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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静江的五朵金花

 林下DoDo 2014-04-26


  青春少女突然“从天而降”
  
  1924年春天,原先一向是爷儿们撑世面的西藏路大庆里张家,一下子变得像个女性世界,一群天仙般的青春少女突然“从天而降”。她们整天唧唧喳喳,情绪非常激动,常常在一起严肃而紧张地讨论国家大事,诸如街头流浪儿的收留问题,公共场所的卫生问题,黄包车工人的生活问题……在别人早已经司空见惯,不足为怪的事情,她们却不能容忍,像是发现了中国非常了不得的社会大问题,需要呼吁政府立即拿出办法来。她们时而你辩我驳,时而引经据典,有时一本正经地一起涌向大人们讨说法,甚至还走上街头发表演说,像五四时期的青年一样发动民众……
  原来是张静江的五朵金花回来了。
  这五朵金花是张静江的前妻姚蕙生的五个小姐 :蕊英、芷英、芸英、荔英、箐英。她们从小生活在法国和美国,初回上海,对中国的许多事情弄不懂。她们又继承了父亲政治情绪热烈的细胞,遇到社会问题就不肯罢休。
  但这还仅仅是张家的半个花世界。后来张静江的继配夫人朱逸民又为他生了五朵金花,即乃琪、乃恒、乃理、乃琛、乃珣,组成了十朵金花、“万吨”小姐的阵容。当然张静江家不完全是小姐,还有两个公子,即张乃昌和张乃荣,他们都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后出生的。
  姚蕙夫人生的几位小姐1908年跟父母来到了法国巴黎(荔英和箐英出生在巴黎),因张静江的通运公司最初就设在巴黎,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们全家移居美国。小姐们从小学弹钢琴,进当地最好的学校念书,还经常参加当地的社区文化活动,接受了西方的人文观念,对西方的音乐、舞蹈、美术都有很好的感悟,对美丽的服装尤其感兴趣。她们常常会弄来一些五颜六色的花布,几个人你拉我扯地在身上左缠右缠,稍微一摆弄,就做出了时装模特儿的效果。弹钢琴更是她们的拿手好戏,她们坐在钢琴旁边随便切磋一会儿,手下就会流出属于自己的欢快乐曲。如果不是她们的母亲不幸去世(姚蕙与孩子们在纽约一个公园里散步时,不幸被树上掉下来的枯枝砸中,脑溢血而去世)或许她们就一直在美国生活下去了。但是张静江那时已从单纯地为革命提供经费,发展为直接投身革命活动了,因而多数时间在国内活动,于是五个小姐就由她们的舅舅姚叔莱夫妇带领,回到上海。
  令她们的父亲感到意外的是,整天在眼前飘来飘去,似乎弱不禁风的女儿们,一旦回到国内,突然一个个都成了女革命家。她们中最小的箐英才12岁,最大的蕊英也才二十岁出头,与她们的后母年龄差不多。芸英和荔英刚高中毕业,不到二十岁,都是如花似玉的年龄。
  她们没想到自己的国家竟是这样落后,总之样样看不惯,样样都不好。于是就像在美国看到的街头演说家一样,也尝试着走上街头,呼吁男女平等,呼吁耕者有其田,抨击时弊,号召革命。
  可惜小姐们只知道批评社会的阴暗面,至于这些阴暗面究竟是怎样形成的,如何才能使国家光明起来、强大起来,却拿不出救世良方,这种宣传也就不会持久。其实不要说她们,就是她们的父辈,包括孙中山先生在内,不也是被这难求的“救世良方”难为了一辈子吗?但是显而易见,西方民主思想的熏陶,以及其父早期的社会改革的思想倾向,在她们的脑海里早已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尤其是独立自主地思考问题、不违心地屈从别人的个性,这种个性想必也是令她们的父亲大为惊讶的。几年之后,当北伐战争取得了胜利,国民党内部出现宁汉分裂的严重局面时,张静江是蒋介石的铁哥儿们,支持南京,力主“清党”,与武汉政府的宋庆龄、胡汉民、居正、陈友仁等绝然对立 ;而他的五朵金花,这时候却无一例外地站在了武汉方面,支持了宋庆龄!她们中凡是后来留在大陆的,都与宋庆龄保持了联系,张荔英还嫁给了陈友仁先生。这大概都是张老太爷所没有想到的。但是张家老太爷讲民主,从不压制孩子们的意见,从不强加于人,尊重她们的意见和选择,所以父女间的关系永远是亲切美好的。在女儿们遇到困难的时候,老爸总是设法给予经济上的援助。
  当时的蒋介石夫人陈洁如是张家的常客(1924年),也为小姐们的美丽和活力而感到震惊。陈洁如在她的回忆录里曾这样描述初到上海的这几位小姐:“五位可爱的女儿,每位都穿着齐整,显得聪明、帅气而迷人。她们一起回家来与她们的父亲与后母同住。她们不象普通小姐,而都曾先在法国,然后在美国接受教育。在我看来,她们简直就是摩登的极致。我对她们那种自然爽朗的神气、潇洒大方的仪态及雅致的服装,尤其印象深刻。她们真的不同于上海一般姑娘,我认为她们棒极了!”
  陈洁如与张家大小姐张蕊英尤其合得来,认为她“最温婉可人”。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张蕊英给了她精神上的支持。在后来世事多变的几十年中,她们始终保持了纯真的友谊,堪称知心朋友。陈洁如与其他几个小姐关系也不错,她六十年代初去香港定居前,在北京受到周恩来总理款待时,周恩来问她还想见什么人,她说想见见张静江的三小姐张芸英。
  
