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

 

文 / 安 乔

 

当一段情终于消散，任怎样伸手去抓也留不住时，便常会听到当事人故作淡然地说：倘若时光重来，宁愿与世无争，不想再遇见你。是的，如果没有开始，就不会有这无法接受的结局，于是《十诫诗》如是说：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

　　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第八最好不相许，如此便可不相续。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读罢，看似一句句“最好不”的相决绝，实际上却压抑着一颗无尽思念的心。大概只有深深爱过，体会过一见钟情望眼欲穿辗转难眠歇斯底里爱恨情仇的人才能理解这其中的情深意切吧。每当寂静暗夜，那些曾经的良辰美景你侬我侬的记忆汹涌袭来时，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倍感寂寥泪如雨下。纵使花好月圆，更衬得伤心人的形单影只，所以痛失霍小玉的李益才会说：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那是大历四年，才子李益少年登科，中进士，正春风得意，而且颇有才情，又生于陇西，汉唐的古战场，写了不少感怀战争的诗篇。他写的诗总被长安的各教坊乐工求去谱上曲子让歌姬传唱，霍小玉就是其中的一位。此女子精通音律，更颇懂诗文，才貌俱佳，吸引了一批批清雅风流之客，是长安有名的歌姬。可怜她也是饱受战乱离丧之苦的人，故对李益诗篇中的孤寂别有一番体会，传唱起来神色幽怨，明眸慢转，她唱他的《江南曲》，悠然而清新。

可能是霍小玉抚琴而歌的某个瞬间击中了李益对梦中情人的形象勾画，也可能是霍小玉在吟唱李益的诗时引发共鸣从而爱屋及乌。总之，就像所有才子佳人的故事一样，他们一见倾心。虽说男才女貌本是良配，但在古代门第观念极重，李家虽算不上多么有权势的豪门，可也是书香世家，霍小玉只是身份卑微的歌姬。二人地位相差悬殊，情路是一早已可预见的坎坷，但坠入爱河的二人丝毫不畏惧，许下海枯石烂的誓言。爱情的美好在于，爱情里的人都以为自己的爱情与世界上其他任何一个人的都不同；爱情的残忍也在于，事后我们才明白，这世上的感情故事原来都大同小异。

这边厢李益和霍小玉缱绻缠绵，那边李益的父母却张罗着给他找媳妇，与豪门卢家之女定下亲事。不久，朝廷派李益为官，李益打算先回老家见过父母，待一切安排妥当再派人来迎霍小玉成亲。

李郎一别，霍小玉望穿秋水，日日思君不见君，一年后到底是把李益盼来了，一同而来的还有李益和卢氏已婚的消息。事已至此，所有爱恨都覆水难收，痴情而决绝的霍小玉当着李益的面自尽，临死时说道：绮罗弦管，从此永休；李君李君，今当永诀！

前尘往事被霍小玉一概否决，昔日恩爱成为永远的回忆，绝色美女因为自己的辜负而死在自己怀里，愧疚和不安从此折磨着李益，这种惩罚不比死好受多少，负心汉的形象也掩了他不少才名。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写情》

   

好一个千里佳期一夕休，哪怕思念多么悠远绵长，这良夜顿时成了“凉”夜，也懒得管他明月不明月。这场情殇，回想最初，如果没有那次相见、如果没有相恋，也许李益会有另一种人生，仕途轩敞，霍小玉也不会这么早香消玉殒。

 

在爱情里，我们也都曾这样想过“如果当初……”，这不是悔恨，两个原本平行世界里的陌生人，因为相遇而交汇，刻骨铭心地爱过，有了圆满的结局一切才仿佛有意义，倘若兜兜转转又回到陌生人的状态，便会心有不甘地想这一场悲欢离合所为何故。可是，因为爱过你，所以以后很难再用同样的深情去爱另一个人；因为被你爱过，心带着你的烙印以后很难再接纳别人的爱。

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这时才天真傻气地想：最好不相见，便可不相恋。这种心境潜意识里体现为自我保护，当我们面临挫折，或者冲突时，内心会不自觉地渴望摆脱痛苦，缓解不安，以恢复平和稳定的内心，否定是一种很原始而简单的心理防御。失恋的时候，我们都曾狠心地删除和ta有关的一切，手机里的照片和短信，他的联系方式，微博、朋友圈里的说说，个人空间的日志，还有他的评论……我们以为删掉这些爱过的证据，否定这一段感情经历，就可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以为可以逃避痛苦，不再心痛。

可是，如果记忆真的可以被删除，忘记ta，就等于忘了我们自己；否定这一段爱恋，就是否定了那个因为爱而勇敢付出的自己，那个许下过诺言认真的自己。

年少的时候，我曾一次次幻想过，如果那天我不是刚好在那个时间点，路过那个路口，如果没有那个不经意的抬头，如果没有那一瞬的四目相对，是不是后来的人生剧本就能从此改写？就不会有那些年的兜兜转转，起起伏伏，七年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够换一遍，近十年的时间却只被用来证明：如果注定没有结局的事就不要去开始。如果没有另一个人一语点醒，可能我会永远陷在否定的防卫里，不敢回望又不敢往前看，紧闭心门。

他说：生命里注定会遇到的人，不管怎样都会遇到，不是这一刻，就是下一刻。我们无法决定是否相遇，只能在相遇后尽情做到极致。我们心里有多不愿意承认和面对，也许恰恰说明，我们曾经有多用心地爱过，有多渴望在一起。

于是我明白，爱是两个人互相打开的姿态，最后的最后，不管是二人融合为一，从此相濡以沫；还是爱恨交付，从此两不相欠的清白，都是生命的圆满。都应该感谢遇见过那样一个人，ta陪我们走过，所有的欢喜哀愁，笑靥泪水才有了意义，一边痛一边成长，是ta让我们看到多面的自己，脆弱的、坚强的、天真傻气的、任性小心眼儿的、懦弱的、卑微的……原来那颗心可以如此柔软而坚实，丰富而鲜活。

也就懂得了，每一次珍贵的遇见，都是一段心的旅程，都是为了更好地去爱。

 

（PS：感谢你的阅读。关于文章你有什么想交流的，或想分享你的心情故事，咨询情感问题，欢迎通过评论留言，不方便公开的问题可以给我发站内信，或加微博、豆瓣给我写邮件，我会选择一些进行回答，并在这里分享。我在这里，我在倾听。安乔同学目前已是二级心理咨询师，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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