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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梁惠王下

 心理咨询诊所 2014-05-03
第02章 梁惠王下

【原文】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曰:「王之好乐甚,则国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曰:「可得闻与?」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人。」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曰:「不若与众。」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额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若是其大乎?」

曰:「民犹以为小也。」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太王整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

「《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舞,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

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征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

王曰:「善哉言乎!」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餱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场,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对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王曰:「弃之。」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王曰:「已之。」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谓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曰:「臣弑其君,可乎?」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它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兄父,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邹与鲁哄。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君请择于斯二者。」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公曰:「将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公曰:「诺。」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译文】

庄暴遇到孟子时说:“我今日拜见大王,大王跟我说他爱好欣赏音乐,我当时无话可说。”

又说:“喜欢音乐怎么样呢?”

孟子问:“大王喜欢音乐,齐国现在恐怕很不错了吧?”

过了几天,孟子进见齐宣王,说:“大王跟庄先生说喜欢音乐,有这回事吗?”

齐宣王很尴尬地说:“我并不是喜欢先代圣明君主的那种高雅音乐,只是欣赏些时下通俗音乐罢了。”

孟子:“大王喜欢赏乐,齐国该是相当不错了吧!古代音乐与当今流行乐曲没有根本区别。”

齐宣王:“能说来听听吗?”

孟子:“一个人赏乐很快乐,与别人一起赏乐也快乐,哪种更快乐一些呢?”

齐王:“不如与别人一起赏乐。”

孟子:“与几个人一起赏乐很高兴,与很多人一起赏乐也很高兴,哪种更高兴呢?”

齐王:“不如跟多人一起赏乐。”

孟子:“现在我给大王讲讲赏乐的道理。今日大王在这里鼓乐齐鸣,老百姓听见大王的音乐声,都摇着头皱着眉说:‘我们大王喜欢音乐,为什么把我们逼到了这种悲惨至极的地步:父亲见不上儿子,兄弟、老婆、孩子无法团聚。’今日大王在这里打猎,老百姓听到车马滚滚的声音,看到鸟羽牛尾装饰的大旗,纷纷皱着眉头摇着脑袋说:‘大王喜欢打猎,为什么使我们悲惨到了这种地步:父子不见面,兄弟妻子无法团聚。’这没有别的,只是不与百姓共享欢乐的原因。

“要是大王在这里赏乐,百姓听到钟鼓宏大的节奏、丝竹委婉的旋律,纷纷兴高采烈地欢呼:‘我们大王身体很健康,否则怎么能赏乐呢/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们听见车马声,看到羽毛大旗的艳丽,都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大王身体大概很好啊!要不怎么还来打猎呢/这也没有别的,与民分享快乐罢了。”

“现在若是大王能够与民同乐,那么就可以称王于天下了。”

齐宣王问:“周文王的园林七十里见方,确有其事吗?”

孟子回答:“记载中是这样的。”

齐宣王:“那么是否太大了点?”

孟子:“百姓们还觉得太小呢!”

齐宣王:“寡人的园林四十里见方,老百姓就嚷嚷着太大了,真是不可思议。”

孟子说:“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打柴的人去那里,抓野鸡打兔子的人去那里,是与百姓共同使用的。老百姓觉得它太小,难道不是很正常吗?我刚到齐国边境,先打听清楚在齐国有什么禁忌,然后才敢进来。我听说城墙边上有一片方圆七十里的禁苑,杀里面的麋鹿要按杀人罪论处,这实在是一个四十里见方的大陷阱啊!老百姓觉得它太大,这有什么不合适吗?”

齐宣王问:“结交邻国有什么原则吗?”