  大女儿蕊英嫁得最风光
  
  由于张家特殊的家庭背景,加上张家小姐特有的气质和秉性,她们的婚恋就格外地与众不同,一时成了时人关注的热点。她们各有各的感情经历,各有各的传奇故事,有的简直就是拍电视剧的好材料。
  大女儿蕊英嫁川沙富商瞿谷卿之子、美国留学生瞿濂甫(志洁) ;二女儿芷英嫁著名实业家、美国留学生周君梅(南浔丝商“八牛”之一的周家之后,曾任江南铁路公司总经理) ;三女儿芸英嫁中国第一代电影导演、也是留美学生陈寿荫 ;四女儿荔英嫁孙中山先生的外事顾问、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陈友仁;五女儿箐英嫁著名的病理学家、四十年代后期的国民政府卫生部长林可胜。
  其中大女儿的婚事是老太爷为之操办的。现在南浔张静江故居的陈列室里,陈列着一组十分有含金量的贺喜礼单,那礼单的原件收藏在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的张静江卷宗里,很能说明当时门庭若市的盛况。那礼单上分别写着:“仅具银花瓶成对敬贺 令媛出阁之喜”、“仅具喜幛全幅恭贺”、“仅具锻幛奉申于归之喜”、“仅具文华葛喜幛壹悬奉申”等等,共有厚厚一大本,可知当年婚礼隆重的程度,时间是1930年。那时张静江身为浙江省省主席,又是国家建设委员会委员长,政府大员的大小姐出阁,各方面人员不会怠慢。
  婚后一对新人先后住过赵主教路(今太原路)和西爱咸斯路(今永嘉路),最后住进上海西区贝当路(衡山路)上的毕卡第公寓(今衡山宾馆)。毕卡第公寓那时是外国洋行老板和大班住的地方,当时只有两家中国人住在里面,一家是广东富商谭家,另一家就是张蕊英家。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是复杂的,用金钱堆起来的风光是不会长久的。瞿濂甫虽是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法律系的留学生,但本性还是个公子哥儿,对家庭并不负责任,而很有花钱的本事。他在美国读书时,张蕊英也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书,读美术学院。他见蕊英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又得知蕊英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就拼命追求。对于这件婚事,张老太爷原本是不同意的,因为他有的是“情报人员”,知道这个公子哥儿原先在家里结过婚的,张家的大小姐怎么可以嫁给原先有家室的人?但是这对年轻人已经双双坠入爱河,况且长期的西方生活,张蕊英原本就不象传统的中国人那样计较瞿氏原先的家室。如此而已,当老爸的也是思想解放的先驱,自然不愿违背女儿自己的意愿,“恩准”即是。
  谁知婚后不几年瞿氏就真面目大暴露,尤其是张静江不再是蒋介石亲信圈子里的红人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在外面喝醉了酒就回家发脾气,甚至摔盆子打碗,动手打人。张静江曾经给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工作,1935年安排他在浙江旅游局,任导游处的翻译,专门陪外国旅游者,发挥他外语好的特长,同时也用这个方法把他“拴”在杭州,省得他无法无天。可是这并没能改变他的恶习。张蕊英性情温存,思想单纯,一切总是乐于从好的方面着想。为了维持家庭的和平局面,她总是对丈夫婉言相劝,好话好说,因为张家毕竟是个有身份、有影响的大家庭,自己又是中西女中和世界小学的教师。但是很遗憾,你越是谦让事态就越严重,无形中还助长了他的有恃无恐。当张蕊英确信他已经无可救药,并且在外面拈花惹草时,就断然分手了。
  

