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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老上海话称收音机为无线电，明明是有一根电线拖着的嘛。尽管在六七十年代，无线电也被称为“大件”，但平心而论，上海人屋里该（有）只把无线电，实在普通又普通。当然，这里主要是指那种普通的五灯无线电。老上海那些开在弄堂口的烟纸店暗黜黜的货架上，都常会有一台外壳斑驳、很有点年代的无线电，与一堆肥皂草纸夹在一起，唱得十分闹猛，一来给烟纸店枯坐的老板解闷，二来，也用以招徕客人。 旧时上海烟纸店，可是真正的“路透社”，哪家女人轧姘头，哪家恶媳妇刻薄婆婆，哪家人家为分家兄弟不和……都是从这里发布出的新闻稿。烟纸店的锁定客户，多为弄堂里各家各户的娘姨（保姆）。娘姨也需要调剂业余生活，从前不比现在，做娘姨的识相得很，无线电的频道大权掌握在东家手里，东家说开就开，东家要听什么频道就听什么，哪管你《珍珠塔》上了一半心正痒痒的。那么最好的去处就是弄堂口烟纸店倚在那里，一面与同是做娘姨的小姐妹闲聊，一面将那一半《珍珠塔》听完，煞煞念头！临了顺便买一刀草纸两条肥皂回去——向东家有交代。 不知从何时起，听无线电已成很上海的一种生活方式。上海人只要不是住草棚滚地龙，哪怕只蜗居一只亭子间，无线电总归该（有）一只。黄昏时分拐进上海任何一条弄堂，家家窗口都会飞出评弹、绍兴戏、姚慕双周柏春的滑稽，外国音乐南腔北调……风马牛不相及却交织得如此和谐悦耳，夹着各家后门口飘出的煎带鱼声和饭香，奏出一曲富有生活气息的“上海交响乐”! 在没有电视的日子，收音机是我们最忠诚的朋友，各个年龄段层次和文化层次的人，都从中结交素未谋面的朋友：杨六郎、范仰之、阿富根、陈醇、张芝……我的第一个无线电朋友，是当时逢下午三点三十分开始的少儿节目开始曲中同龄播音员，她的声线轻松快乐：“少年儿童节目开始啦！”极有感染力。她就是现今著名配音演员张欢，我们从小就做了好朋友。我的年龄最大的无线电朋友是英语怀旧歌曲的主持、香港老上海——查利林。他每次来上海，我总会恭请他来我家，为的是朋友们都要零距离聆听他那一滴糯标准的老上海闲话。 无线电的生命力是强盛的，即使电视机、录音机的挑战，都影响不了无线电的魅力。 电子管无线电有五灯、七灯、十灯之区分，灯数越大，其低音贝斯共鸣功能越强。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就开始流行落地收音机。当然，那不同烟纸店的，非大户殷实人家才置得起。大部分是美国的“奇异”“西屋”和“飞歌”。好的落地机为桃木外壳（小提琴外壳多为桃木），为加强共鸣效果。落地无线电功效已不止是无线电，还是表示身份的摆设和工艺品。我至今仍珍藏一台1947年的西屋落地机，其外观造型如文艺复兴时期的五斗橱，一半是唱机一半为收音机，下层为唱片柜和十寸大喇叭箱，音色浑厚，满载着我和哥哥欢乐的童年记忆！ 上海人聪明，文革时逍遥派们自己打家具，居然还会自造落地无线电。虽然是三夹板做的山寨版，大喇叭一接，照样贝斯声声震楼板。我曾在穷街任教，去家访时穿过窄窄的隔弄，两边板房传来的落地无线电贝斯声，让人担心会把房子震塌了。 “介小的房子做啥要装贝斯介大的喇叭箱？”我问我的学生。 “这叫台型。房子小是国家呒没台型（当时房子靠国家分配），落地收音机贝斯不足，是阿拉屋里厢呒没台型！” 我的学生如是回答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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