孟子回答:“有的。只是仁慈的君主才能以大国身份去为小国谋划,所以有商汤王曾经服务于葛国,周文王善待昆夷人。只有聪明的君主才能以小国身份为大国尽力,所以太王古公父谨慎地结交猃狁、越王勾践恭顺地去吴国听从安排。以大的服从小的,是自然而然地符合了万物运行的规律;以小的服从大的,是因敬畏而遵循了自然的正常规律。前者可以拥有天下并保持安定,后者可以拥有自己的小国并维持其安宁。所以《诗经·周颂·我将》中说:‘敬畏天道的神威,才会保持安宁。’”

齐宣王说:“您说的太对了!但我有个毛病,就是爱好勇敢、喜欢武力。”

孟子说:“那么希望大王不要喜欢小勇力。那些握紧剑柄、瞪大眼睛盯着别人、并恶声恶气地问‘哪个敢来跟我较量比试’的人,只是稍有武力的一般人,不过就能对付一个罢了。希望大王的勇敢更伟大一些。

“《诗经·大雅·皇矣》篇中说:‘大王赫然震怒,马上整顿军伍去阻挡伐莒的敌人,从此增加了周国的福泽,以此证明了大周国在天下的地位。’这就是文王的‘勇’。文王一旦发怒,可以使天下人民得到安宁。

“《尚书》上说:‘老天孕育了一般黎民百姓,给他们君主来加以管理,给他们师长来加以教育,这就是帮助上天来照顾百姓的。各地之人有罪无罪由我来处理,哪一个敢不安分守己违背上天意志呢?’商纣王横行霸道,有违上天管理爱护百姓的旨意,周武王深感可耻,随即起兵伐纣。这就是武王的‘勇’。武王一旦发怒,也使天下百姓过上安宁的日子。现在要是大王也大发雷霆之怒,从而安定天下之百姓,百姓们恐怕只担心大王不够喜欢勇敢呢!”

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时问:“品行高尚的人也享受这种乐趣吗?”

孟子回答:“是的。人们得不到这种乐趣,就认为是他们的统治者不对。因为得不到就诽谤怨恨统治者当然不对,但统治者不与人们共享欢乐,也是不对的。谁能因百姓欢乐而高兴,则百姓也以他的幸福为满足;谁能把百姓的忧愁当成自己的忧愁,则百姓便也为他的痛苦而担忧。如果国王能够与天下百姓同忧愁、共欢乐,然后还不能称王于天下,是不可能的。

“过去,齐景公问宰相晏婴:‘我想先去胶东半岛的芝罘山、召石山游览,然后乘船沿海岸南下,转游中部的眘邪山,怎么做才能跟古圣明君主的出游相媲美呢?’晏子回答:‘大王这个问题提得好!古代天子到各诸侯国去叫巡狩,巡狩的意思就是巡察自己所拥有的国土和人民。诸侯国君朝拜天子叫述职,述职的意思就是汇报自己履行职责的情况。这些出游没有什么其他事务,只是春天检查耕种情况,对无力耕种的人发放一些补助;秋天检查粮食收获情况,对余粮不足以度过冬季的百姓给予一定的照顾。夏代时流行过这样的谚语:我们大王不出游,我们就无法得到休息;我们大王不参与我们的计划,我们从哪里得到一些帮助呢?所以天子的出游,实际上是帮助了各诸侯国的国君。现在不同了,大群人员出动,要耗费很多食物,饥饿的人得不到饭吃,劳动者得不到休息,百姓们用愤怒的眼睛盯着游山玩水的人群。怨恨之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为了活命就违法乱纪、为非作歹。这种有违上天意愿、暴虐百姓、浪费粮食毫无节制的状况,已经到了流连荒亡的程度,诸侯们应该引以为忧才是。顺流而下、贪乐忘返叫流;逆流而上、贪乐忘返叫连;终日打猎不满足叫荒;沉湎于饮酒而不自拔叫亡。古时贤明的君主,不追求流连的乐趣,也没有荒亡的行为。望大王自己考虑该怎么做吧!’“景公听了晏子的话,非常高兴,马上命令城内戒除浪费虚耗恶习,到郊外出舍财物,开始发放救助以补充百姓生活的不足。并且命令乐师创作君主与大臣同心同德的乐曲,这就是《徵招》、《角招》两道乐曲的来历。当时还有诗说:‘奉养君主有什么不对吗?’奉养君主就是热爱国君的表现。”

齐宣王问:“人们都劝我将天子来泰山时建的明堂拆了,您认为是拆了好呢,还是留着好?”