  
  张蕊英作出这个决定是非常不容易的,因为她历来思想单纯。她无法想象一个男子汉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誓言,可以忘记自己的责任。她对社会上的坏人坏事了解得太少了,防人之心根本还没生出来。有一次大家在一起聊天,不知怎么聊到了社会上的“野鸡”,她竟很认真地问道:“什么是‘野鸡’?”那时她已是好几个孩子的母亲了,惹得她家的保姆金妈都对孩子说 :“你看你们妈咪,连‘野鸡’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但是她很明白是非,在大事上有自己的主见。20世纪40年代末期,金圆券政策已经把老百姓手里仅有的金子和外汇搜刮殆尽,老百姓手里拿着大把大把的钞票,但是买不到东西。她知道,这样的局面肯定是不正常的,于是毅然支持了她的女儿瞿明明和朱英(原名瞿英英,参加革命后改名)参加学校里的中共地下党的活动。瞿明明和朱英都是市三女中的学生,瞿明明在高中时就加入了中共地下党,是该校的第二位党员。女儿们的活动并不瞒着妈妈,要参加重要集会时就不能正常读书了,学校规定必须有家长的请假条,当妈妈的有求必应,写一张就是了。有时两个女儿还会把同学带回家来,或是开会或是写标语,蕊英就留同学们在家里吃饭,把大听的火腿罐头打开,尽可能让大家吃得高兴。有时女儿和同学们到上海交大参加地下党召开的进步集会,回来很晚了,蕊英就安排同学们在家里的地毯上入睡。多少年后,当年的同学们早已白发苍苍了,都还念及着张家大小姐温暖的恩惠。
  可惜她寿不长。张蕊英1950年因患急性脑炎在沪去世,年仅50岁。在这前一年,许多国民党老人的家眷和一些青年会的朋友都在盘算着离开上海,蕊英劝大家不要走。她很镇定地说 :“有庆龄(宋庆龄)在,我们大家不要走。”她坚信宋庆龄的选择,与宋庆龄一直保持着联系。可惜不久她突发脑炎,仅在医院住了三天就病逝了。
  她是与她父亲在同一年辞世的。那年她的最大的孩子瞿明明19岁,最小的孩子才11岁,还在读小学。从此,还在读高中的大姐瞿明明就成了一家的领导,开始了新一轮的生活。
  
