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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将之于中国人，是必不可少且无可替代的娱乐方式。当局者迷，我们很难解释清楚麻将怎么会逐渐发展为中国人男女通行老少皆宜的休闲。君不见，杂陈在都市街巷的麻将馆比比皆是，沉浸在麻将牌中的玩客们其乐融融，在牌馆，在街边，在白昼的工作时间，在黑夜的休息时刻，总会看到人们三五成群地摆弄着十三张麻将牌于股掌之中，仿佛偌大的中国，仅剩下麻将才可承载起民族娱乐的大任。
喜欢一种东西，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尤其是发展为全民娱乐的生活休闲方式，则更是社会的产物和文化的缩影，折射出一个民族的精神追求和普遍国民的文化心态。阅中国的历史，看中国的作品，听中国的新闻，读中国的故事，都不能完整而深入地了解中国和中国人，但读懂了中国麻将，可以说，就把准了中国人的精神脉搏。
玩麻将讲究相互利用，各自为战。中国人玩麻将，必须要四个人凑到一起，倘若三缺一，那第四个人的作用，就很关键，按照场面上的说法，那是“救场如救火”。所以，游戏发生在四个人之间，相互依赖，缺一则不能玩。但这四个人之间，相互不合作，要看准自己的牌，紧跟上家，防范下家，算计对家，将自己手中的牌玩到最好，同时要将其他三人的牌毁到最坏，努力成全自己的牌“和”，防止别人的牌“和”，换句话说，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很多外国人学不会中国麻将，并不是技术的问题，而是悟性的问题，毕竟，没有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熏陶，是无法在有规则支配的牌局中演绎出为达目的而相互拆台的算计谋略的。
柏杨说，日本人是人人一条虫，团结起来是一条龙，中国人是人人一条龙，团结起来是一条虫，甚至连虫都不如。中国人的不团结，以及对个人英雄主义的膜拜，跟麻将牌局中各自为政颇为相似。经济界的领袖，看上去光芒耀眼，但其辉煌的背后，拆掉了多少竞争者的台，损伤了多少合作者的利，恐怕自己心底该有算数。政治界的新秀，为了升官发财，打击异己，铲除羁绊，甚至不惜踩着别人的肩膀向上攀爬任凭别人血肉模糊。至于坊间的百姓，亦不乏“我干不成你也别想干”、“我过不好你也别好过”的现实案例，窃以为是麻将文化盛行之下将麻将牌技更加生活化的发扬光大而已。
玩麻将讲究虚实结合，貌神分离。麻将的玩家，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彼此算计，脸色上看一手牌烂到极点，心底里或又是乐开了花，嘴上说一张废牌打了出去，实则是放出去的钓饵就等愿者上钩，总之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看不出多少按照规则打牌的诚信来。有人说，打麻将打的不是牌技，而是心理，会打有时候不如会演，一把烂牌装成快“和”的样子，他人还不得抓紧机会能牌“和”还等什么自摸？如此这般，虽未将牌局上的利益最大化，但根据实际情况，将牌局上的损失最小化何尝不是上好的结局？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人生的江湖，每个人都是单枪匹马地行走，即便暂时的合作，也常常不是出于心灵的契合，而是因为彼此之间可以利用获益。试看上手的麻将，之于牌局之“和”，要么是有用，要么是无用，由是决定了哪张该留下，哪张该扔弃，这又多么像出现在我们生活里的生动画面？巅峰之时，认识的不认识的，关系近的关系远的，谁不是笑脸相应兄长弟短？落魄之际，曾经称兄道弟七大姑八大姨的各种人脉，又有谁来患难与共一如既往？中国人讲人心隔肚皮，所以要听话听音，而要想吃准别人的底牌，且不要看其外在的表现，要察其言观其行，防止被假象迷惑，这样才能在他人真假虚实的表演之间镇定自若，才能在缺乏诚信的游戏之中游刃有余。
麻将的风靡，加重了中国人的赌徒心理。打麻将的最终目的，在于结局的输赢，任何玩家，在自己可能赢的情况下，都会利用一切机会促使自己赢得最快赢得最大，而在自己不可能赢的情况下，又都会千方百计阻止别人赢力求自己输得最慢输得最少。关于牌局的态度，赢者归功于自己技术出色，输者怪罪于自己运气不佳——总之，自己的选择决没有错误的理由。于是，赢者还想扩大战果，输者还想重拾河山，如此周而复始的输赢博弈，终归要让自己的人生在哗哩哗啦的麻将声中消逝殆尽。
中国人好赌，这在世界上是有名的。无论是拉斯维加斯以及澳门的赌场上，还是中国遍地开花的麻将馆中，无论是石头剪子布的游戏，还是猜拳行令的喝酒，到处都有“赌”影撩人。中国人自小便习得举一反三融会贯通，自有将“赌”应用于生活实践的天分，比如，某领导恐怕上头无人难以加官晋爵，自觉站队到更高领导的麾下，赌的就是该领导必定一人得道自己亦能跟着鸡犬升天飞黄腾达。商人跟官人拉得近套乎，岂不也是赌官人必定滥权帮助自己赚钱吗？至于暂时以及最终的输赢，却未必好料，但不论如何，这“赌”足以使活的人让死的规则起死回生，足以使上的政策在下的对策面前彻底沦陷——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是如此。
麻将的风靡，使得整个社会凸显赤裸裸的势利。人与人之间，不问诚信，只讲利益，不问规矩，只讲目的，以至于中国社会传承的价值观念，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解体，并使得整个社会愈加变得精神荒芜和文化没落。本该更加合作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现代国民，相互之间诚信缺失，人们像蜗牛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壳里，不遗余力地规避来自他人无法预料的伤害风险。为了生存，为了体面，抑或为了价值实现，人们并不对抛弃传统价值观念感到羞耻，只要能搞到钱，坑蒙拐骗在所不惜，只要能获到利，礼义廉耻毫不顾忌，这完全不像是文明时代的社会生态，倒像是一群被物欲驱逐的野兽，为了获得生存机会而无耻地践踏秩序和残忍地戕害同类。
我始终不太相信，在麻将风靡的中国社会，会凝练出文化的魅力，会凝聚成民族的精神。有钱固然是好事。有钱可以挣来地位，却未必能挣来品位，脖子上挂条金链子的暴发户不见得会人见人爱。之于一个国家的崛起，又何尝不是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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