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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家史】清明追思:父母永远……

 昵称13390081 2014-04-07
【百姓家史】清明追思:父母永远……

    父亲生于1942年6月,山东新泰,后来随爷爷闯关东到了辽宁。据传,爷爷挑担,三个儿子,一头一个一头俩,结果两个大的冻死在路上了,偏偏那个小的——后来成了我父亲的那个——活了下来,估计他是得到了特殊照顾。

    母亲生于1942年2月,山东蓬莱,后来随姥爷闯关东到了辽宁。据传,扔下大舅,姥爷一路北上,染上霍乱的母亲,一度被弃置船头待死,后竟奇迹般活了下来。

    幸亏父母不是生在河南,否则他们不会熬过随后而来的那样的大饥荒的……

    如今,父母已双亡——当然不是饿死的。

    1942年农历马年,父母都属马。都说马是一个好属相,但从父母身上看,看不出个子午卯酉;对于电影《一九四二》中所述那灾亡的300万河南人而言更是属什么都白搭。

    1942年,那还是“万恶的旧社会”,那时还没“解放”;那一年,爷爷32岁,姥爷31岁。

    ——看电影《一九四二》,曾想到1942的父母,想到了我们万幸没有赶上的“万恶的旧社会”——“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小时候,父母经常哼唱这首歌,大队(村)的广播喇叭也经常播放;村庄上空经常回响起的还有《挑担茶叶上北京》、《毛主席号召咱农业学大寨》……

    一

    这一天,在我,并没有任何不祥的征兆;但就是在这一天,父亲非正常地离开了人世——在家乡的一条新修不久、宽阔平坦、穿镇而过的公路上,一辆不该开得那么快的东风牌油罐车撞上了正欲过(骑自行车)马路办事的父亲……走了近62年人生的父亲(19420624-20040603),没有走过那五六米。

    ……父亲是领母亲看了医生、吃了早饭、穿戴干净整齐后比平时晚些时候出的家门……父亲耳朵有点背,也许当时他没有听到身后汽车驶来的声音。父亲眼睛有点花,也许当时他由右至左斜穿马路时习惯地回头了望了一下但没有估计准后面驶来的汽车与他的距离。父亲的包括我在内的儿女们都不在身边,也许当时他一下子想起了包括我在内的他的哪一个儿女于是精力便不再集中。父亲没有衣食温饱身体病痛之虞,也许当时他正在思考如何在有生之年再为村里家里儿女们做点什么。父亲爱主持正义,也许当时他正被他所得罪的人的诅咒缠身于是正不压邪。父亲不相信任何宗教、迷信,也许当时他被鬼使神差地隐了身——那肇事司机看不到他,他倒下后(侧卧)许多非常熟悉他的人也没有认出来是他。父亲……也许……——或可更俗在一点地设问:那是缘何的一种“报应”?任凭有多少种假设,都难解我的心头之惑。

    这么惨烈的事情发生,作为有血脉相通的儿子,我怎么会一点先兆没有觉悟到?“人身安全,与生俱来”、“不安全的事情随时有可能发生,所以要随时注意安全”、“侥幸之心不可有,预防之心不可无”、“要永远安全,就必须永远注意安全”,这是父亲出事前那两天我在工作岗位参加安全活动时填写的4张《安全警示卡》;也许这是先兆?难道冥冥之中我已有了担忧?整理旧作时,偏偏着意把《父亲那“一巴掌”》剪编留存了下来;也许这是先兆?难道冥冥之中我已有了预感?但这一天——将永远铭刻在我的记忆中的一天,我没有一点不祥之感。这种事后的回忆和追溯是徒劳而于事无补的,但也是自然的、情理之中的。不是找到先兆会有利于接受,而是事情一旦如天降般、飞来般、晴天霹雳般,便似乎非“迷信”不能解释。