  贤妻良母的张二小姐张芷英
  
  张静江的二小姐张芷英是个很有主见的、外柔内刚的贤妻良母,性格中还不乏幽默细胞。她也是从小在法国和美国读书,中学毕业后进入纽约哥伦比亚大学BARNARD学院就读的,所以法文和英文都很好。但是一旦回到上海,中国话反而不会说了,于是回过头去再进中西女中补习中文,把中学又读了一遍。
  在中西女中读了两年后,中文勉强能应付了,但是书写上还常常要闹笑话。比较值得“纪念”的是她结婚时候的登记,结婚登记嘛,新郎新娘自然必须亲自在结婚证书上签名的。新郎官签名后就轮到她了,她拿起笔来写得倒挺利索,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竟把张芷英的“张”字的最后一笔给忘掉了,而这是个谁也不认得的字。事后她很懊恼,说“我把我的姓少写了一只脚”。自己的姓都会“少写一只脚”,可见中文关的确很难过。
  芷英表面上跟她的大姐一样,窈窕淑女,文静而典雅,但是一旦遇到突发事件,她是很大胆泼辣,很有爆发力的。
  她们回到上海不久,有一次她走在街上,突然上来一个小偷,伸手把她的钱包给抢走了。张家小姐那时都穿高跟鞋,大概那个小偷断定这个千金小姐不会来追他的,说不定早吓晕了也说不定。谁知这位千金小姐跟人家不一样,她把高跟皮鞋一脱,赤脚就追,居然被她追上了,抓住了那小偷,夺回了自己的钱包,她还狠狠地把那个小偷教训了一顿!可是那小偷也不是等闲之辈,见硬的不行就来软的,对小姐哭诉说自己的父亲正在生病,家里没有钱给老人治病,不得已才想出此招……这一招也真灵,张芷英一听就心软了,还觉得他孝心可嘉,于是把钱包里的钱拿出来分给他一些,对小偷说 :“你孝顺大人需要钱,就应当跟我说,不要抢!”然后光着脚,雇了一辆黄包车回家。
  回到家里,她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父亲,父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倒不是心疼女儿给小偷钱,而是担心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姐,脑子里根本没有坏人的概念,遇到危险怎么办?于是赶紧把女儿教训一顿,立下规矩一大堆:女孩子不许离家太远,不许到那些治安差的地段去,不许一个人出去,不许……
  回沪两年之后(1925年),她与周君梅(名周延鼎)结为伉俪。周君梅是考取清华大学庚子赔款的留美学生,在著名的麻省理工学院MIT毕业,也是南浔人,他们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周家也是南浔著名的富户,祖上跟张家的祖辈一样,也是以丝业和盐业发的家。两个人是同乡,都在美国受过高等教育,又有同样的家族背景,他乡遇知音,遂一见钟情。张芷英是张家五姐妹中第一个出阁的。婚后他们夫唱妇随,相亲相爱五十年,养育了四个孩子(一男三女)。随着中国政局的动荡,他们也饱尝了颠沛流离和艰苦创业之苦。但是无论怎样艰苦的环境和生活,张芷英都能应付裕如,随遇而安。
  
  他们婚后先在杭州开了一家丝厂,经营得很不错。张静江见这个女婿这么能干,就叫他来帮自己做事。那时张静江主持国家建设委员会,正在大搞基础建设,于是就叫周君梅去主持修筑铁路,出任了江南铁路公司的总经理,张静江自己当董事长。
  可是这样翁唱婿随的太平日子并没有多少年,抗战爆发了。战争年代里,他们一家没有跟随张静江避往海外,而是辗转大后方,先后到了昆明、缅甸和印度等地,仍旧办实业,以实业的成绩支援前方抗战。他们响应云南实业家缪云台开发大西南的号召,毅然南下,率先在昆明办起了云南丝厂。云南这个地方由于靠近越南,又因为越南历史上是法国的,云南受其影响,因而法语较为通用。从沿海和北方去的人大都感到不很方便,但是芷英却如鱼得水,她的法文就有用武之地了。
  有一次,他们的好友程太太突发急病,张芷英眼看情况危急,就冒雨跑到距离不近的昆明唯一的一家法国医院求救。那个医院的医生本是坐院门诊而不出诊的,但是医生硬是被芷英流利的法语说服了,并破例用自己的包车去程太太家诊治,解除了一桩人命关天的危机。
   1941年,周君梅受聘前往印度办丝厂,主要生产降落伞,供前方作战的联军空军使用。工厂设在MYSOR省的一个小城KOLLAGAL,那个地方过去一直是英属的,生活很艰苦,气候条件和生活习俗也与中国大异,张芷英毅然带着四个孩子陪同丈夫前去,自然又要调整全家的生活,以适合新的环境。这时她的英语又发挥了出色的作用,使全家的日常生活和人际交往很快自如起来。
  抗战胜利之后,他们全家跟所有在战时迁往内陆的家庭一样,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南京。可是好景不长,不久内战又席卷全国。他们选择了重返美国。后来她于1975年在美国去世。她一生相夫教子,辗转各地,是丈夫的贤内助,也是孩子们引以为自豪的母亲。现在,周君梅、张芷英夫妇的四个儿女都已成了爷爷奶奶,所以他们名下的第三代、第四代也“转眼忽成行”了,其中有七个孙子、孙女;十四个曾孙、曾孙女,俨然一个大家庭了。
  
