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化其实就是“吃文化”!谋生叫糊口,工作叫饭碗;受雇叫混饭;靠积蓄过日子叫吃老本;混得好的叫吃得开;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受人欢迎叫吃香;受偏爱受照顾叫吃小灶;不顾他人叫吃独食;没人理会叫吃闭门羹;有苦难言叫吃哑巴亏;嫉妒叫吃醋;理解不透叫囫囵吞枣;理解深刻叫吃透精神;广泛流传叫脍炙人口;收入太少叫吃不饱;负担太重叫吃不消;犹豫不决叫吃不准;干不成叫干什么吃的;负不起责任叫吃不了兜着走。打招呼叫吃了吗? 民以食为天。论中国对世界文明的贡献,国人必称“四大发明”,但依愚见,“四大发明”只不过是对一种自然现象的最原始认知而已,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既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也没有产生多少经济效益,不值得炫耀,若从对民生的影响而言,“吃文化”倒是值得一提。 时下,国人每论一事,常冠以“文化”一词,大者如政治文化、社会文化,小者如企业文化、校园文化、足球文化、厕所文化。但问及每种文化的内涵如何,则未必皆能够回答上来。就“吃”而言,其中到底散发着什么文化气味,或大有学问存焉,但依愚见,所谓“吃文化”,不外是指有关吃的观念与行为。 悠悠万事,惟“吃”为大。围绕这一大事,从穷人到富人,美食家到医学家,从营养学家到哲学家,从男人到女人……,都可以发表自己的看法,但说来说去,总跳不出两个问题:一是“吃什么”,二是“怎么吃”。以此来分析中国的“吃文化”,或可推导出如下答案:“中国人吃什么?什么都吃。怎么吃?使出各种花样来吃。” 那么吾邦何以会孕育出以“什么都吃”和“使出各种花样来吃”为基本精神的“吃文化”呢?思之再三,或可妄说如下。 一是“穷”出来的。吾尝撰文《国人活得好辛苦》,言及逼仄的自然环境和政治环境造成国人生活的艰难,“贫穷”成为困扰国计民生的基本问题。即便是在“文景”、“开元”、“康乾”等“盛世”,“国富”依然难以改变“民穷”;正如目前我们的GDP总量虽已直追美国,超越日、德,位居第二,但每日消费在一美元以下的人口仍达三亿之多,仍然没有摆脱“贫穷”。晚清时期,来华洋人对中国的一个显着印象就是“穷”。传教士明恩溥在《中国人的气质》中这样写道: “一个随时随地与普通中国人打交道的外国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即很少有几个中国人口袋里装有现钱。无论做完什么活儿,第一件事情就是要钱,为的是买点什么吃的东西。他可能一直在饿肚子。即便是小康人家,在急等着用一笔不大不小的钱时,时常也会感到非常困难。……中国最突出的现状就是成千上万人生活在贫困当中,看不到一丝希望。”。(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文汇出版社2010年版,第186-187页) 穷则思变。面对贫穷,面对饥饿,国人在饮食上很自然地选择如下路径: 首先,凡能充饥者,不论死物、活物,飞禽、走兽,山珍、海味,家养的、野生的,统统纳诸腹中,此所谓“什么都吃”。明恩溥不无惊讶地描述道: “中国人对食物不怎么挑剔,……落进他们网中的就全是鱼,而几乎所有的东西迟早都会被他们网住。在中国北方,马、牛、驴和骡子都是广泛使用的畜力,而在很大一片地区,骆驼也被用来干活。