    “五一长假”的最后一天,我赶回家看望父母,一样的来去匆匆,一样的没说上几句话(回去给父亲办丧事时方知父亲对我这一次的来去匆匆非常不满——“他那叫回家啊?没说上几句话。”);不曾想那一别竟成永诀——仅仅27天后,再见到父亲时,他已经冰冷了,脸上还留有一丝丝污血。我无法抑制我的泪水……一个司机的一个疏忽,让我们姐弟4人没了父亲,让我们的母亲没了丈夫,让……父亲就那样无病而终了,那是怎样一种让我们念想的方式——尽管每天都会有人令人惨痛地以这样喋血的方式离开人世(原谅我这样对比),但这一天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人世的人中只有这一个人是我的父亲——啊!离开家的时候还是一个乐观、热情、健康(如果父亲身体不是太好,甚至不能骑自行车……)、脸上常挂微笑、花甲刚过的人,回来时(7天后)就仅剩一盒骨灰了,那是怎样一种让我们难以接受的、残酷的事实啊!

    今年春节我没有回家。这让父亲很是不高兴,甚至还对回了家的姐弟妹大发了怨言,任凭姐姐怎么为我辩解;一个没有我在场的春节就那样没有过好,竟至不欢而散……我头脑中的概念,父亲不过还是四、五十岁;“老”还离他很远;他还希望儿女在外闯荡出点明堂来。事实证明,不是这样的,父亲已经老了,是我不知父亲老之已至,他开始需要来自儿女的不仅是物质上的更主要的是精神上的关心和寄托了,他开始需要儿女的亲近了。但我疏忽了,我没有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这些年来,我一直缺少与父亲做一些正面的、足够长时间的、推心置腹的交流。我明白得太晚了,我不能原谅自己,我永难释怀,我对不起父亲。冲撞发生的那一刻,也许父亲还带着对我的深深的怪怨。

    那一刻,父亲也许会感到一阵剧痛。那一刻,父亲也许会有一两秒钟的时间思考一下死亡。那一刻,父亲也许想要说些什么。那一刻,父亲也许有了更多的牵挂。那一刻,父亲也许会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那一刻,父亲的脸上也许还带着他那乡亲们都熟悉的微笑……

    父亲想有一辆电动自行车。父亲想在端午节带上酒、肉和粽子再去爷爷、奶奶的坟头祭奠。父亲想建一个饲料厂。父亲想养更多的猪。父亲想带着母亲去北京看看毛主席纪念堂和天安门还有长城。父亲想在家门口的村路修好后多带母亲出去走走。父亲想过几天放暑假了就可以看到孙子(弟弟的儿子)了。父亲想老了以后到我的身边生活。父亲想……父亲有时间在“那一刻”把这一切再想一遍吗?今天的一切都不属于父亲了——除了那一方墓穴。

    对于父亲的“那一刻”,我总在猜想,我只能猜想;而猜想父亲的“那一刻”,是最让我痛心的。父亲一定没有为死亡做过任何准备,所以他就这样毫无准备地死亡了。他的非正常死亡彻底打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这样的突发事件,这样的意外,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改变我们(亲历者)对社会、对人生、对家庭乃至对死亡的认识和思考。原来,死亡是可以离我们这样近的。原来,生命是可以这样脆弱而难以把握的。原来,人生是可以这样突变的。原来,司机、车辆、交通是可以……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老子》),父亲一动入三。“行车走马三分险”,父亲一遇十分。“人莫踬(音滞,绊倒)于山而踬于垤(音叠,小土堆)”(《淮南子·尧诫》),一垤闪失,父亲便只能是英雄气短。

    最是母亲难过;除了泪水,就是诉说,“撞的是他吗?他会回来的。”“我怎么就没多和他说几句话,那样不就错过了。”“我不让他急着去,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他怎么不和我吵几句?”“那么长时间不回来,你们要在家也好快去找找你爸啊。”“怎么那么多人看到他躺在那里,就没人认出来他呢?”“他是给一下子就撞死了吗?不能抢救了吗?”“我们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啊,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了。”“七个月没了妈,老了又没了伴,我的命咋这么苦啊、咋这么硬啊﹗”“日子一天天好了,该享享福了,可你咋就没这个命呢?”……

