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作者:大炮梁上的精英 我自幼酷爱羊，喜欢与羊为伍。这大概缘于那时尚还是人民公社吃大锅饭的年代。父亲是生产队长，也就是指现在的村民小组长。由于母亲挣工分，哥哥姐姐都上学，我就经常由父亲看管。而父亲开会算账干什么忙时，顾忌到我会影响他的工作，他就会把我放进集体的羊圈里。 羊圈里有很多小羊羔，白天大羊除了少数哺乳期的母羊，其余绝大多数都出山了。在羊圈里看着小羊羔跪在羊妈妈跟前幸福地吃奶，我既好奇又羡慕。从那第一次进羊圈后，到后来的每次进羊圈都就是由我主动向父亲提出。父亲自然也很是乐意。记得爷爷曾说过一句话，这娃儿这么爱羊，长大后一定是个羊倌。那时我并没在意，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完全透彻领会爷爷当时的话是一种希望还是一种失望，爷爷已去世十多年了，我也再没有考究。 - 我四岁那年就赶上了一九八零年全国农村实行的包产到户责任制。队里为我们分了四只羊。当时，由于大姐已许人待嫁，二姐、三姐和哥哥都上学，父母操持责任田和家务，忙不过来。分来的四只羊只好捎带给二叔父饲放。 - 由于我在家里是最小的，父母对我的宠爱就甚于哥哥姐姐了，乃至可以说是对我近乎百依百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早晨，在我的一番哭闹下，非要把羊养在家里不成时，父亲就砰的一声放下没有吃完的半碗糁饭，掲掉我新滚出来的一粒泪豆后，便捣着一根拐棍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雪，向着二叔父家的方向走去、、、 - 从此，我家的院子同时也就变成了羊圈。从此我家就是以种植兼以养殖的多种经营的农户了，我也就由于逗小羊玩而经常被羊妈妈撞翻在地。从此，三姐就从乡中学的女生宿舍卷了铺盖拿起了羊鞭。唉，当时我压根就想不起三姐卷铺盖的那一刻心中该有多么难受。 - 就这样，从此家中就有了较宽绰的日常开支和花销，有了二姐和哥哥上学较充裕的盘费，有了全村里第一把“飞鸽”牌自行车。就这样，父亲、母亲、姐姐和哥哥先后都成了放羊的“好把式”，我也不例外是个“小放羊”。 - 家中不论谁放羊，我都会主动跟上。 - 父亲放羊时喜欢抽着旱烟给我讲很多小故事，诸如《武松打虎》、《草船借箭》、《三打白骨精》、《窦娥冤》、《白毛女》、《卖火柴的小女孩》、《凿壁借光》、《狼吃小孩》、等，还有能让我笑上好几天的笑话等等。所有这些故事父亲一般都是从老戏和电影里得到的，也有从哥哥姐姐的课本里得到的，也有民间流传的，也不排除有他自己瞎编的。但都给人不无启迪。现在轮到我为人父时，却时常无故事而尴尬面对孩子。还好，父亲讲过的还没有忘记，那就给孩子讲父亲讲过的故事吧。父亲是家里公认的放羊最马虎的一个，经常丢羊。有时讲完一个故事后，整个羊群就没了，需翻好几座山才能找到。父亲放羊时，也喜欢织毛衣，用羊毛搓捻成的细线织就的毛衣、毛裤、毛袜、毛手套供全家人用，那可是真正的纯羊毛啊！现在即使拿上很多钱也不容易挑到百分之百的纯羊毛哦。父亲放羊有时也抽空到山崖的陡峭处寻找野生沙葱，拔来的沙葱晚上就是我们全家用晚饭时丰盛的佐菜。父亲有时还会找寻或摘到一两个稀有的山中珍果---“驴奶头”让我吃。其果形似驴的乳头，脆嫩可口；其内富含乳状乳色液态物质；味极似乳香。另外，山上羊倌们有的会聚到一起打扑克玩，父亲从不参与，他还常对我说：“勤有功，戏无益”。 - 家中今天由谁去放羊是因事随时调整的。 放羊最认真的就是母亲了。她放羊时，一天要把样数好几遍。她要么紧跟在羊群的后面，要么就捱在羊群的前面，不让羊群走快，好像非要让羊群把这座山给啃个精光才肯转移到另一座山上。