毫无疑问,我们在下面将要举出的这个事例,或许会让我们的某些读者感到中国人的节俭实在走得太远了:通常,在这些家畜死后,它们全都会被很快地吃掉,无论它们是老死、病死还是意外死亡的。这种做法很自然,不会引起什么非议,即便是死于肺炎之类传染病的牲畜,也依然会被吃掉。这些死畜的肉吃了并不好,这一点人们其实也都清楚,因此病畜的肉会卖得很便宜,但这样的肉还是全都卖了出去,全都吃掉了。人们也都意识到了,吃了这样的病畜肉对身体肯定不好,但人们考虑更多的却无疑是,以很低的价钱吃一顿肉是很划算的,可以冒一下险,不过应该说,吃这种肉的后果也并不一定就会得病。死狗和死猫,也会像那些死马、死驴和死骡子一样,会被人的肠胃消化掉。我们亲身经历过几个村民们吃死狗的事情。处于排除骚扰的考虑,他们用毒药毒死了那些狗。有几个比较小心的人曾经向洋医生打听过,吃了这样的肉会有什么坏处,但是那条狗‘已经下锅了’,这几个人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抗拒美食的诱惑,但大吃了一通之后,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第7-8页) 读到这样的文字,或许有人认为这是洋人造谣,但依我个人经历,所言非虚。少时居乡下,每有瘟猪、瘟鸡死去,村民们一般不会白白地掩埋,除了内脏,都要吃掉。今天,每当我们听到某国、某地发生口蹄疫,便感到恐惧,其实在那个时代,染患此疫的牛羊常常成为村民们的美味佳肴。最令人不解的,或许是国人具有超强的免疫力,吃了这些病畜,大家居然“什么问题也没有”。难怪明恩溥感叹道: “如果一个民族具有中国人这样的身体素质,就能够摆脱战争、饥荒、瘟疫和鸦片造成的后果而生存下来,如果他们再对生理学和卫生学的法则稍加注意,再依靠合适的饮食获得均衡的营养,那么就有理由认为,这样的民族将有足够的能力占据这个星球上的一大片地区,甚至更多的区域。”(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第142页) 明恩溥描述的是中国社会的常态,在非常态下,国人“吃”的对象则更广。从野菜、树皮吃到泥土(观音土),待到吃无可吃时候,便吃自己的同类。余尝思索,吾邦森林植被面积何以如此狭小,原因固然很多,但“吃”是一个重要因素。史载,“凡荒年民不得食,辄取榆树皮磨碎食之,自汉、唐已然。《前汉天文志》,河平元年,旱伤麦,民食榆皮。又隋大业中,民生计无遗,加之饥谨,始采树皮食之。又唐阳城家贫,屑榆作粥”(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五)。清人魏象枢的那首《剥榆歌》更道出“吃榆”的惨状: 黄沙日暮榆关路,烟火尽绝泥寒户。 路旁老翁携稚儿,手持短铁剥榆树。 我问剥榆何所为,老翁倚马哽咽悲。 去岁死蝗前死寇,数十村落无孑遗。 苍苍不恤侬衰老,独留余生伴荒草。 三日两日乏再饘,不剥榆皮那能饱。 榆皮疗我饥,那惜榆无衣。 我腹纵不果,宁教我儿肥。 嗟呼!此榆赡我父若子,日食其皮皮有几。 今朝有榆且剥榆,榆尽同来树下死。 老翁说罢我心摧,回视君门真万里。 至于吃人,历朝正史野记皆有记载,兹不赘述,直至三年“大饥荒”时期,广西仍然发生人吃人的现象。 其次,因贫穷,可供选择的原料极其有限,欲满足口腹之欲,从素食中品出肉的味道,从山货中嗅到海鲜的滋味,只有因材制宜,设法做出品目繁多的饭菜,此所谓“使出各种花样来吃”。对此,明恩溥这样评论道:“在中国旅行过的人的最初印象之一,就是当地人饮食的极端简单。大多数人看上去只吃有限的几种食物,比如大米、豆制品、小米、蔬菜,还有鱼。