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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其实也可以当文学作品读
千百年来，人们都是把《论语》当经来唸、当安邦治国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来拜读、当修生养性的纲常来学而时习之的，而于今更有于丹教授将其熬成了“心灵鸡汤”。可是最近看了刘强先生的《 <论语>与幽默》一文后，我便想到《论语》其实也可以当文学作品来读。
刘强先生在文中举例说明了《论语》的许多对话很幽默，他能把夫子之道读出幽默感来，没有把这部书完全嚼烂消化的功夫是不成的，也是那些死读书的腐儒们绝对想象不到的。他这样一读，真是把《论语》读活了。我由此进一步想到，其实从《论语》里不但能读出幽默，而且还能读出人物性格、读出人物形象，完全可以跟读文学作品一样。
事实上，《论语》里孔子和学生的许多对话，都带有很强烈的性格化色彩。孔子的话语不但能让人领悟到他思想的深刻、学问的博大、胸怀的宽广，而且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他为师的厚重、学问的态度、思维的睿智、情操的高尚、生活的品味，展现其音容笑貌、喜怒哀乐的人格魅力。诚如林语堂所说：“《论语》一书，有很多孔子的人情味”。《论语》里记载的孔子说的话，即便讲大道理也是深入浅出、取譬设喻，很多其实是燕居闲适的话，老实话，率真话，不打算对外人说的话，脱口而出的话，幽默自得话，开玩笑的话，甚至是破口骂人的话，使我们复见孔子的真面目，可以想见孔子的真性格，而不再是思想的僵尸。而且孔子和学生之间的问答，也是因人而异，把学生的个性都生动体现出来了，这样就活画出了一系列弟子群像。
我们不妨就以刘文中提到的孔子和子贡几次交谈为例，试作一些文学性解读。
子贡（端木赐，复姓端木，字子贡）擅长辞令，长于外交，更会赚钱，是一个先富起来的弟子。他为人聪明伶俐，有时还耍点小聪明。有一次子贡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问道：“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他满以为能够博得老师的夸奖，没想到孔子却说：“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老师的境界更高，子贡不禁有点失意。然而他毕竟脑子转得飞快，顺口就朗朗念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啊！这引自《诗经》的名句不仅表明了他对老师教导的接受和领会，而且显示了自己的知识面，挽回了自己的体面。孔子当然心知肚明，便很有分寸地称赞道：“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你看这段对话，不就把子贡的聪明伶俐和孔子的循循善诱都活画出来了吗？
聪明人难免自负，子贡也是这样。他有一次居然问孔子：老师，您看我这个学生怎么样啊？（“赐也何如？”）对于学生这种表现，孔子当然要给他泼点冷水，就故意说：你啊，只不过还算成器罢了。（“女（汝），器也。”）子贡听了当然心里很不满足，就腆着脸笑问道：那我到底算个什么“器”呢？孔子目光炯炯地说：“瑚琏也。”子贡听了，立刻俯首贴耳、心悦诚服。因为这瑚琏，乃是庙堂祭祀的礼器，这表明老师是既认为自己的才干可堪大用，又提醒他要知道天高地厚。这一来一往，一波三折，子贡的形色外露和孔子的含蓄深沉真是跃然纸上。
日后，这个子贡终于渐渐成熟起来，老师心里当然暗自为他高兴。有一次孔子就故意问：子贡啊，你觉得自己和颜回相比哪个更好？（“女与回也孰愈？”）子贡回答道：“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这话虽然有点谦虚过度，但孔子对他能有自知之明还是甚感宽慰，为了进一步鼓励他，就语重心长地说：是啊，在举一反三这个问题上，我和你都不如颜回啊！（“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你想想，老师如此推心置腹，子贡听了能不热泪盈眶吗？
他们师生之间如此融洽，简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心盆友。有一次子贡便和孔子交心谈心，谈起前途理想来。子贡仍然不失聪明伶俐的个性，他转弯抹角地问孔子：“有美玉于斯，韫椟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这其实就是问老师，你到底是等有合适的聘任就去当官呢，还是就一直这样隐居。学生问老师这样的问题，应该说是有点冒失的，可是孔子居然直言不讳地把内心的实话告诉学生，他说：我是待价而沽啊！（“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你看，孔子的率直风趣，师生之间的融洽坦诚，显得多么由衷自然啊！
如此老师、如此学生，他们的心性和形象是多么鲜明、多么感人！《论语》中的对话大抵如此，比比皆是。更何况，《论语》还记载了不少孔子的行为举止，包括他当官时迈着怎样的步履上朝，风度翩翩、慷慨陈词；而他在父老乡亲面前又是怎样腼腼腆腆、“似不能言”；他对言行不一的学生十分恼火、居然当面唾骂；他被子路误解时难堪死了、急得指天发誓；如此等等，差不多就是文学素描，这不就足以说明我们可以把《论语》当做文学作品来读吗？
也许我这种看法会被国学家嗤之以鼻，说我是想把这部经典也拿来戏说和娱乐化，但我还是认为这确实不失为一种读法，而且是一种“站着读书”的好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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