    最是母亲难劝;不仅亲朋,还有故旧,“劝皮劝不了瓤。你再悲伤、再后悔,他也活不过来了。”“他撇下你不管了,你还管他干什么。”“你要坚强。你这样,儿女怎么办?”“儿女都孝顺,现在就得多为儿女想想。”“他这样死了,就是让人想念。想归想,今后的日子还得自己过。”“该井死河死不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要想开一点。”“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他就这么长寿禄。他走了,把寿禄留给你了,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人间富贵他已经享尽了。走了他也是毫无牵挂了。”“你63了,他也63了,你们也算是白头到老了。”……

    来自亲人的这样突然的、沉重的打击,是很难让人想得开的,如果坚强不够,那是会崩溃的。我们要坚强,要为母亲坚强。我们要劝母亲,劝母亲坚强;我们甚至不惜用查摆父亲的“不是”和讲述别人的不幸遭遇的方式来宽慰母亲。但,我知道,母亲的悲痛和悔恨是无人能替代的。左眼高度近视、右眼刚做完视网膜脱落手术的母亲也在坚强,在为儿女坚强;她眼中的世界一定更朦胧、更黑暗了。

    “……在大‘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他敢于带领社员发展农村经济,建砖窑、搞运输、种经济作物、支援油田建设,结果受到撤职、批判。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他积极拥护、大胆实践党的农村改革政策。面对侵害集体利益的行为,他敢于进行斗争……顿时众人祭,无语皆泪水。相告不成声,欲言泪复垂。听时不敢信,信时心已碎。”镇中学的一位校长在父亲的葬礼上致了悼词。

    在那条不知父亲多少次走过的长堤旁,在那条不知和弟弟和父亲多少次趟过(钓鱼、摸鱼、淘鱼)的如今已经干涸的小河边,父亲为爷爷“顶”了“脚”,方向正东南(所谓“顶脚”,就是故去的儿子要葬在故去的父母的下首——土葬时逝者的脚要朝向正东南——如果有几个儿子,就按正东南方向一字对称排葬;爷爷只有父亲一个儿子)。按丧葬习俗,母亲没有参加父亲的葬礼。母亲嘱咐我们带几副“创可贴”给父亲——这是母亲可以想到的——而此“创(撞)”岂可贴啊!和创可贴一起陪伴父亲的还有那部斑驳老旧的收音机——开关打开,音量调大,调到父亲喜欢听的台。母亲这样的想到,让我心酸复心酸。

    想起恍如梦,梦里默无语。父亲从此远,母子相对孤。

    

    父亲永远6年半后,母亲永远了;他们未能同生(母亲长4个月),更未能同死。很快,我于无比心酸中想起了周国平那句话:“一个人无论多大年龄上没有了父母,他都成了孤儿。”这一回,我彻底、永远地孤儿了。“无父何怙!无母何恃!”(《诗经·小雅·蓼莪》)

    那天下午,我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振动鸣响,是母亲打来的,一句话没说上就掉线了。我预感不妙,疾奔而去……我看见母亲猥蹲在椅子上,还在吃力地拨打着电话……那天中午,我是看了一眼母亲在布满阳光的床上熟睡的背影后离开母亲的小屋的;那一两天母亲背痛腿软复现。

    120急救车在没病也会颠出病来的路上疾驰……从随后母亲在医院急救时吐出的大量深咖啡色污血看,那时车上的母亲一定强忍着满腹的不舒服。

    吐血后根据医生的建议转入重症监护病房(ICU)……从第二天早上母亲异常激动烦躁的情绪看,那一夜——临终前那一夜,母亲是在没有儿女亲人在身边的非常不安中度过的。一辈子没有过多少钱却有过多次家庭变故惊吓经历的母亲心疼钱、害怕事儿;而面对周围那多热情而陌生的面孔及神秘而夸张的医疗器械、又及那多“重症”,母亲一定深感心里没底。

