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可以死得更慢一点

在走向公交车站的路上，他在脑海里快速回忆了一遍他昨晚为即将要逛的店铺而准备的资料:UNIQLO是日本著名的休闲品牌，商标名取自Unique 和Clothing 这两个词的缩写；逛美国最大的服装公司之一GAP时他可以给她讲讲他对“代沟”的理解；ZARA是西班牙的牌子，此外还有一个埃塞俄比亚的皇帝、一个土耳其著名民谣歌手、意大利米兰地铁5号线的终点站也叫ZARA；而逛H&M时，他可以不无风趣地对她说：你知道吗？鲁迅有一段时间管许广平叫HM，因为许广平因学生运动被女师大开除后，杨荫榆校长把她称为同学们中的“害群之马”，鲁迅便将“H.M（害马）”作为许广平的昵称……

　　他约会的对象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他觉得自己的这番准备是精准而到位的。他们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席间大家谈到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有一个有着南方口音的诗人每次念这个名字时舌头都会打结，于是有人提议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念一遍这个名字，轮到她念时，她一口气念到：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这多看的几眼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股绳索，拉扯出很多异想天开的画面，每一个画面里居然都有她的出现。于是最后他要来了她的电话号码，经过一番紧锣密鼓循序渐进的短信和微信联系之后，她终于答应和他一起去看电影。电影也是他精心挑选的，太商业的会显得他没品位，太小众的又会显得他太沉闷，最终他选了《白日焰火》，据说这是一部少见的将艺术和商业完美结合在一起的国产佳片。

　　但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首先，昨天她突然发短信说希望看电影之前先去逛街买几件衣服——这还好说，经过一夜的准备，他已经完全可以应付了；其次，见面的时候他发现她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而且对此她居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笑着介绍说这是她的室友；最后，他无比失望地发现，进了商场后，她们熟练地徜徉于衣架和镜子之间，基本上无视了他的存在，他准备的那些知识点完全排不上用场。

　　他们进商场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在他觉得过了有三个小时后，他掏出手机看了下时间：两点三十三。

　　“我出去抽根烟，马上进来。”
　　“你还抽烟啊？看不出来。”

　　他站在街边，一边抽着烟，一边思考着什么样的人看上去像抽烟的。突然一阵急刹车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循声望去，他看到在一辆出租车的上方，一个穿裙子的姑娘在半空中翻滚。一切都是一瞬间发生的，但是在他后来的回忆里，他感觉自己看了一场转体跳水表演，姑娘的裙子在风中张合，像是快镜头下迅速发芽开花又枯萎凋谢的种子。在她落地的瞬间，他甚至听到了耳膜里传来一阵水击的声音。人群迅速围拢过来，像是奔赴一场马路上的即时葬礼。

　　他扔掉烟头，匆匆赶回商场，转了一圈后才在“春天的田野”（SPRINGFIELD）里找到了她们。

　　“你们知道吗？刚才……”他激动得嗓子都哑了。
　　“刚才那条裙子挺好的呀，配你那双白色的球鞋不正好么，你怎么不要啊？”说完她才扭过头来看着气喘吁吁的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怎么满头大汗啊？”
　　“没……没事，外面挺热的，”他突然想回家了，“那个，不好意思，我突然有点急事要回去，电影你们去看吧，刚好两张票，给。”
　　“啊，这么不巧啊。”她接过票说道。

　　商场外面，围观的人群更多了，他隐约看见血从人群的裤腿间流了出来。远处响起了警车的鸣笛声。他回头看了一眼商场，为了让自己身上的衣服显得更好看，顾客们依然在镜子前面摆弄着各种造型。他突然觉得选择待在商场是对的，因为在那里，至少他们可以死得更慢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