  三小姐张芸英把宋子文晾在了一边
  
  三小姐张芸英是位钢琴音乐家,她一生从未离开过钢琴,直到晚年仍旧每天弹钢琴,而且把儿子和孙子都培养成了钢琴音乐家。
  张芸英的父母原本都不乏艺术细胞。姚蕙是苏州城里的大家闺秀,能诗会画,有很深的中国古典文学和美学根基。张静江在出版大型彩色画报《世界》杂志的时候,姚蕙任发行人,想必与她的美学基础是分不开的。张静江年轻时受舅舅庞莱臣的影响,也很注重书房的功夫,而且收藏宏富。他绘画喜仿八大山人,现在他的南浔故居陈列馆里仍挂着他的山水绘画作品;书法则喜练行书,而且自成一格,与他那天马行空般的性格十分相符。
  

  
  五朵金花超水准地继承和发挥了父母的艺术细胞,她们从小就泡在钢琴和色彩里,加上长期的西方开放式的教育和生活,使她们一个个才华横溢,具备了相当的艺术才干,尤其是老三张芸英、老四张荔英、老五张箐英,她们终生与艺术结缘,成为职业艺术家,分别是音乐家、画家、服装设计师。
  三小姐张芸英是职业钢琴艺术家,她从小就学弹钢琴,在美国高中毕业时,已经能开钢琴演奏音乐会了。可惜,让她爆得大名的首先不是她的钢琴,而是她的恋爱史。
  她是在1924年从美国回国的轮船上认识了留美成才的陈寿荫的。那时陈寿荫刚从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工科毕业,西装革履,风流倜傥,一口英语讲得非常高雅,中文基础也很好,会写中国诗词。他见到身材苗条、衣着讲究、气质高雅的张芸英,十分倾慕,就主动上前打招呼、聊天,还写诗相送。张芸英觉得他很有才气,谈吐不凡,也愿意与之交往。他们都是爱好艺术的青年,见多识广,风华正茂,在一起自是有很多的共同语言,两个月的海上富有诗意的漂流生活,给了他们充足的交流时间,竟然培育出爱情的萌芽。陈寿荫到上海后没有干工程,而是选择了他最喜爱的电影艺术,当导演,这就更富有了浪漫色彩,也更符合芸英的艺术理想。
  可是老太爷张静江不同意这门婚事。老太爷一向主张自由、民主、开放,但对三女儿芸英的这门婚事却极力反对。也许是他的门户观念在作怪,也许他认为文艺圈的人士不甚可靠,或许他对芸英特别宝贝,无论谁来求婚,他都不舍得放手。北伐之前(1927年),张静江在广州(被蒋介石请去坐镇大本营),芸英从上海前去探望老爸,竟被宋子文一眼看中,追求甚为“紧张”。宋子文身为国舅,又出掌民国财政,张静江还看不中他呢,遑论他人!
  可能二十岁出头的张芸英实在是太出众了,在广州惹得国舅有些乱了方寸,竟然有一次海边游泳的时候,当着其他朋友的面,向张芸英赠送订婚戒指,气得张芸英拿过来就扔到了海里,弄得国舅大大地失了面子,下不了台,一时传为大笑话。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在张芸英要乘船回上海时,他竟下令不许开船。可是他不懂得,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惹小姐讨厌了。
  宋子文哪里知道,张家小姐个个都是貌似柔弱,实乃刚强的新派女子,一心要追求真正的爱情和幸福,你那国舅的身份算什么?在她们眼里根本还排不上号呢!张老太爷那“无政府主义”的细胞,其实早已无形中“传染”给了小姐们,于是芸英决意“造反”。本来张家小姐目标就大,人们对于名流的情事更加“没有不透风的墙”,宋子文追慕芸英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上海,陈寿荫这头又摆不平了,立马发来一封电报促其赶快返沪,不然的话他就要自杀……还是芸英有办法,她终于在父亲的帮助下摆脱了宋子文,回到上海与陈寿荫结婚了。张静江虽不喜欢这个中国的第一代导演,但女儿喜欢,他鞭长莫及,毫无办法,还“乖乖地”摸出了一万元大洋,算是给女儿的嫁妆。
  陈寿荫回国后曾随名导演从业,曾任职雷摩斯公司、大中华公司、新华公司、新人公司,以导演《人心》一片而赢得名声,也算过了把导演瘾。他胆大心细,勇于任事,对电影各个环节上的质量要求都很高, 略有不合心意就作废重拍,这样就造成了大量废片,拍片成本大大提高,自然招来合伙者的非议。日子久了,他在伙伴们中就不很受欢迎,弄得他也不高兴,就撒手不干了。后来他和芸英到他老丈人当省长的杭州任职去了,在杭州电厂当经理。抗战中日本人打到杭州时,占领并接管了电厂,他们只好回到上海,住在衡山路上著名的华盛顿公寓305室。
  这对艺术夫妻有两个儿子,陈平和陈鹏,其中陈平后来继承了父母的艺术细胞,也成了钢琴艺术家(“文革”后出任人民音乐出版社的社长)。他家原本小日子过得挺安稳,谁知抗战胜利以后竟出现了裂痕,主要是陈寿荫与著名影星胡蝶女士交往过多引出的矛盾。三小姐认为这场婚姻的意义已经走到头了,于是宣布离婚。这是1946年的事情。第二年,她的大儿子陈平考取了清华大学,那么正好,全家离沪北上,到北京生活去。用陈平的话来说就是 :“离开这个尽出坏事的大上海!”其实当时陈平同时也考取了上海交大,本可以在上海念书,但为了离开上海这个伤心之地,他宁可北上读清华。
  