孟子回答:“明堂,是天子处理大事的地方。您要是像圣明君主一样施行王政,就没有必要拆了它。”

齐宣王说:“那您讲讲实施王政又该怎样吧1

孟子回答:“过去文王治理西岐时,让百姓按井田制耕种,用九分之一的精力为国家劳动。官僚可以世代领取俸禄,边关和市场只检查但不征税,山梁沼泽不划出禁地,一人犯罪不连累妻子儿女。老人无妻叫鳏夫,老人无丈夫叫寡妇,老人无子女叫独,小孩没有父亲叫孤儿,这四种人无依无靠是最可怜的。文王施行仁政,首先就是照顾这些人。因为《诗经·小雅·正月》中都说:‘富裕的人可以生活了,唯独孤立无援的人才最悲哀。’”

齐宣王说:“这话说得好极了。”

孟子问:“既然您认为说得对,为什么不照此实施呢?”

齐宣王说:“寡人有个毛病,就是贪图财物。”

孟子说“过去周人先王公刘也贪财,《诗经·大雅·公刘》上记着:‘仓里堆积着谷物,身上携带着干粮,连口袋之类的东西里也都填满了。然后带上弓箭,扛起斧钺,准备好了开始出征。’这样家里有存粮,出门有食物,就可以远征启程了。大王喜欢财物,也要让百姓有点积蓄,跟实施王政又有什么冲突呢?”

齐宣王又说:“我还有个毛病,就是贪恋女色。”

孟子说:“过去周太王也喜欢女色,宠爱他的妃子,

《诗经·大雅·绵》上记着:‘古公父早晨骑马顺漆水而行,来到岐山脚下,还带着他的王妃一起来到这里视察住处。’在那个时候,百姓家里没有未出嫁的成年女儿,也没有娶不上媳妇的单身儿子。太王要是喜欢女色,也同时考虑让百姓满足这份同样的要求,这与大王实施王政又有什么冲突呢?”

孟子问齐宣王:“大王的属臣中,有人在去楚国游历前,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看,等到从楚返回时,却发现妻子儿女在忍饥受冻。对这样的朋友该如何交往呢?”

齐宣王答:“跟他断绝关系。”

孟子问:“刑法官员不能管理处置辖内人员,该怎么办?”

齐宣王答:“撤职。”

孟子又问:“整个国家一片混乱,又该怎么办?”

齐宣王东张西望,马上把话题引到别的事上。

孟子进见齐宣王,说:“那些历史悠久盛名远扬的国家,并非指国境内有枝叶参天的千年古树,而是因为有一些世代辅佐忠心耿耿的老臣。大王现在没有可以信赖的亲近大臣了,过去提拔上来的臣子,今日又不知到哪里去了1

齐宣王问:“该怎样辨别那些没有才能的大臣然后舍弃他们呢?”

孟子回答:“一国君主,要选择贤明的臣子来辅佐。如果在左右亲近之人中没有贤才可用,则只能在地位低的人中选拔使其凌驾于过去那些地位高的人之上,选关系疏远的贤才越过亲近之人而加以重用。像这样的大事能不倍加谨慎吗?左右亲近说某人贤明,不一定对;堂下大臣都说他贤明,也不一定对;平民百姓都说他贤明,就应该去实际考察了,若是果真贤明,便任用他担当一定职务。左右亲近说某个人不称职,不要相信;堂下大臣也都说此人不称职,还不能轻信;直到平民百姓都认为此人不行,这时就该实际调查了,若果真不称职,便免除其所任职务。左右亲信说某人该死,不能轻信;堂下大臣也说他该死,还不可轻信;平民百姓都说他该死,就派人检查一番,发现他果真罪不可赦然后才能杀他。这就叫全国百姓杀人。大王若能这样做的话,就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了。”

齐宣王问:“商汤流放了他的国君夏桀,周武王讨伐他的国君殷纣王,有这回事吗?”

孟子回答:“记载上是有的。”

齐宣王问:“做属臣的杀死他们的君主,这符合仁义规范吗?”

