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秋天的时候，我无意间闲逛进入这家店铺，就被悬挂在墙上的一张肖像画深深地吸引住了——一个满目沧桑的男子脸上只有一只眼睛，但我分明感受到他的另一只眼睛在他心底清澈地张开着。 这是意大利画家莫迪里阿尼的肖像画。这个桀骜的画家所画的肖像画有一个突出特点，那就是许多成人都只有一只眼睛。当别人问他是何用意时，画家的回答耐人深思：“这是因为我用一只眼睛观察周围的世界，用另一只眼睛审视自己。” “人最大的劣根性是双眼都用来盯别人,而难以自检。留一只明亮清醒的眼睛看看自己，那该是清者更清，浊者也不浊了。”店员应了我的请求，把店铺的主人请了过来。这是店铺的主人——一个给人以洁净感的男子，在我们相互的介绍后，面对肖像画，他这样感叹。 我微笑。 “你已经连着有三个多月到我的店铺里来了，我的店员告诉我，你并不购买任何物品，只是静默地看一会儿肖像画就走。我想，你是懂得这画。” 我们围着设在店铺深处的茶几落座。店铺的主人从商已经十年了，他为了爱情舍弃了自己的专业。因为他爱恋着的女子患上了红斑狼疮，女子的容颜在病变的吞噬下越来越丑陋。她在某一个夜晚，或者凌晨，从医院里出走，只留下一封信笺说：她会记住所有美好的日子，顽强地生活下去。她并不希望他因为爱情而蒙蔽自己审美的眼光，“我已经是丑陋的了。我实在承受不起，人们在看到你搀扶着我走过时，那份惋惜大过祝福的目光。不要找我，我会更加安宁一些。” 女子信笺上的每一个字都已经烙在了他的心底。他没有去找她，因为他懂得女子做出这样的举动时，她已经在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女子选择了阳澄湖底做了她永久的睡床。 店铺的主人依然经营着店铺，在某一个初冬的午后，与来逛店的另一名女子相识，并步入婚姻殿堂。 “我们生活得很好，尽管我的妻子知道我钟情于她是因为——她与沉睡的她有着十分相似的眼神。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婚姻的单纯性，我想我的妻子会感到她相对于逝去的她要更加真实地触摸到幸福。”店铺的主人侧过他的脸颊，看着我说。 我闪过他的注视，低下头说：“我在办公室已经度过了较为漫长的一段寂寥日子，我在婚姻的漩涡中挣扎。但今天看见莫迪里阿尼的肖像画，让我警醒。我在拿怎样的眼光审视婚姻？审视自己？” 我把过于挑剔的目光放在爱人的身上，这让我失去了平衡的度量。 “能够看到自己的失衡，这本身就是一种公正了。我始终相信自己对你的第一感觉，你的心底闪烁着一只眼睛。”店铺的主人在我缄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告诉我：“回转吧，保持良好的心态，也需要一只不断审视自己的眼睛。愿我们都能用一只眼睛观察周围的世界，用另一只眼睛审视自己。” 我抬起头，看着店铺主人的眼睛。我们的眼瞳里都将留下彼此的身影，但我更加愿意认为，我们彼此留下的是对自己更多的审视。 店铺外已是灯火阑珊。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