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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片静夜，是偶然得到的。
柳树站在老街尽头的白桥边，扬过花了，晶莹剔透的果实像年幼的葡萄挂在月色下的灯光里，一只只叠加的蝴蝶穿成一串串碧绿的梦，一串串梦里交织着桥下流水和桥上明月的低语。春天已经很深了。月光穿透蝴蝶娇嫩的翅膀，碧绿的经脉闪现纯净的光芒，莹莹闪闪的如我想象中的翡翠。静默的蝴蝶是柳树新生的婴孩，夜风是它柔润的呼吸，而月光，是抚摸婴儿的手。
过了小桥，向西，就是崔家坟，也就是桐城最著名的水芹菜产地——泗水桥了。
水声哗哗地响过来，视野一下子就开阔了。完整的静夜倏忽被打开。脚下是开阔的芹菜田，近处是灯光闪烁的村庄，远远的是西山婉转的曲线和山脚林立的高楼以及高楼里的点点灯光。不用仰头，就能看见月亮和瓦蓝的天幕以及天幕上忽闪的星星。
城市的夜晚，是没有月光的。灯火诱惑着迷乱的眼睛，让人想不起抬头。城市的夜空也不是蓝色的，霓虹辉映晕染，夜空便成了铁红色，有点灰有点黄，蓝色已经被挤到无暇顾及的高处了。
泗水桥的天空开阔而宁静。月亮像随手掰开的月饼，一大半的圆，贴在湛蓝的天空上，掰开的地方是参差不齐的圆润，隐约的还透着黑芝麻的影子。
流水是从老街的地底下流过来的。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是黄色的，流水便金闪闪的；灯光是白色的，流水就镀上银色的光斑；流水的颜色和老街正在盛开的金银花是一样的。
金银花从老房子高高的屋顶垂下来，像密密的流苏。鲜嫩的绿被阳光收走了。白色路灯下，金银花阴郁地开得喧嚣灿烂，丰满的叶片隐在老街的夜色里，又被门缝里的灯光给生拉拉的拽了出来，于是那绿那白那渐变的黄便显得有点张惶失措的样子。
先是闻见香味的，甜甜幽幽的径直扑入鼻子，接着就被那大片的绿和白撞了个满眼生疼。那么大的一片，在狭长幽静的暗夜里扑面而来，太突兀了。
春天的野花大都是纯净的白和明丽的黄。而金银花则把白和黄揉和成自己生命的色彩。
摸过那叶子，那花，仰头看那高高的瀑布般的藤蔓。月亮羞却在云朵里，金银花顺着呼吸溜进了心怀。那清香融进血液，再也走不了。此后的每一天，想到那花时，香气便在了。
月亮是多变的，再抬头时，一层薄薄的轻纱遮了它的眉眼。它掉进了街头的小河？还是嫦娥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桂花茶？洇了水的月亮有了班驳的水渍，晕开，再晕开，洇湿了一小片夜空。
与水同行，灯光被抛在远处，月色下，水声悄悄地消逝了。小河静静的，河水在静默中流淌。波光闪闪的水里，树影和月光在轻轻起舞。仔细倾听，能听见纺织娘震动心跳的轻吟和青蛙遥远温情的呼唤。
初夏的青蛙是年轻的女性，羞涩而安静。偶尔的叫，“咯咯—－咯咯—－嘎”，声音温柔平和，像摇篮曲，轻缓舒畅。青蛙是女人，年纪越大越嚣张，越肆无忌惮的“呱呱”。而在年轻的年代，是含苞的花蕾，静静地在夜空下悄然绽放。
树枝被风吹得影影绰绰的，拂过头顶，沙沙的响，碰着鼻子，碰出若有若无的香。徜徉在树影里，恍惚着，是风吹动了身影？还是衣袂带动了树枝？月光真安静，从树叶的缝隙里透进来，地面闪闪烁烁的。泗水桥睡着了，芹菜田睡着了，深春的脆绿和喧嚣，在夜色里融化了。只剩下想象中水芹菜娇柔碧绿的模样。
夜色里的绿是神秘的，你感觉它是绿色，仔细比较会发现它和周边的黑色建筑是一样的颜色。而当你认为它是黑色时，它又从你的想象中或者月色灯光里透出绿的信息。清清淡淡的香气又飘动了，是芹菜？是杂草？是田野里的金银花？是小城飘过来的香樟？还是夜本身的气息？
芹菜田里的水黑得澄净，黑得透明。袅袅，冰凉的。扑一点到脸上，到眼睛上，月光又清亮了许多。
再转回时，老街更静了。
石条映着幽幽月色，二楼雕花的木格子窗暗红陈旧得没有光泽，半掩半开的，似乎还在等待夜归的人。高大的木门合上了，断瓦残垣被树干支撑着，还是艰难地弯下了腰。窗户换上了新玻璃，松鹤常青的窗帘后面是温暖的老者和闪烁的荧光屏。
踏上城门口的柏油路，便是城里了。一城灯火，满眼喧嚣。三郎歌舞厅的门口停满了拉客的出租和三轮，六尺巷茶楼的牌子霓虹闪烁。来来往往的自行车驮着刚下晚自习的孩子们。
香气漫过来了，铺天盖地的。五月，香樟正在开花，黄黄小小的花瓣，像桂花幼小的孩子，小小的碎碎的在树梢洒了薄薄一层碎金，甜甜幽幽的清香沁人心脾。
五月的小城，是香樟的盛宴，一城香樟满城清香。
而我，是五月静夜的客人。一路走来，把月影、花香、风声、蛙鸣，轻轻地折叠、收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