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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促织》是一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得较好的杰出作品

 丘山书屋75 2014-03-20

    《聊斋志异》是一部文言短篇小说集,卷帙浩繁,如将各种不同的版本汇总,可达四百九十余篇之多。这几百篇作品,良莠并茂,玉石杂陈,但其中多数思想内容是具有积极意义的。作者以杰出的艺术才能,通过一系列狐魅花妖奇幻故事的描绘,深刻地揭露和批判了封建统治的黑暗,反映了人民的疾苦,从而展示出当时社会的真实面貌。而《促织》,就是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一篇。

    促织,即蟋蟀。作者何以把这篇小说题名为“促织”呢?这是因为作品所写的,是由小小的蟋蟀而引起的一场悲喜剧。

    这篇小说,只有一千八百多字,但它所包含的思想内容,却是很丰富深刻的。

    首先,作品有力地揭露了上自皇帝下至里正的封建统治者,怎样残酷地压迫和奴役人民。“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皇帝为了玩乐,竟每年向民间征收蟋蟀,这本身就反映了他生活的腐朽。而其后果,足给广大人民带来无穷灾难。在本文中作者虽然把批判的锋芒大胆地指向了皇帝,但就《促织》的整篇内容来看,它揭露的重点,还在于“官贪吏虐”。

蟋蟀在西北地区本来很少,为了媚上邀宠,华阴县令煞费苦心地加以搜罗;由于上交的一头不差,上官们为了讨得皇上的欢心,就不管这个地区蟋蟀的有无,责令经常供应。于是层层追比,兴师动众。在这些封建官僚的心目中,哪管人民死活,只要自己能飞黄腾达就成。正因为皇帝的喜爱,官僚们的追比,使得社会上那批游手好闲之徒把蟋蟀居为奇货,高价出售。而封建政权的爪牙里正们,则乘机横征暴敛,损人肥己,使广大劳动人民陷于无限悲惨的境地。村子里每上交一头蟋蟀,就要弄得几户人家倾家荡产,这是多么残酷的榨取啊!

接着,作品通过对主人公成名悲惨遭遇的具体描写,揭露了官吏们的暴虐。成名是个多年考不取秀才的读书人。所谓“为人迂讷”,就是说他为人老实,拘板,不善于讲话,实际上,也包含了不愿意讨好那些贪官污吏的意思在内,因此,就要受到打击了。华阴县的县吏知道成名办不了种种官差,就故意作弄他,强派他做里正,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成名充当了里正。可当成名无钱购买蟋蟀,捉又捉不到,不能按期上交时,“宰严限追比,旬馀,杖至百,两股间脓血流离,并虫亦不能行捉矣。转侧床头,惟思自尽。”这个华阴县的“父母官”是多么凶残!读到这儿,人们禁不住要切齿咬牙。蒲松龄在一篇题为《梦狼》的小说中,曾以无比愤怒的心情大声疾呼道:“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在《促织》中,作者就为我们描绘了一幅“虎官狼吏”到处横行的鲜明画卷。

    作者不仅无情地揭露了这一伙虎官狼吏的凶恶嘴脸,同时也对他们作了辛辣的讽刺。如写那个省级最高长官的抚军,得到华阴县令进献的由成名儿子生魂化成的蟋蟀后,为了获得皇上的青睐,不仅用“金笼奉上”,还要“细疏其能”,详详细细地把这头玩物善斗的本领写成奏折呈献给皇帝。这种看来直叙其事,实则暗寓讽刺的描写,将这个抚军阿谀取媚的丑恶灵魂暴露无遗。作者接着又写道:“上大嘉悦,诏赐抚臣名马衣缎。抚军不忘所自,无何,宰以‘卓异’闻。”那些封建官僚们媚上邀宠的愿望达到了。作者用了这“卓异”二字,实在是生花之妙笔。一方面,是深刻揭露,它表示出,在那些封建官僚的眼中,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行为,就是政绩“卓异”。另一方面,又是尖刻的讥刺。它是这些封建官僚们施行虐政,弄得哀鸿遍野的同义语。小说进一步指出:“他们是“受促织恩荫”。这也是寓意深长的《春秋》笔法。它暗示出,这些封建官僚们的发迹升迁,是以被压迫人民的斑斑血泪和无限辛酸为代价换来的。小说最后是以这样几句话作结的:“闻之,‘一人飞升,仙及鸡犬’,信夫!”这段既诙谐又愤慨的语言,更是对这类官僚们入木三分的讽刺。“一人飞升,仙及鸡犬”是个典故,相传汉代淮南王刘安服了灵药成为神仙,飞升上了天,他家中的鸡和狗,由于舐了刘安留下的药器,也都跟着成了仙。作者运用这个典故,以“一人”喻成名之子,而“鸡犬”则指抚军、县令们,这就把这类鱼肉人民的封建官僚喻为衣冠禽兽,从而表达了作者的极度蔑视。在《聊斋志异》中,有不少作品是揭露和讽刺封建科举制度黑暗的,本文也包含了同样的内容。作者开始介绍主人公成名多年考不取秀才,可是,当县令从他儿子身上获得好处以后,只嘱咐学使一句话,也不用考试,成名就成为秀才了。这就把科举中那种徇私舞弊的情况公之于光天化日之下。