孟子回答:“践踏仁道的人叫‘贼’,违背信义的人叫‘残’,两者兼而有之的人就叫‘一夫’。我只听说过周武王为民除害杀死了独夫民贼殷纣王,没听说过以下犯上杀害君王的事。”

孟子拜见齐宣王时说:“要盖一大房子,一定先派总管去找大木料。总管找来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他能很好地履行职责。木匠刀削斧砍之后木料变小了,国王就生气,认为木匠干不了这种活。人家从小就开始学习这门手艺,出徒之后要干了,大王却命令:‘忘记你先前学的,听我的指挥’,这样合适吗?就好比这里有块玉料,虽然价值万镒,也必须经过玉匠雕刻琢磨才能合用。至于治理国家,也说:‘忘了你原来学的,只服从我就行了。’这就跟一个外行人教导玉匠怎么雕琢玉器有什么两样?”

齐国征伐燕国,取得了胜利。齐宣王问:“有人说不要出兵,有人劝我应该出兵。拥有万辆战车的大国征讨另一个同样大的国度,只用五十天就大获全胜,人的力量断断不能达到这种地步,这是上天的意愿,我要是不举兵侵占燕国的话,必定遭到上天的惩罚。现在燕国已落到我手里,怎么样呢?”

孟子回答:“占领燕国后他们的百姓高兴,就说明应该占领,从前武王兴兵伐纣王,就是这种情况。占领之后燕国百姓不高兴,就说明不该去侵占,从前周文王没有兴兵伐纣就属于这种情况。以万乘战车的大国起兵去讨伐另一个同样的大国,他们的百姓用篮子盛着干粮,举着壶里的美酒夹道欢迎大王的军队,什么原因呢?盼着能脱离水深火热的悲惨境地罢了。要是从此后水更深,火更热,生活更加悲惨痛苦,也只是换了一个国君罢了,命运并没有改变,当然新统治者遭讨伐的命运也不可避免。”

齐国攻伐燕国获得全胜,其他各诸侯国联合谋划准备帮燕恢复国土。齐宣王问:“各国诸侯都准备攻打我国,该如何对待呢?”

孟子回答:“我听说商汤只有方圆七十里的国土,就建立了统治天下的大业,没听过拥有方圆千里土地的大国还惧怕别国的。《书经》记载:‘商开始时是首先征讨葛国。’当时天下百姓都等候着他的消息,他向东征,西边的百姓不满意,他向南征,北边的百姓不高兴,纷纷埋怨:‘为什么把我们这里安排在后面呢!’可见百姓们盼着他的到来,就好像是久旱之时盼着天上漂来云彩一样。商汤的征伐,商贩们仍然做买卖,农民仍是种地,只杀那些暴君、解救处于苦难中的百姓,这就像是及时雨的到来,百姓们自然欢欣鼓舞。《尚书》上说:‘等到商汤王来到,我们也就得救了。’现在燕国君王坑害其百姓,大王派兵征讨,百姓们以为这是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出来呢!纷纷献上美酒和粮食。但大王杀他们的父亲兄长,掳掠他们的子女,拆毁他们的宗庙祠堂,抢劫他们的世代珍藏,这怎么能行呢!天下各国本来就怕齐国的强大,现在土地多了一倍(就更让人恐惧),这时不施行仁政,就是自己招惹天下各国的兵马呀!大王赶快传令,返还掳掠来的人口,放弃抢劫来的珍宝,与燕国各层人士商量后选择一贤明的人当燕国君主,然后离开燕国退回来,这样还能来得及阻止别国军队的进攻。”

邹国与鲁国发生了战争。邹国国君问孟子:“我手下官员战死了三十三人,而普通士兵却无一伤亡。把士兵们杀掉吧!人数又太多了;不杀吧,我实在痛恨这些眼看着他们的长官战死而不去救助的人。该怎么处分他们才合适呢?”

