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给喜欢的男孩子打电话,讲到搜肠刮肚还不肯挂,他突然说:“你那边有鸟叫呢。”我傻兮兮地说:“有吗?你没有听错吗?”标准的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当然应该是有的,因为窗外就是江阴路,花鸟市场。 读中文的同学到我家里来,看到斜阳照壁,一株繁盛的泡桐树垂下花来,马上赞赏不已,误以为我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了。去动植物园,大家又以为我应该多识草木鸟兽之名,却也大失望。我大概是那种神经很大条的人,独立在耳熏目染之外,至今分不清白兰花和栀子花,金鱼只知道水泡眼和鹤顶红;又或者大隐隐于市的人都是这样万物一马的。 那时候门庭即市,从黄陂路开始卖的是金鱼热带鱼,然后是花市鸟市。偶尔有画眉鸟飞逃出来,众人喧哗,皆大欢喜。那时候我不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繁华热闹,只觉得拥挤疲惫不堪,希望政府快快整顿,等到真的三五番整顿后,市场被搬迁,一条白花花的马路出现,又怅然若失起来。 记得小学四年级的哥哥被布置作业要种出一株植物,拖着七岁的我去买花籽,哥哥挑选了紫罗兰,并郑重其事地向我保证这是一种很美丽的花。我们跟卖花人讨价还价,从两分钱一颗还到两分钱,买一送一。当时非常欢喜,虽然后来并没有种出什么来,而且阅历渐丰的我并不以为紫罗兰是美丽的。 我的小学校或许是江阴路上最最特别的建筑,听爸爸说原来叫护国寺,飞檐很漂亮。虽然有了新校舍,我还是在阴凉昏暗的寺房里学国画,查视力,上音乐课,和男生打架,跟女孩子说杜撰的鬼故事。毕业后,又看着爬山虎蔓延了整个墙面。 傍晚待集市散去后学骑自行车,笼头掌不稳,嘴里大叫:不行了不行了却不会摁刹车,终于撞倒一堆蟋蟀盆,然后落荒而逃。 我没有在花鸟市场买过什么花花草草,虽然初夏的时候老想去剪点白色的香花。我买过雨花石,石头分三六九等,最差的一麻袋一麻袋扔在一边论斤卖,在里面寻宝是我的最大乐趣,或许也算为现在淘打折衣服做预习。至今仍珍藏那时候翻出的宝贝一大盆,我从来不挑那种很形象的所谓“旭日初升”、“双龙戏珠”等图案,我的思维很“意境”,硬是觉得一颗褚红瓦青相间的有下雨天清冷的古代书房的气味,另一块松黄翡绿的则是漠漠春色渐透绿窗纱。 有段时间江阴路成了半公开的猫狗集市,但凡年轻时髦的女子经过便被追问:“小狗要吗?”我年轻时髦的堂姊不堪其扰,大呼:“要!要!你送给我我就要。” 最近突然想到一个印章,阴文阳文魏碑小篆考虑了半天,跑去一问,现在都是电脑刻的,我的名字还因为奇怪的关系,字体选择非常有限。悻悻而返时,想起江阴路上以前有好几家印章店的,占面极小,陈列着各种材质,一老人坐在里面琢磨,琳琅又静谧,只觉得好看。 夹杂在花鸟鱼虫中的小摊还卖假古董,葫芦,灯笼,山羊角,藤制器具。会考时每考完一门课我就去买一个贝壳;夏日里邻居在门口摆出一角小小的凉茶铺子,冬天则一路都是腊梅香……如今都烟消云消,梅雨淅沥的时候,觉得窗前的泡桐一定是寂寞的。 人的记忆真的是奇怪的,本来我以为坠人红尘多年,幼时之事不复记忆,那条喧闹的江阴路早就遗落,现在却一点一点明晰起来,再说下去,卖花生瓜子的小山东都要跃然纸上了,就此打住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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