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与侄儿

米开朗基罗与侄儿
何华
读贝多芬传记，注意到他和侄儿卡尔的关系很微妙，贝多芬终身未婚，没有孩子，视卡尔为己出，百般疼爱。可惜，这个侄儿不成器，是个无情无义的浑小子，贝多芬为他吃尽了苦头。无独有偶，最近在读米开朗基罗书信集，发觉这位雕刻家同样有个不成器的侄儿。米开朗基罗也是单身终老，没有亲生子女。但男人到了一定年纪“父性”会冒出来，我想，米开朗基罗就是通过对侄儿的爱，满足“父性”。物质与情感的肥水，能在内部循环，总比流到外人田里要“实惠”。
米开朗基罗在给侄儿利奥纳尔多的书信里，不断提到给他寄钱，让他好好打理这些钱，要他去买农场、买地产、买房子投资。利奥纳尔多显然不是这块料，不会经营，到头来，还是要米开朗基罗寄钱寄钱再寄钱。有一次，老头子发毛了，信里说了一大通难听话：“我在这里赚的钱，完全是靠极其艰苦的劳动得来的，对此，像你这样生来衣食无忧的人是根本无法理解的。……你感兴趣的只是拼命攫取这不是凭你双手赚来的钱。……如果你真的爱我，你应该这样给我写信：米开朗基罗，留着那3000斯库多（19世纪前意大利银币单位）您自己用吧，您已经给了我们太多。我们更关心您的生命胜过您的财产。”
可见，大师心里明白，侄儿看中的是他的钱。他一方面为此气愤，同时也为此骄傲。发泄完了，照样不停寄钱给侄儿。对侄儿爱恨交加的情感，成了米开朗基罗晚年的精神自虐甚至“享受”，这点和贝多芬不同，卡尔带给贝多芬的只有“折磨”。原因在于米开朗基罗的侄儿要比卡尔的情商高，懂得哄老头开心。
实际上，我们从他给侄儿的信里经常可以看到这些内容：“我已收到那些马佐利尼乳酪，共12块。它们实在是美味无比”，“我收到了那些特雷比亚诺葡萄酒，共44瓶，谢谢你。这些酒让我感到非常愉快”，“我收到了那些梨”，“我收到了装着白色和红色鹰嘴豆、绿豌豆和苹果的木桶”。这一类的信件有很多，几乎每一次米开朗基罗都会叫侄儿别再寄了，可侄儿总是不断地寄，两人兜来转去，似乎带点游戏性质。大师收到侄儿礼物的那一刻，必定是欢欣的，早先他也会把部分乳酪和葡萄酒送给朋友分享。后来，老头子感慨写道：“我已失去了所有的朋友，在这里，我已没人可送了。”大师高寿，老友凋零后成了孤家寡人。看到侄儿寄来的成堆美味食品，却没有同饮同吃的朋友，是老人的一份悲哀。
米开朗基罗留下近500封书信，写给侄儿的最多。最后一封写于1563年12月28日，也是给侄儿的，第一句就是「我收到了你最近的来信，以及12块美味的马佐利尼乳酪」，一个多月后，米开朗基罗去世。可见，利奥纳尔多坚持给伯父寄乳酪、葡萄酒等物品，直到他谢世。
米开朗基罗晚年不厌其烦关心侄儿的婚事，信件里大量篇幅谈及此事，侄儿的幸福似乎也是他的幸福，他把生命的延续寄托在侄儿身上了。利奥纳尔多27岁时，大师开始为他物色对象，一直到他34岁才搞定，米开朗基罗为此絮絮叨叨，操了七年的心。可一旦侄儿结婚，他欣喜之余又若有所失。
米开朗基罗是同志，他对侄儿的关爱，是一种精神愉悦。当然，他真正喜欢的男人是罗马贵族青年托马索·卡瓦列里，卡瓦列里被认为拥有那个时代最完美的面容和身材。米开朗基罗给他的书信语气则完全不同了，情真意切、缠绵悱恻、患得患失、提心吊胆。他初遇卡瓦列里时，已经57岁，信里写道：“我太老了，来日无多。我已无言可诉。读我的心，而不仅仅是我的文字。因为‘言短情深’。”
他给托马索·卡瓦列里写信，是对时间和青春消逝的感伤、是甜蜜的“受罪”，哪里像给侄儿写信这般随心所欲，想骂就骂。两类书写对象，米开朗基罗都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