孟子回答:“遇到灾荒歉收的岁月,您的百姓中,老弱病残的只有横尸山谷沟渠中,身体强壮些的便四处逃荒,这共有几千人吧!而您的仓库里堆满了粮食和布匹,您属下官吏不能把百姓的苦难向您汇报以便解除,这就是对上隐瞒不报、对下残害百姓啊!曾子说:‘一定要当心啊!你怎么对待别人,同样的待遇还会降临到你自己身上。’您的百姓就在这次回报了他们的长官,所以希望您不要再责怪他们了。统治者施行仁政,那么百姓自然亲近上级,愿为长者献身。”

滕国君主滕文公问:“滕国,是一个地小人少的国家,又夹在齐、楚这两个大国之间,我们是听从楚人的号令呢,还是倒向齐国怀抱?”

孟子回答:“这种关系到一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选择,不应该由我做出决定,这也超出了我的能力。既然无法做出选择,我倒认为另有一法:深挖壕沟,高筑城墙,与百姓一起来保卫它,宁愿献出生命也不轻易舍弃百姓逃跑,这样做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滕文公问:“齐国派人修筑与我国边境相邻的薛城,并增加了军队,我很怕他们来攻伐,该怎么对待这件事呢?”

孟子回答:“从前大王古公父生活在地,其周围的狄族人一再侵犯,便离开那里到岐山脚下定居。太王并不是多方选择才搬迁,是被狄人逼迫而不得不搬。如果做善事、行仁政,后代子孙中总会有人称王于天下!贤明的人创立基业制定规范并传给子孙,是要一代一代发展下去。如果能够取得成功,那是天意。您何必考虑齐国人要干什么呢?只要坚持不懈地实施仁政就完全可以了。”

滕文公问:“滕国是一小国,虽然竭尽全力迎奉齐楚这些相邻大国,结果仍是无法避免时时受欺辱的命运,该怎么做才好呢?”

孟子回答:“从前太王居住在地,狄人经常前来侵扰。贡送皮毛丝帛,得不到安宁;贡献猎犬良马,仍得不到安宁;奉送玉石珠宝,还是得不到安宁。太王便召集这里的父老长辈们说:‘狄人想要得到的,无非是我的土地而已。我听人说:贤明的人不会因为那些养活人的东西而使人遭受伤害。你们大家不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还是离开这里的好。’

从此离开地,翻越梁山,搬到岐山脚下安居。

当地的人非常怀念地说:‘古公公可是个仁慈贤明的人啊!我们不能没有这样的领袖。’因此跟随太王搬往岐山的人就像蜂拥着赶集的人一样多。另有一种说法:‘这是祖宗前辈世代相传的家业,不能因我的想法而说走就走。宁可献出生命也决不离此远去。’是搬迁呢,还是坚守,请在这两种方案中妥为选择。”

鲁平公将要出行,有个名叫臧仓的侍从前来请示:“君主以前每次外出,都是先告诉有关部门要去哪里,现在车马都备好了,属下人员还不知您要到什么地方,因此前来探问一声。”

鲁平公回答:“我准备去拜访孟子。”

臧仓劝说道:“为什么您不顾君主的高贵身份,先去拜访一个普通人呢?因为他有高尚的品德吗?品德高尚的人自然会遵循仪礼道义,可孟子埋葬其母亲的规格远远超过他的父亲,明显违背礼制。这样的人,您还是别去见他吧1

鲁平公说:“那好吧!”

过了一会,乐正子进见,问鲁平公:“君主您为何没如约前去拜访孟子呢?”

鲁平公说:“有人跟我说:‘孟子葬母使用了比葬父亲更高的规格。’所以我没有去。”

乐正子问:“您说的葬母超过葬父,是指什么呢?对父亲按平民礼制、对母亲按贵族官僚礼制吗,还是葬父殉三鼎,葬母殉五鼎?”

鲁平公说:“不是这些。我是指棺椁和衣服被褥等的精美程度不同。”

乐正子说:“这不算违背礼制,只是贫富有了变化而已。”

乐正子又去孟子处,说:“我跟国君谈过,他也答应来见您。但是有个叫臧仓的侍从劝阻国君,所以国君没有如约前来。”

孟子说:“走有走的道理,停有停的道理。对某件事情的干与不干,不是某个人可以左右得了的。我见不上鲁国国君,这是天意,否则一个姓臧的人就能让我见不上国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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