先生。

快过新年了,文章首页放了两张落雪的作品,这是编辑的用心之处。

 

 

陈之佛:徐黄门下有雪翁(下)

杂志的网页版面,因为有陈之佛的花鸟嵌入,气象顿生,淡美雍荣,也贴上来欣赏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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