以上这些,再补充一点其他东西,就构成了为数甚众的好几百万人的主要食物,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者什么特殊的日子里,才会添上一点肉。”。但令明恩溥惊讶的是,中国人却利用这“有限的几种食物”烹调出多种饭菜: “在中国,在一般的年份里,两个美分很可能就足够一个成年人一天的饮食花销了。在闹饥荒的时候,成千上万的人仅靠着每天超过一个半美分的救济金生活好几个月。这表明,在中国,人们普通掌握了高超的烹调技艺。尽管他们下锅的常常都只是写简单、低劣的东西,在外国人看来简直无法下咽,但是不能不承认,中国人绝对是烹饪方面的大师,能把手边的任何东西都变成可口的饭菜。……即便是那些对中国的烹饪很少关注的人也都知道,中国人的厨艺非常精湛,能够用简单的原料做出繁多的 中国文化其实就是“吃文化”!谋生叫糊口,工作叫饭碗;受雇叫混饭;靠积蓄过日子叫吃老本;混得好的叫吃得开;占女人便宜叫吃豆腐;女人漂亮叫秀色可餐;受人欢迎叫吃香;受偏爱受照顾叫吃小灶;不顾他人叫吃独食;没人理会叫吃闭门羹;有苦难言叫吃哑巴亏;嫉妒叫吃醋;理解不透叫囫囵吞枣;理解深刻叫吃透精神;广泛流传叫脍炙人口;收入太少叫吃不饱;负担太重叫吃不消;犹豫不决叫吃不准;干不成叫干什么吃的;负不起责任叫吃不了兜着走。打招呼叫吃了吗? 晚清来华洋人一方面看到中国穷人的清贫,另一方面对富人的奢侈感到震惊。明恩溥这样写道: “更为可怕的是中国人那无休止的宴席,宴席上的菜肴之多几乎令人难以置信,尽管中国人乐在其中,直到离开时还似乎意犹未尽,而每位参加过这种宴会的外国人却都会感到恐怖和绝望。”(明恩溥:《中国人的气质》,第30页)) 外国人为什么会对无休止的宴席感到恐怖和绝望呢?一则因为这些宴席太浪费时间,二则或许因为这些宴席不够人道。当成千上万的穷人饥肠碌碌时,而这些富人们却在花天酒地,尽情地享受口福,富于同情心的洋人当然于心不安,“感到恐怖和绝望”。其实,这些洋人哪里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尸骨”早已成为中国社会的常态,不足为怪。 在这种“吃文化”的牵引下,国人的“吃”无所不包,水里游的,地上跑的,空中飞的皆可拿来吃。吃的方式多种多样,煮的、煎的、蒸的、熬的、烧的、烤的、焖的、炸的、炖的、烙的、烩的、腌的,不一而足。中国民间节日几乎都与吃有关。正月初一吃饺子,正月十五吃元宵,五月端午吃粽子,八月十五吃月饼,过年吃得更是五花八门,故云:“有钱没钱,吃喝过年。” 在“吃文化”的牵引下,产生了不少“食癖”奇闻。兹录几则如下: 明陆容《菽园杂记》卷四云:“古人嗜味之偏,如刘邕之疮痂,僻谬极矣。予所闻亦有非人情者数人:国初名僧泐季潭,喜粪中芝麻,杂米煮粥食之。驸马都尉赵辉,食女人阴津月水。南京内官秦力强,喜食胎衣。南京国子祭酒刘俊,喜食蚯蚓。” 南朝宋刘敬叔《异苑》载:“东莞刘邕,性嗜食疮痂,以为味似鳆鱼。尝诣孟灵休。灵休先患炙,疮痂落在床,邕取食之。灵休大惊,痂未落者,悉褫取贻邕。南康国吏二百许人,不问有罪无罪,递与鞭,疮痂常以给膳。” 《太平广记》载:“剑南东川节度鲜于叔明好食臭虫,时人谓之蟠虫。每散,令人采拾得三五升,即浮之微热水中,以抽其气尽。以酥及五味熬之,卷饼而啖,云其味实佳。” 明徐应秋《玉芝堂谈荟》卷十一载:“驸马都尉赵辉喜食女人阴津月水”;“知福建院权长舆嗜人爪甲”;“李楝之好服人精。” 清空空主人《岂有此理·好食说》载:“贺兰进明好啖狗粪。” 清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载:“吴江某妇人好食死人肠胃”。 清末汪康年《汪穰卿笔记》载:“王西台者,直隶人,曾留学日本,为吉林警察之译人,娶长春刘氏女为妾。