    转回急症观察病房,初还好,母亲还能清晰地念叨出眼前外孙女及我们兄弟姐的名字,但不久便陷入“嗜睡——要水喝——欲尿”的目的性含混的循环挣扎中了,偶尔会喃喃自语:“这回咋这么重呢?”也会安慰我们:“没事儿啊——”(这一两年母亲有过多次120急救经历)当我还幼稚地试图拿本杂志让母亲看看能否认出那上面的字时,其实母亲的病已经纵向膏肓了;可能的病情是:呼吸道、食道大面积渗血;心梗形成并在大面积扩张。渐渐地,母亲已经回答不了医生一而再的有关病情或试探病情的询问了;不同科的医生投鼠忌器,回ICU、转神经科、拍CT、转院……莫衷一是。在医生医院也束手无策、一筹莫展时,守在病床边的我们兄弟姐也束手无策、更手足无措。一位做过充分判断、还算清醒的女医生严肃、郑重并和蔼、悄悄地安排我们:“你们家几个孩子,能叫的赶紧都叫来吧!”这是来自医护人员的最后一句略带温情、最具操作性也意味鲜明的告知。

    24小时杂乱无章的急救和抢救终告失败……母亲空腹(或有点点我们不遵医嘱背着护士偷偷喂进的水)离开了这个世界——叶落非根。那样的目睹而无能为力,我感觉我就是夺去母亲生命的“刽子手”!

    “孩子啊,妈要不行了——”这是母亲临终遗世的最后一句话,之前如此数声,之后无声、永远无声。母亲这“遗言”是在无限痛苦及半昏半醒状态下下意识、自言自语式说出的。

    医院冷寂的楼梯间(医院指定的临时往生处),我抚摸着母亲还温热的脸(我以前什么时候抚摸过?)泪流不止……我痛心疾首,我茫然无助……死亡?或复活?渐渐地我无比悲凉、无比心伤——从未有过的……偶尔的、一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的经过者都木然(穆然)匆匆、不忍卒看;窗外,那异乡的夜骤然间变得格外陌生而诡异。

    ——渐渐地,我方深刻理解母亲(任何人)在转瞬间失去刚刚还活生生的父亲(亲人)时及之后一段时间或每每想起时的心情;一样的为亲人之逝而哀毁,不一样的是哀毁的程度。

    “头七”的清晨,稀疏地飘着2010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刚刚送走了母亲的我们兄弟姐妹在萧瑟的街边分手。8个小时前我在一张白纸上手绘的“西天梯”在母亲小屋的阳台上以灰烬的方式消失,“上望”结束;母亲戴着眼镜和手表、穿着她最喜欢穿的红色长衣恋恋不舍、一级三回头地“登梯”西去……从此天堂近而京城远、父亲近而故乡远了。

    ——就在“上望”前几小时,母亲邻居也是寡居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在120急救车一阵刺耳的鸣叫后也匆匆地离开了人世(急救无效),生死冲突再一次残酷无情地凸现在人们的眼前身边。

    当算算余生还能陪父母多长时间成为当下一种流行的自责和反省时,我怀着无比内疚的心情做了类似的并不复杂的计算:父母都健在时远住故乡村头田边,我每年以节日为号召,回去一两回,每回住一两天;“父亲永远”后,我给母亲买了一间小屋,离我不远,母亲一般每年能过来住半年(其余时间在姐弟妹家),自己吃住(这似乎是一种被鳏寡老人及其子女乃至整个社会普遍认可并广泛采行的一种生活方式,实际上是老人儿女各有苦衷、各有无奈),我每天都过去看一下坐一会儿,平均每天不过也就半小时左右,半年计90多小时,合近4天。由此可见,离开故乡的30年来,我每年与父母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仅三四天!这样的计算结果让我很惊心——几乎每一个不在父母身边的儿女这样算一下都会很惊心!孝心或由此唤起:我猛然自觉,却已永难做任何类似性弥补和付诸了;我就此自责,但太迟了、追悔莫及了。