  离开了丈夫,张芸英从此开始走向社会,找工作做,用自己的双手来养家糊口。在北京,他们最初租住的是齐如山先生家的房子,很多年后才从单位里分到了房子。最初的几年里,她没有固定的收入,曾在北京女青年会、汇文中学、清华大学音乐室教授钢琴,同时她还在芭蕾舞团、芭蕾舞学校、民族歌舞团等单位当钢琴伴奏。在家里还收了不少入门弟子,何鲁丽姐妹都曾是她的学生。何鲁丽姐妹的母亲是法国人,她与张芸英是好朋友,如果在街上碰到,她们可以站在街头用法语快乐地交谈一两个小时。后来到她家来学钢琴的学生越来越多了,累计有数百人。现在北京钢琴界的许多知名人士如吴式锴、吴式铨兄弟、戴予吾等,都曾跟她学过钢琴。有的后来从事音乐工作,成了知名的作曲家或音乐学院的知名教授。
  1955年,她的生活出现了转折,她的中学同学姚锦新介绍她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英语部工作,从此一直干到退休。她英语和法语都很好,在播音紧急的时候,她可以拿着中文稿,流利地用英语读出来。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国际部做编辑工作的十五年中,她的工作一直受到领导和同事们的赞扬。
  但她也有想不通的事情,比如她的儿子陈平被打成右派她就想不通,因为她了解儿子就像了解自己一样。其实,她对人家的做法想不通,而人家对她的做法还想不通呢!她对共产党的坚信和在住房问题上的固执都让人家感到奇怪,不要说一般人想不通,就连宋庆龄也大为迷惑!
  当初在全国解放前夕,百万大军即将渡江的时候,她父亲预感到情况不妙,从美国打电报来,叫她带着孩子赶快到美国来,飞机票都为之买好了。她不去,她认为中国人这么多,人家可以过,我也可以过。如果去美国,肯定要靠父亲,但是她丝毫不想靠父亲,而一心要自立。其父在美国去世后,后母朱逸民几次寄钱来,她都向组织汇报了,在一次思想小结中,还表示把这些钱上交给组织部门。
  她跟她大姐一样,与宋庆龄一直保持着私人交往,并且相信共产党是正确的。她们不大见面,但是常常通信。六十年代初,宋庆龄住进了北京后海原先的醇亲王府,她们通信更频繁了。她们的信不是从邮局走的,而是由宋庆龄的保姆李玉娥来回传递。有一段时间她们每周一信。李玉娥手提一个小篮子,里面放着信和一些好吃的食品,有时还带来宋庆龄画的画。走的时候就带回张芸英写给宋的信,或是她亲手做的小点心。
  按说,有宋庆龄这么个大后台,又是统战对象,诸如工作、房子、儿子落实政策等等问题,什么问题不好解决呀?在老百姓看来的难题,在她说来,理应都是很容易解决的。但是她就是有“路”而不走,这就令人看不懂。
  她原先跟儿子住在一起,儿子下放时她就没地方住了,才向组织提出了住房要求。这事被宋庆龄知道了,宋一过问,事情就很快有了答复,决定分配给她一套三居室住房。这不是很好吗?要叫别人,感谢还来不及呢。可是张芸英不要三间,只要两间,坚持要把另一间分配给其他同事,她可以跟人家合用灶间和卫生间。别人劝她不要犯傻,赶快拿下来。她不干,坚持只要两间。
  宋庆龄帮人是帮到底的。知道有“两间”之说,也来信劝她应当拿下三间。她回信说,两间足够了,不需要三间。宋庆龄又来信说,你只需付两间的房租,另外一间的房租我来付好了。那也不行,我只要两间!多一间,不要!
  后来,她真的与别人合住了一套居室,直到她去世。
  