刘有奇禀,自小有食炭之癖,冬日食最多,夏则少食,且谓人曰:‘味甚甘美,余殊不觉其有难食之处。’” 以上典故所载诸君,或食粪中芝麻、阴津月水,或食胎衣、蚯蚓、臭虫、狗粪、死人肠胃,既骇人听闻,又令人反胃。虽属“异食癖”,但未尝不是“什么都吃”文化的变态反映。 在“吃文化”的牵引下,国人的“吃”已超越“吃饭充饥”的含义,而成为一种无处不在的行为动词。刘心武在《什么都吃》中这样写道: 遇见难对付的事,我们常慨叹:“真吃不消!”棋牌赛中我们赢了对方的棋子或牌,很少说:“我赢了你这个!”或“我取消了你这个!”一般总是说:“我吃了你!”费力时,我们说“吃力”;受惊时,我们说“吃惊”;受损失时,我们说:“吃亏”;依赖原有功劳,我们说“吃老本”;爱让人表扬,我们说“吃捧”;挨了批评,有时我们说成“吃了批评”;受重视,我们称之为“吃香”,受冷落则叫做“不吃香”或“吃瘪”;混得好,我们称之为“吃得开”、混得不好自然就是“吃不开”;挨了骂不敢还嘴,我们就说是“吃骂”;形势不好,我们说是“吃了败仗”;被刀砍我们说是“吃一刀”,被箭射我们说是“吃一箭”、被枪击我们说是“吃一枪”、“吃黑枣儿”或是“饮弹”;足球场上运动员犯了规,裁判给了他警告或罚他下场,我们中国人也说是“吃了一张黄牌”或“吃了一张红牌”;工厂订货量不够,我们说是“吃不饱”;对问题心中无数,我们说是“吃不准”;卷入了诉讼,我们说是“吃官司”;当中间人拿佣金,我们说是“吃回扣”;女子长得漂亮,那就麻烦了,我们不说“秀色可赏”,而说“秀色可餐”;想占有一样非食物的东西,我们也说是“垂涎三尺”;肯定一样并非食物的东西,比如文章、节目、绘画……我们也说是“很有嚼头”;有技术、生存能力强,我们说是“一招鲜,吃遍天”;汲取教训,我们说是“吃一堑,长一智”—细想这话最怪:“堑”怎么个吃法呢? 贫富悬殊的两极社会“炼”出了中国的“吃文化”。意大利历史学家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如今我们虽已进入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阶段,但“贫穷”问题、贫富悬殊问题依然没有很好地解决。据有关数据,2008年,中国的GDP总量是4.4万亿美元,位列世界第三,仅次于美国、日本,而中国人均GDP只有2460美元,位列世界第104位,日本的人均GDP是34023美元,位列世界第22位。人均GDP位居世界第一的国家是卢森堡,为102284美元,是中国的40多倍。从家庭平均资产而言,2004年美国家庭平均资产为448000美元,而2002年中国城镇居民家庭平均资产只有228300元人民币。也就是说,中国的城镇居民家庭平均资产水平还不足美国的1/10。中国国民不仅贫穷,两极分化更为严峻。按照某些社会学家的分析,中国目前是一个“倒丁字型结构”的社会,20%的人拥有全社会80%的消费支配权,1.3%的人拥有全社会20%的存款额,城市里的底层占55%,农村社会的底层占98%。在这样一个社会里,多数穷人只能根据微薄的收入设法解决温饱,并尽量吃得丰富些;而少数富人一如传统权贵则可根据自己的口味一路“吃”下去,吃得豪华,吃得气派,吃出身份,吃出地位。 但是,新旧权贵的“吃”也有不同之处。旧权贵们基本是“吃自己”,吃的时候尚存几分“舍不得”的心情;而新权贵们很大程度上是“吃公款”,一任口味而吃,无所吝惜。因此,中国的“吃文化”在新的时期借助“公吃”的力量进一步发扬光大,正所谓:“不吃白不吃,吃了也白吃,白吃谁不吃,不吃是白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