    除了每天下班后我都会去母亲那儿看看坐坐聊聊,每月我还给母亲一些生活费,给母亲买药,偶尔也买点食品或水果;母亲生日或母亲节等节假日来临时会约母亲来家吃顿饺子;母亲去世前一天晚上我给母亲做了红豆饭和菠菜汤(这样的做很少),那是母亲当时想吃的,母亲说好吃。这就是我的孝的全部!当母亲在痛楚中永远地离去,我方冷静地意识到:这,远远不够!但,为时已晚。“母氏圣善,我无令人。”(《诗经·邶风·凯风》)

    ——为什么父母在世时总是用心不足呢?在“孝”上的觉悟、反思和追悔都是这么迟到的吗?所谓“忠孝不能两全”,那更多的是搪塞、借口或自我宽慰。我想劝孝一切父母健在的人。

    我“贫农”的祖、父都没念过几天书,家族史中根本谈不上什么书香。长在新社会的父亲是自己不用功,几年小学下来仍不识几个字,但逐渐地总算有点觉悟,时常怅恨自己“文化低”,以至于性情不好、“仕途”坎坷,于是便总让母亲念书听,我们姐几个也跟着一起听,有几本据说是父亲从县图书馆借来的,印象很深,有《西游记》、《水浒》(上)、《水浒传》(下)、《保卫延安》、《桐柏英雄》(电影《小花》原著)等;母亲也为我们读解过一些小人书如《雷锋》、《邱少云》等。母亲识字很多,我们兄弟姐妹念书时遇到不认识的字都问母亲,母亲很少被问住。母亲字也写得不错,且颇能文,曾在全县的大会上宣讲过自己写的先进事迹材料;早些年那些万金家书也都是母亲谋篇执笔。母亲还教我们唱过《不忘阶级苦》、《歌唱二小放牛郎》(母亲就出生在王二小就义的那一年)、《团结就是力量》等许多她们那一代人满怀激情唱过的、孩童的我们感觉似乎很久远的歌;灶台上下,炊雾缭绕中,“妈妈教我一支歌,《没有……”(岂止一支),那情形也仍历历在目。

    整理母亲遗物时,我看到两张我从未见过的母亲的保存完好、很漂亮很正规的小学毕业证书(一张发于1954年7月19日,沈阳市北关区大什字街第一完全小学校;一张发于1956年7月21日,新民县章士台完全小学校),这让我知道并信服了母亲的文化渊源和那时小学毕业的“含金量”。

    母亲的遗物还包括她按照乡下生活习俗一点点办备的可供一冬食用的秋菜和腌菜,及那几大盒子这几年她手叠(活动筋骨)的成千上万的千纸鹤和几袋子待叠的她在商场街边收集到的花花绿绿的广告宣传单。

    在一篇怀念母亲的文章中作者写道:

    “自从母亲离去,我不再会笑、不再会思考,再也没做过一件自己满意的事,每年生日是我最难过的一天。我没有对别人说过这种痛;这是任何一位母亲健在的人无法想象的痛,是足以毁灭人的思想意识的痛。我不敢看有关母亲的文章。……送走了母亲,我的心空了。我知道我做得不好,这深深的自责让我无法安生,什么对我都不重要了。”

    我感同身受。我虽不至于弱志颓萎、万念俱灰至如此程度,但从那一天之后,日子便确乎不再阳光轻松了——虽然少了为母亲生活上的奔波。随着孝的对象(家族长辈)的完全逝去,忠的概念或意念会受到很大冲击和弱化,反映在生活和社会践行中就是当孝者不再强烈追问或追求人生或生命的意义,因为作为那样追求的狭隘的切身结果——“名与利(升官发财)”失去了最直接最真挚最当然的关注者和“受益”者;也或反之,以尽忠弥补尽孝的不再可能——那是一种难得的理想也理性的状态。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曾说:“我的写作动机一点也不高尚,当初就是想出名、想出人头地、想给父母争气、想证实我的存在并不是一个虚幻。”史铁生在其名作《我与地坛》一文中有一段记述:“有一次与一个作家朋友聊天,我问他(学)写作的最初动机是什么,他想了一会儿说:‘为我母亲,为了让她骄傲。’……‘我那时真就是想出名,出了名让别人羡慕我母亲。’”这样的“最初动机”很有代表性,其所表现的质璞的目的性无可非议也几乎是无可替代的,这样的原动力是本真而实效的。

