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特展的作品中，常常能发现一个人的收藏鉴印，那就是项元汴。如文徵明的《漪兰竹石图》《烟江叠嶂图》等作品上，都能见到“墨林之印”、“项墨林”、“项元汴鉴藏印”等各色印章。《烟江叠嶂图》上就盖有项元汴鉴藏印四方之多。
项元汴何许人也？他为什么会收藏诸多的文徵明作品？原来项元汴并不是苏州人，却与苏州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项元汴是嘉兴人，比文徵明小55岁，文徵明认识项元汴时已是70多岁的老翁，而项元汴是一位十七八岁的青年人。由于项元汴才华出众，擅长鉴赏与收藏，书画也别具一格，所以他们是亦师亦友。这种忘年交的情感越结越深，一直绵延到文徵明去世，接着由其子文彭、文嘉与项元汴继续交往。
嘉兴项氏是大族，明中期后兴旺起来，富有田产，又善治理，经几代人努力资力益雄，除收藏字画古董外，藏书亦丰，并建“天籁阁”专营珍藏。史学大家潘光旦在《明清两代嘉兴的望族》里说：“项氏以明末叶及明清之交最为繁荣，当时海内收藏家与鉴赏家，必推项氏为第一。但清初而后，便归式微，收藏亦四散。”故宫博物院曾作过专门统计，天籁阁所藏珍品与故宫博物院几乎各占一半，旗鼓相当，各自半爿天下。所以，当时文人以能有作品入藏天籁阁为资本、为自豪，并以此衡量地位之高下。
明中叶，项铨有三子：笃寿、元淇、元汴。长子笃寿不爱做官，但喜收藏，广交朋友，苏州是他常来之地，吴门许多书画家都是他好友，文徵明更是他莫逆之交。老二元淇长期在外做官。元汴排行老三，他厌倦科举考试，淡泊仕途。朝廷征召他入仕为官，他坚辞不去。他将毕生精力投入鉴赏、收藏业中。天籁阁的日常业务，便由项元汴一手操办。熏习既久，他的书画也便自通。
因为大哥笃寿的引荐，项元汴终于有缘结识了文徵明。相处不久，项元汴感觉到文徵明是位屈指可数的大师级人物。文先生不仅书画艺术出类拔萃，鉴赏能力也绝顶拔尖，人品也极优秀，是自己不可缺少的前辈与先生。而在文徵明眼里，项元汴年轻有为，谦虚好学，前途不可估量。项元汴决定拜文先生为师，文徵明自然欣然应允。
自此，项元汴成了文家的常客。文徵明经常教习项元汴如何识别古画名画的真伪，还拿出真假古画、古董让项元汴鉴别。有时，又手把手教项元汴创作书画技法，这些书画技法具有浓厚的吴派风格，项元汴一一虚心接受了。天长日久，项元汴的书画也很自然地具有了吴门风格。所以，明末崛起的、以项元汴为代表的“嘉兴画派”，实际上是吴门画派的延续与发展。
也是从那时开始，项元汴凡购得秘本、珍品时，都会来苏州找文徵明鉴定真伪。如果文徵明不在家时，便找文彭、文嘉帮助鉴赏，因为文彭、文嘉的鉴定功力并不在文徵明之下。所以，天籁阁所入藏的书画、秘本皆精妙绝伦。文徵明及其子文彭、文嘉俨然成了项元汴的“眼睛”。得不到他们的应允，藏品是难以走进天籁阁的。
根据记载，项元汴收藏文徵明的作品，很少他们赠送的，大多是花钱购买的。由于是师生关系，花钱并不太多，有几两、十几两、几十两，从未超过百两一幅的。并不像客居其家的仇英，项元汴常常出价百两、数百两收购一幅。最近几年，笔者多次去嘉兴考察调查，获得了不少有价值的第一手资料，整理出项元汴收藏文徵明部分作品的明细，十分珍贵，具体如下：
嘉靖三十五年：秋，项元汴获藏张雨《自书诗册》于文氏；
嘉靖三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文徵明为项元汴书《北山移文》；
春，项元汴获藏吴镇《竹谱》于文氏；
六月，项元汴过停云馆，以润笔四金向文徵明索书，文氏作小楷《古诗十九首》及陶渊明《田园诗》；
嘉靖三十七年：闰七月十三日，文徵明为项元汴书《独乐园记》；
八月二十四日，文徵明为项元汴书沈周《韩愈画记》。
项元汴收藏文徵明最后时刻的两件作品是，文徵明80岁和88岁时分别为华夏创作的两件《真赏斋图》。文徵明与华夏交谊深厚，真赏斋也是文氏时常造访之地，文氏两度作画并小楷书《真赏斋铭有叙》，用意非同一般，不仅为华夏立传，更是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鉴赏观，即“真赏”两字。项元汴千方百计从华夏手中收藏到这两件作品时，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继承了一个真赏者的权威地位。两本《真赏斋图》，一本归项元汴，一本归项笃寿，它们都幸运地被保存下来，今分藏于上海博物馆和中国国家博物馆。
项元汴对于文徵明的收藏，不限于书画作品，也有不少宋版本古籍。收购过程中支付了钱，但这绝不是单纯的商品交易，是艺术家的趣味影响收藏家，而非收藏家的金钱影响艺术家。项元汴收购文徵明藏书书目有：《唐宋名贤历代确论》《容斋三笔》《楚辞》《六臣注文选》《汉书》等，这不仅大大提升了天籁阁的藏品质量，更是项元汴对文徵明收藏趣味的延续与模仿。
文徵明去世后，其子文彭、文嘉担当了项元汴的“一双眼睛”。再后来，便有董其昌走进了天籁阁。
□林家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