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弄堂,后弄堂,不仅是种地理位置上的不同,而且在生活形态和社会角色上也各有特点。如果把弄堂看作是上海的江湖之一,那么弄堂内所演绎的时光,却是春华秋实而云舒云卷的。 首先是在空间的视觉造型上,前弄堂尽是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泥灰小砖房,顶上覆盖着的是黛色的小瓦片,各家的窗子也大小不同,那些墙面上斑驳的印痕,好似遗留着往昔的沧桑。后弄堂则是清一色的清水红砖石库门,那纵横的墙缝,好像潜藏着深深的城市记忆。房顶上盖着的是红色长方形的大瓦片,门外是一个小型花坛,里面栽种着月季花和冬青树。 在居住的人员户籍上,前弄堂以苏北人、山东人、安徽人乃至四川人为主,这些大都是上海滩上的后期移民。这些人说话大嗓门,干事挺爽快。在称呼上也是很朴实,带有乡土气,如小扬州、老山东、小三子娘、大老李、根生爹等。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是纺织厂、印染厂、钢铁厂、机器厂、澡堂、理发店等。后弄堂以本地人、苏州人、无锡人、常州人、宁波人、广东人为主,他们大都是上海滩上的早期移民。在穿戴上比较讲究,讲话也慢声细语,相互客客气气。在称呼上带有礼节性,如李先生、张师母、周家伯伯、赵伯母等,还有尊称为孙老、钱师太的。他们所从事的职业是银行、医院、学校、出版社、报社乃至文艺演出院团。 我们的弄堂是L字形,转折处就是前、后弄堂之分。原先后弄堂也有一个出口直通马路。“大跃进”时,弄堂口原先的生产组要“鸡毛飞上天”、“厂小志气大”,就扩大生产车间,把弄堂口堵死了,这下我们后弄堂的居民有意见了,周家伯伯去找那个已从生产组长升级为厂长的人讲理,那人一拍桌子:“侬(你)反对大跃进是伐!”胆小怕事的周师母拉着他就走。 这弄口一堵,就制造了弄堂的前后之分,这样反而促进了前后弄堂的人气交流和人际交往。原本是大路朝天,各走一端,如今后弄堂被封了,那么后弄堂的居民也就只得朝夕从前弄堂进出了。说实话,那时候的社会风气还是颇正气而纯朴的。后弄堂那些资方老板、职员、医生、老师、编辑、记者及唱京剧的,大多夹着尾巴做人,力争把自己改造成社会主义的新人。而前弄堂的劳动人民,对知识分子也颇为尊重,希望自己的后代也能被称为“先生”。 那时候,前后弄堂最热闹的是每月一次的爱国卫生大扫除,这是联合作战。秀秀妈卷起袖子,亮起大嗓门分配任务。前弄堂小四眼的爸爸、小黑皮的妈妈、根生的哥哥等,冲洗清理阴沟,粉刷前弄堂墙壁。后弄堂阿毛头妈妈、我的老爸、大块头的姐姐等则是扫地、捡花坛内的垃圾等。大扫除结束后,秀秀妈会拿着几张“卫生之家”的小纸条,贴到家庭卫生搞得好的人家大门上。其实,后弄堂大都弄得很干净,但秀秀妈就是将“卫生之家”三分之二贴到前弄堂,我想大概是秀秀妈为了鼓励前弄堂要改变居住环境。 前弄堂和后弄堂的交往是“君住弄堂前,我住弄堂后,同走一条路。”大家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如前弄堂人喜欢将破瓶旧罐、坏家具堆在门口,而后弄堂则将门口用花坛来点缀。前弄堂的人见后,就各家自清门口的堆物。后弄堂居民如去背米、买煤饼经过前弄堂时,秀秀妈、小四眼爸等人见后,会主动帮你送到门口。就在这日常生活中,前弄堂、后弄堂的人们正消除着那些隐形差别,彼此的心灵在融合。化作岁月的光阴,伴随着我们这代人走向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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