    一直牵着我的手突然松开

    您的身影升空而去

    我却魂不附体

    我重重地跌倒了再也无力爬起

    我摔伤了

    ……

    您去了哪里

    您几时能回

    我每夜都把门打开

    ……

    妈妈啊,妈妈

    您何时能回来

    与爸爸相聚他好吗

    妈妈啊,妈妈

    我多想夜夜梦见您还有爸爸

    那会让我轻一些痛楚少一分悲哀

    ——Suuxueli《妈妈,我摔伤了》

    是啊,那天,“我摔伤了”——重重的、彻底的:这伤何时能痊愈?那痛何时能消解?

    我47岁生日那天,母亲离开我整整40天;“儿的生日,娘的苦日”,娘的苦日自那一天完全终结了。

    母亲说明年我本命年时给我买一件礼物,母亲无论如何不会设想自己活不到明年——我的第4个本命年(2011·辛卯)。我的生命,母亲给我的这件永远会伴随我的礼物足够我珍重一生了。

    ——在我的第4个本命年来临时,我用母亲留下的小心翼翼折叠在一个铝饭盒里的钱替母亲为自己买了一双棉鞋。

    三

    小雨淅淅沥沥不停地下着……天色重于雨气,阴沉得严严实实的。

    被垦荒和坟墓侵蚀得所剩无几的堤路,走起来格外泥泞;比如给点儿阳光就灿烂的东西,一点儿雨水下来,那晴时干硬的黄土一下子便全线溃败、一堆到底了,我想这或是一种民性——经不得恩宠或怂恿。

    堤里是故乡村落,一望无际的沃野正待我熟悉或不熟悉的乡亲们、后生们耕作;堤外是墓群、河流,及飘渺的异乡。

    一度干涸的涓细的辽河支流,不知啥时已涨满了春水。

    祖坟地在偏远处。爷的坟旁有一棵父亲早年植下的已经长高了的老槐树,每每的我们就是向着它走去。冬去春来,昼夜往复,老槐树就那样默默地、无悔地、勇敢地替我们守候着……

    ……索性就到坡下的墓群中走去。萌生了一点点绿意的饱含了雨水的野草,踩上去暄暄的、陷陷的,鞋已渐渐湿透。墓群中红绿斑驳、人面陌陌,凄风苦雨,春寒料峭。

    我们也许会惊扰一个个亡灵……看到墓碑,我就暗暗地念叨一下那上面或规规整整或歪歪扭扭地刻写着的亡者的名字,这样或可得到原谅和宽容。一些刻在碑上的似曾相识的名字,意味着那相应的人在我离开故乡那三十多年间作了古;更多的名字是陌生的,更多的坟是没有墓碑的。突现一座新坟,坟上已经被雨浇萎了的花圈颜色格外鲜艳扎眼。

    第一次祭扫遇雨,姐说这其中或有母亲的哀怨;小小的艰难算不上惩罚,倒是平添了些意味。墓碑前(合葬),摆好供品、花束,一瓶白酒、一瓶饮料(都是父亲喜欢喝的)绕坟洒上,点燃草纸……“我们来看你来了,妈啊——你和爸都好吧?我们都很好……可惜没看到您的小曾孙啊!妈啊……”这是姐在雨中低声哭诉。母亲去世后半年,弟的孙子出生,很容易的四世同堂,因母亲的突然病逝没能构成,遗憾辽远!

    因了雨,三叩头改三鞠躬,父母、爷爷、姥爷姥姥、舅舅……一一祭拜毕,我们原路——墓群间蜿蜒着的——回走。

    一次次回望苍凉,细思想无限悲伤。雨还在下……

    ——卅年似转瞬,三载秋复春。乡路一再错,红苇怎可亲?父母已冤魂,姨舅皆病身。兄弟知天命,浊酒约屠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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