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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走后门(04.5.4)

 江苏常熟老李 2014-04-13
已经记不得最后一次走后门是在什么时候了。我所说的“后门”当然不是那个不太光彩的官场术语,它只是一扇不起眼的甚至寒酸的门,安安分分地守在每一幢上海老房子的背面,永远不动声色地敞开着,很少被提及,却沾满了灶披间家常菜的味道和整幢楼的市声,见证并蕴藏了家家户户的酸甜冷暖、流年沧桑。
  记忆中,我家老房子的前门正对着天井和大弄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天井里有枝叶丰盛的丝瓜藤以及“叮铃铃”停放自行车的车棚,大人们相互高声寒暄,邻居或自家人之间讲话也带着礼数,那扇漆黑的大铁门拉开关上时都会发出低哑而巨大的声响,仿佛很正襟危坐,端着嗓子咳嗽提神呢。而后门处,却全然是另一个世界,它每天存在于我们的朝夕,在孩子眼里竟然有别样的神秘。
  后门外对着窄小的后弄堂,门里面是一楼昏暗粘潮的厨房间,那里似乎是小孩子不该去的地方,但是闻起来总是很香。我穿后门的次数并不多,因为大人们说那里比较脏,经常叮嘱我只可走前门,我自己也惧怕后门墙壁上银光闪烁的“油葫芦”(就是鼻涕虫。我放学后大多数时候是在前门外的大弄堂里玩,偶尔跟着几个小朋友流窜到后门,会突如其来有既熟悉又陌生的感受,可能童年的世界实在太小了,明明只是串了自家的后门,却幻觉自己通过一条魔幻通道一眨眼变回到自己家。黄昏时,我做不进功课,却喜欢趴在二楼亭子间的窗口看楼下后门处的风景,发现一个很奇妙的事情———所有大人(主要是女人)只要站在后门说话,说话声音就跟在前门时不一样,语音很轻,语调却很分明,叽叽喳喳、绵绵絮絮可以讲很长时间。没有什么人时,我还目击读中学的姐姐和邻居家的哥哥在后门拉着手指头谈话,奇怪的是他们嘴巴都没有动,却站在那里谈了好久,然后绕到房子的前门,进各自的家门。一楼的吴家有位90多岁的老先生,他每天下午睡完午觉后,就搬把靠椅在后门前的走廊上纹丝不动坐着,两眼眯起面对后门外那一点一点沉没的阳光,一坐就是一个时辰,每到四点多钟的光景,他会连着打一阵婉转悠扬、老态龙钟的喷嚏“啊———采!———啊———”整幢楼都听得到,于是大家知道,这一天快要结束了。这时,每家人家的后门里,就油盐酱醋地开始为这一天的闭幕式做准备,昏黄黯淡的陈旧电灯泡“老吃老做”地亮着,空气里迷朦的烟水气伴随着劳碌无悔的炒菜声。不过一会儿,天渐渐黑了下来,人们把喧嚣和烟火从厨房挪到了各自屋里厢,前门就重重叹息一声把这一天关上了,后门顿时也冷清下来,但还是会悄无声息地开着或虚掩,等待那些晚归或忘了带钥匙的主人。
  如今高楼林立的上海,每家人家只有一扇紧闭的门,出入都凭此,门一开一关,谁也不与谁搭界,世界被划分得一干二净,没有口罗嗦。当我们变得越来越精准干脆时,还要那一扇后门做什么?
  可是海派生活原本该是口罗里口罗嗦的,那扇常年洞开的后门,正是一个疏通罗嗦的通风口。只有真正的上海人懂得老房子背面的后门对上海人的生活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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