    《促织》在思想内容上的可贵之处,还在作者怀着深切的同情,生动逼真地描写了封建社会中被压迫人民凄惨的生活情景,揭示了他们悲苦的内心世界。作品主人公成名一家的不幸遭遇是很有典型性的。除了他儿子化成蟋蟀,最后使全家富贵的情节以外,全篇绝大部分都是封建社会中人民苦难生活的真实写照。成名是一个下层小知识分子,频频受到那些贪官酷吏的愚弄、压迫,精神上是多么的苦闷啊!他先是被强派为里正,“百计营谋不能脱,不终岁,薄产累尽。会征促织,成不敢敛户口,而又无所赔偿,忧闷欲死”。后在妻子的劝告下,他“早出暮归,提竹筒铜丝笼,于败堵丛草处,探石发穴”,拚命寻找。然而竟没有找着。这反映了他为了摆脱一家的困境,是如何的不辞劳累,心情又是何等的迫切。后来,又因不能如期交纳蟋蟀,被官府打得“脓血流离”,辗转床席,“惟思自尽”,这些描写,都反映了这位善良而懦弱的小知识分子,在残酷的压迫下,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无可奈何的心理状态。《促织》所描写的当蟋蟀被儿子弄死,儿子又投了井,成名夫妇的那种悲愤欲绝的沮丧心情,更典型地反映了被压迫人民在精神上所受到的巨大折磨。蟋蟀死了,“儿惧,啼告母。母闻之,面色灰死,大骂曰:‘业根!死期至矣!而翁归,自与汝覆算耳!’”蟋蟀,对于皇帝和其他封建统治者来说,只是博取一时欢笑的小小玩物,可是对于成名一家来说,却是命根子啊!难怪成妻一听说被弄死,犹如突然遭到五雷轰顶,惊慌失措了。那“面色灰死”四字,很形象地表现出成妻精神上所受打击的沉重。她大骂儿子的一段话,既表现了对儿子闯祸的恨,然而也包含了母亲对儿子的爱抚和担心,从而充分显示出这位被压迫妇女的无限辛酸的心情。在这一段里,作者写成名的心理状态,就更为细腻深刻了。作品写道“成归,闻妻言,如被冰雪。怒索儿,儿渺然不知所往;既得其尸于井,因而化怒为悲,抡呼欲绝。”这一而再的精神刺激是何等强烈啊!儿子幸而活过来,可是“神气痴木,奄奄思睡”,做父母的是够担心的了。但当成名转身看到蟋蟀笼子空空时,“气断声吞,亦不复以儿为念”了。这里,作者以他的艺术解剖刀刻画了主人公在环境压迫下精神上呈现的反常状态。为什么把蟋蟀看得比自己的儿子生命还重呢?因为交纳不出,那官府的大板子又将向他敲来,甚至毁灭他的一家。透过这种心理描写,读者不由得会去回味,那万恶的封建统治所强加给成名的压迫是何等沉重啊!为此,他“自昏达曙,目不交睫。东曦既驾,僵卧长愁。”当成名忽然听见门外有蟋蟀鸣叫声,情绪又一急变,竟高兴起来了,先是“喜而扑之”,既而又“喜而收之”。这两个“喜”字,实在是饱蘸了作者的同情之泪。儿子奄奄一息了,成名不“以儿为念”,获得蟋蟀后反而“喜”,这是被残酷压迫者思想的麻木。成名的这种忘却了悲的“喜”,不是比他哭儿子时的“抢呼欲绝”更令人可悲吗?对成名夫妇内心世界的这些细致入微的刻画,充分反映了在封建社会中,被压迫人民不仅肉体上备受煎熬,而且在精神上又是遭到何等的痛苦!在《促织》中,不仅写了成名夫妇内心的悲苦,也写了他们儿子的精神创伤。一个九岁的小孩,在社会环境的压迫下,竟跳井自杀,他幼嫩的心灵所受到的摧残又是何等的严重啊!作者对成名一家悲惨遭遇的描写,是充满了血泪的文字,是对封建地主阶级反动统治的有力控诉。