  
  
   张荔英嫁给大她三十岁的陈友仁
  
  四小姐张荔英也是个很有个性的反传统的“侠女”。她是个画家,很有才气,还会骑马打猎。1930年,她嫁给了比她大约30岁的陈友仁。
  陈友仁是民国出名的传奇人物,著名外交家、孙中山先生的英文秘书和外事顾问,早年在英国读书,辛亥革命后回国。他参加过凡尔赛和会,代表中国政府向和会提出废除日本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等正义要求,还参加过孙中山与苏联特使越飞、孙中山与苏联顾问鲍罗廷、宋庆龄与斯大林等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会谈,曾担任武汉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和1931年的南京国民政府的外交部长。他的原配妻子阿加莎患癌症去世4年后,他与张荔英在巴黎结婚了,两人的年龄相差很大,自然引起一场轰动。
  关于他们的婚事,外界有许多传说,误传是宋庆龄为之介绍的,其实不然。陈友仁在给女儿的信中解释了这件事:“我刚从诺曼底度蜜月回到巴黎,看到你8月份的来信。是的,我结婚了。但是你从报纸上所引述的报道有许多地方不正确。孙夫人并未‘安排’我的婚姻,因为乔吉特(张荔英)和我都不是喜欢这种办事方式的人。1928年我第一次去巴黎时,孙夫人写了一封信把我介绍给她,自那以后,我们就着手自己的准备。我们的婚姻是以爱情为基础的婚姻,因而自然没有政治上的考虑在内……乔吉特大约和你岁数一样大,比你稍许矮一点。她很可爱且富有个性并意志坚强。在这儿的艺术界,她被认为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年轻画家。她生于巴黎。我非常非常地愉快。”
  其实张荔英嫁给陈友仁时,陈的政治生涯的巅峰期早已过去。蒋介石“4·12”大屠杀之后,他是个流亡海外的反蒋斗士,曾期待斯大林能出来干预中国的政局,把蒋介石赶下台,但斯大林保持了沉默,他就只能流亡海外,直到1931年才返回上海,在国民政府外交部任职。抗战爆发后陈友仁去香港从事抗日活动,香港沦陷后被日军逮捕,并强迫移居上海,软禁于家中,于1944年病逝。当时他仍在被日本人软禁中,享年66岁。上海各界在静安寺万国殡仪馆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颜惠庆致悼词,高度评价了他作为民主战士的一生。当年5月23日,张荔英遵其遗嘱,将其骨灰洒入大海。
  当初对于荔英的这桩婚事,其老爸也是气不打一处来的。双方年龄相差甚远且不说,陈在政治上的观点与张静江也大相径庭。张静江是蒋介石的“二哥”(他们把兄弟中陈英士是“大哥”),在“清共”中是积极分子,而陈友仁则亲苏、亲共,是个反蒋的死硬分子。荔英嫁其后,他好几年都在流亡中,没有一个安定的地方,这如何能讨老丈人的欢心?然而张家注定是个出“奇人”的地方,张静江被孙中山誉为“民国奇人”,张荔英女承父志,亦是个敢为天下所不敢为的传奇女性。
  她当然还是尽可能地争取父亲的支持,她给父亲写了一封长信,请求父亲同意。信的最后说:“务祈大人见信后速赐复音,以成全女儿终身美事,不胜盼甚,祷甚……”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当老爸的还有什么办法呢?论口气,女儿哪里是在征求意见呢?分明是在下“最后通牒”嘛!
  陈友仁也有一信同时寄出,信中除了表白他与荔英之间的爱慕之情,还很识相地汇报了关于他去莫斯科的事情,以及关于对于“赤化”问题的大致看法,都说明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回避矛盾的。不知张静江看信后作如何想,据张静江的账房先生李力经后来写的回忆录中说,他是很不以为然的。但是无论如何,这对新人的婚事是轰动了巴黎的,很多报纸都作了报道。
  
