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土地养一方人,那是老话。其实,一方土地也养一方树。在上海这方沃土上,就养有品种繁多、杂七杂八的树,它们仪态万方,各极其致,稍微整理一下,竟有20多种:楝、椿、榆、榉、朴、梓、柞、皂荚、合欢、刺槐、桂、枣、柏、杨、谷、柿、枫杨、乌桕、桑、桃、梅、银杏等等,灌木中有槿、黄杨、冬青、酱梅等等。还有不少我叫不上树名的乔木、灌木。梓树材质精细光滑,用来做家具台面最适宜了,它还是刻章用的好材料。被俞平伯先生称之为“花开花潮以丁香”的楝树,农家常将其板片做水车上的连头板子,因为楝树板的最大特点是浸水后不会翘裂。村子周围桑树不多,一到春天,小伙伴们争着养蚕,喂蚕用的桑叶采光了,就知道用柞树叶来代替。古书上说橘树生于淮南结橘,生于淮北结枳;我们村上就有一棵专结枳的枸橘树。而我们这些顽童明明知道枸橘酸得够呛,却偏要个个吃得龇牙咧嘴。 本地的榆树完全不同于五六十年代从外地引进的白榆。两者最大的差别,一是本地榆材质坚硬,可用来造船、做农具、家具,而白榆差远了。农民把这类材质松坼、派不上用场的树都叫柴坯——意为只配当柴烧。二是—到夏秋季节,白榆满身都是毛毛虫,简直呒没一张树叶是完整的,本地的榆树身体强壮,抗病虫害能力特强,张张叶子挺括完整。本地榆有大叶和小叶之分,大叶榆又叫榉榆树:木材坚硬而不翘裂;小叶榆当地又叫狗矢榆,树皮会一小块一小块蜕下来,材质更坚硬却会翘裂。还有一种叫朴榆的,每到春末,枝头上会结出一串串绿色的小圆果。一到这个季节,顽童们就到自家竹园里砍根细竹子,锯下—节协沧管,再用竹筷做成推杆,把朴榆果填进“枪管”做“子弹”,将推杆用力一推,随着“噼啪”—声,“子弹”就飞向远方的目标。我小时候就用这自制的“噼啪子枪”打过仗。农民将朴榆果叫“噼啪子”,朴榆树自然就叫“噼啪子树”了。一次,我去绍兴游览鲁迅笔下的百草园,一进门就看到一棵又高又大的“噼啪子树”。记得鲁迅先生在文中只提到皂荚树,不知何故没有写到朴榆树。 值得一提的还有槿树,这是一种落叶灌木,枝条很韧,可以用来编个筐什么的。夏秋季开花,淡紫色,花的造型很漂亮,宛如小牡丹花。据说还有开白花的,但没有见过。农民都把它种在园子边头当枪篱笆。槿树叶可以用来洗头发,一到夏天,村姑农妇三三两两去捋槿树叶泡在盆里,一会水就变得又爽又滑。用这种水洗过的头发乌黑发亮,还能“促进头皮血液循环”,止痒去屑。那时的百货店里还没有洗头用的这个膏、那个露的。女人们都用槿树叶泡水洗头,从未听说哪个人生什么头皮屑的,我想这肯定得归功于槿树和那神奇的叶。槿树在上海市郊现已大批消失,女人洗头也不再用槿树叶了。 这些年来绿化步伐不断加快,绿地面积增加不少,但绿化品种却很单调。香樟、雪松、广玉兰红得发了紫,成了明星树,行道树以它们为主,绿地里也以它们为主,小区里又以它们为主。为什么这些树如此得宠于人?四季常绿也许是重要原因吧。本地气候特点是四季分明,种树自然也要种冬天落叶的树。况且在冬天看那落叶的树、赤裸的树,又是一番情趣,正如著名画家黄永玉先生所说的:“夏木荫浓固具郁郁葱葱之美,而冬天的树,赤裸着身躯,更见其魁梧或绰约多姿之美,那纯是线结构之美,进入抽象美的范畴了。”他甚至还说过秋冬叶落后,缠绵的枝条像是张旭的草书这样的话。不是说不要冬天常绿的树,现在的情况是本地原有的乡土树种大量减少,有的甚至被挤得全消失了,原先没有的或极少见的树种大量增加,尤其是太多常绿树,而有些常绿树种还是从外地引进的。按照专家的说法,绿化要关注到树木的多样性,应让乡土树唱主角。乡土树适应当地气候、地理条件,生长迅速,管养方便,它们是自然环境长期选择的结果,而绝不是人为选择的结果。 可惜啦,乡土树种中有不少还是挺珍贵的呢,如皂荚树、楝树、梓树的果能人药,乌桕种壳、种仁榨得的油可供工业用;枫杨的种子也可榨油,苗木可用作嫁接胡桃的砧木;本地的柿子味很涩,不能食用,可柿饼、柿蒂却能作药用。这些品种繁多、杂七杂八的乡土树还像一部儿童素质教育的教科书,与其朝夕相伴的孩子们,不用专门教授,耳闻目见,从小就能学到不少植物知识的。据最新版的《辞海》介绍,楝、梓、柞、榆、椿、刺槐、合欢等都可栽为行道树、绿化树,既然如此,繁殖、移栽应该是不存在技术难题的。在有了香樟路、广玉兰路、梧桐树路后,是否还应出现楝树路、梓树路或者榆树路等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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