    《促织》虽具有进步的思想内容,但它毕竟是二百多年前的作品,蒲松龄又是一个出身于世代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这就不可避免地存在一些思想局限性。例如,作者在作品中对皇帝虽有所批评,但从根本上来说,他并不反对皇帝。在小说的结尾,作者评论道:“天子偶用一物,未必不过此已忘,而奉行者即为定例。加以官贪吏虐,民日贴妇卖儿,更无休止。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这一段话,体现了作者创作这篇小说的主观意图,是在向皇帝“进谏”,希望皇帝诏令谨慎,不要为了一己的享受而劳民伤财。在某种程度上,作者还为皇帝开脱了罪责:征收蟋蟀给人民带来了种种苦难,皇帝并不知道,责任只在那些贪官虐吏身上而已。从另一个情节上,也可看出作者对皇帝的态度。成名的儿子由于皇帝征收蟋蟀,九岁投井,但他并没有任何怨恨皇帝之意,相反,化成蟋蟀,见了皇帝后,却“每闻琴瑟之声,则应节而舞”,以讨皇帝的欢心。无疑,对于这种顺从封建礼教的行为,作者也是抱着赞赏态度的。这就显示了作者批判的不彻底性。另外,作品还宣扬了一些唯心思想,如对驼背巫婆弄神弄鬼居然灵验的描写,显然是迷信。又如,作品中还宣扬了一种“天道好还”思想,认为成名之所以得到好的结局,是上天因他忠厚老实而给予的“报应”,这就更是含有麻痹人民斗志成分的落后思想了。这些,都是《促织》的不足之处。

    《促织》之所以脍炙人口,不仅由于思想的深刻,还在于它具有很高的艺术性。如语言朴素简洁,描写细腻生动,都是它的成功之处。而艺术上最显著的特色,还在于情节的跌宕多变相富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

    《促织》的情节曲折离奇,扣人心弦。开始成名交纳不出蟋蟀,受到毒打,想自杀,但却绝处逢生,在驼背巫婆的指点下,捉到一头俊健的蟋蟀,有悲而喜,可是,这头蟋蟀却被儿子弄死了,儿子又投了井,成名又陷入极度悲愤之中。最后又因儿子生魂化为蟋蟀意外地获得富贵。整个情节就是这样几经曲折,险象频生,悲止喜来,喜尽悲生,如惊涛骇浪,激荡翻滚。作品中整体的情节是如此变化莫测,局部的情节也写得出人意外,如写成名儿子幻化成的蟋蟀的情景就是一例。起先,成名捉住它,看上去“短小”不中用,他抱着博大家一笑的态度,让它去与村中少年的“蟹壳青”斗。斗了,开始“蠢若木鸡”,可是,结果却把“蟹壳青”斗得大败而逃。成名和观众正为有这只蟋蟀而兴高彩烈时,忽从旁边窜出一只鸡来,一下子把它抓在爪子下,这又多么令人沮丧!眼看这只蟋蟀就要成为鸡的口中食了,它却跳到了鸡冠上,把那只鸡狠狠地叮了一顿。所有这些描写,都紧紧地攫住读者的心。还有,成名儿子生魂的变为蟋蟀,开始并未点出其来由,作品基本土还像成名获得一头常见蟋蟀那样描写着。直至进贡获得皇帝赞赏后,才交代,这不禁使读者恍然大悟,从而也促使人们去咀嚼这种幻化所包含的意味。

    具有浓烈的浪漫主义色彩,是本文的另一个艺术特色。作者展开了想象的翅膀,让一个小孩的生魂幻化成蟋蟀,它还像人子一样,依附、体贴着受迫害的亲人,并把父母从苦海中解脱出来,这一形象,始终富有人情味,引人人胜,发人深思。小孩投井而死,复活的可能性实在渺茫;人的生魂变为蟋蟀,自然更是怪诞荒唐。然而,这一虚幻的喜剧结局,却更加深刻地反映了现实。用投井自杀小孩的灵魂给封建统治者提供享乐和升迁的条件,更显出这些封建统治者的可恶;用投井自杀小孩的灵魂去分担父母的忧愁,也更体现出被压迫人民苦难的深重。喜剧结局的虚幻性与成名一家悲剧的现实性相映照,实际上是进一步强化了整个作品的悲剧气氛。当然,这一喜剧结局也有其两重性。作品让成名一家大团圆、大富贵,这虽然出于对被压迫人民的同情,但毕竟是现实中不可能的,从而削弱了作品的真实性,也是作者热中功名利禄庸俗思想的一种反映。但是,从整体来看,作者所精心设计的这种奇异的构思,是积极因素占主导地位的,是属于积极浪漫主义的。它不愧是一篇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结合得较好的杰出作品,值得我们继承和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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