  张荔英在20年代初还为她的家族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即护送她母亲的灵柩回到南浔老家。当姚蕙不幸去世后,张静江非常悲痛,花巨资买下一口水晶棺材,并决定将其灵柩运回南浔张家祠堂。张荔英一路陪同母亲的灵柩飘洋过海,一直看到那灵柩在张家祠堂里安放停当为止。后来这口水晶棺材多年来并没有入土为安,因此南浔的老人都知道,张静江的姚夫人睡的是口水晶棺材。
  可惜这口水晶棺材的命运也不好,在抗战中被伪军劫走,不知去向,姚氏夫人的尸骨从此也不知去向了。现在张家祠堂已成为一家饲料场的仓库,堆满了杂物,但是三进厅堂的宅院基本结构还没有被破坏,两侧有高耸的封火墙,栋梁上的雕花仍清晰可见,总还是一处张家遗迹吧。
  张荔英晚年在新加坡办美术学校,开画展,被视为新加坡的文化名人。她的大量绘画作品晚年都捐献给了新加坡美术馆。美术界认为,她还是第一个把法国印象派绘画艺术引进亚洲的人,因此受到了广泛的尊敬。
  
  五小姐张箐英当了服装设计师
  
  五小姐张箐英,抗战胜利后嫁给了卫生部长林可胜,大概她老爸也不会太情愿的,因为林可胜原先结过婚的,只是夫人去世,才又续娶了张家小姐。
  箐英在姚氏所生的女儿中最小,当然也是父亲的心肝宝贝。抗战前她在沪时,喜欢一个人开了汽车到处跑,一个月所耗的汽油费常常在百元以上,由账房付给。那时候一个银行经理的月薪也不过才300元,一般的银行职员的月薪只有三四十元。张静江知道后关照账房,不许她这样挥霍,每月用项要限制在200元之内,包括汽油费在内。账房先生请他直接告诉箐英,但张不肯,坚持一定要账房去当“难人”。箐英听了当然不高兴,但张静江见了女儿依旧谈笑风生,绝不提汽油和“限价”问题。他在女儿面前似乎有意要保持一个“好爸爸”的形象。
  小姐中胆子最大的大概是箐英,胜利后她常和汇集在上海的中外飞行员们在一起,还与中国的第一位女飞行员李霞卿是好朋友,于是就跟他们学开飞机,居然真的能把直升飞机开上天了,在朋友中又刮起一阵小小的风暴。
  林可胜是著名的病理学专家,1897年生于新加坡,英国爱丁堡大学的留学生,还获得了哲学和科学的博士学位。他是中国生理学会的创办人,还兼任《生理学杂志》主编。1948年他任国防医院院长、卫生部部长、中央研究院院士。1949年赴美讲学,后来一直在美国讲学和做研究工作。
  箐英没有去享部长太太的清福,而是选择了独立自主的人生道路。她的正式职业是服装设计师,在上海时曾在现在的锦江饭店靠路边的“炮台楼”上开服装设计、裁缝店。她设计的衣服有明显的特点,是以红、黑、绿三种颜色为基色的,而且以职业女装为大宗。1949年后她和丈夫又去了美国,前不久才去世,享年9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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