据母亲讲，羊如果走得太快，则吃不了多少草，还容易瘦。有时动辄则要走很远的路程寻觅更好的草场，所以跟上母亲放羊很累，我有时就不去了。不过我不跟母亲进山时，但当等到母亲和羊群快回来的黄昏时分，我通常要到羊群将要回来的路上远远去接应。可是有一天的晚上，母亲和羊群回来的特别迟。父亲把晚饭已经备好，暮色沉沉，可迟迟不见母亲和羊群的回来；冷风习习，我焦急地和父亲正商议着要进山里寻时，隐约就听到了一声羊叫----。羊群回来了，母亲也回来了。在月光下，母亲一脸微笑，还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让我奇怪的是母亲和羊群早晨出发时穿着旧衣服，怎么回来时却穿一套新衣服呢？并且是我从未见过的新衣服。母亲微笑着讲了经过。由于那是冬末春初时节，她把羊群赶到有涝坝的邻村给羊饮水，一只羊就不小心掉进冰窟里了。母亲不顾一切去救羊。母亲使劲拽着羊的角，不料羊太重，薄冰难载，连同母亲也陷了进去。当时岸上无人，几经挣扎，费了很大周折，上得岸来。岸上不远处住着我的一家远房姨姨闻讯赶来，拿了她自己的新衣服与妈妈换上，还哭了好半天。此事已时隔二十余年了，至今想起仍不寒而栗。母亲还健在，已是七十高龄了，发已皆白，除血压梢高，微有偏瘫，我早晚汤药伺之。提及此事，母亲还是一脸微笑，宛如那次牧归，月光下带着微笑，身体还特别的棒、特别自信的妈妈。 - 母亲放羊尽管细心，一天把羊数好几遍，也有丢羊的时候。记得有一次哥哥从学校放假长途回到家，喜讯传到山上后，那天母亲就提前了一点时间把羊赶回家了。吃过晚饭后母亲总是不放心地念叨羊是不是都够，逐让我和父亲到羊圈去数羊，让哥哥歇着。果然怪母亲唠叨，数来数去确凿地就缺了一只。经过排查确定丢了的是一只怀孕母羊时，全家人都很着急。可爸爸并不慌张，他仔细询问了母亲当天放羊具体路线后，就迅速地装了一袋旱烟，叼在口里，拿出火机打着后正要吸时，突然停住，把火机有甩灭，就胸有成竹地对我和哥哥说了：今晚先休息，明天你俩在别人赶羊之前务必要赶到酸刺沟把羊带回，羊在酸刺沟。说完后又打着火机，干咳着嗓子就抽起了旱烟。哥哥没说话，我对父亲的话半信半疑，不过也期望其事如父亲所说。当晚全家除爸爸有点自信外，我们都闷闷不乐，困倦而睡。第二天，天晓，鸡鸣三遍，我和哥哥恨不插翅疾步至酸刺沟。听得羊叫，顺声觅去，果见一母羊在一避风的坑洼里产仔羊二，正舔胎泥呢。我和哥哥喜出望外，正是我们丢的那只羊啊！仔羊一稍大，哥哥自抱大点的，留小的与我。母羊紧随身后，仔羊叫，母羊更叫。我和哥哥嘻嘻笑，哈哈笑，格格笑，与路笑声不绝。至家母亲见了也先是笑，后来就喜极而泣，哭了。我当时也没有多想个中原因，这丢了一只找回三只的美事让我对母亲的泪眼哭声很是不以为重，只是趁热吃饭，暗地里只把父亲的先见和预料深深佩服。唉，尽管当时我还是个孩子，在我后来我一直是无法原谅我当时的那一副玩世不恭的德行的。母亲是出生在那个国民经济萧条，战事纷纭的黑暗旧社会，在民不聊生的岁月里一路苟且艰难跋涉而来，也曾经历过一个时期举国上下的饿死人的严重饥荒。她放羊时羊身上掉下来一小撮羊毛，即使多么小的一小撮她都要捡回家来。或许关于我这点浮浅的理解永远够不了她内心所有的沧桑和感激的抚慰与欢欣。她的脚是在那个卑鄙龌龊的社会里被裹了的小脚，后来由于放羊跋山涉水给跑开了，回复到正常人的脚了。她的脚在身体强健时忙于羊群家务，忙于奔走，没洗过脚。忙不动时她已经很难洗得了自己的脚，那么就让做儿子的洗吧。妈妈的脚上有剔不下来的老茧，在老茧与洗脚水的交相辉映里，让我最能先联想起的就是那咩咩声叫的羊群。 - 遇上夏收，庄稼人称为虎口夺食的季节，也就赶上所有的学校放暑假，放羊的事就由哥哥负责。哥哥放羊有他独特的方式，他把羊群赶入谷底，他不随羊群而进入谷底，而是顺着山梁绕道羊群边吃边走，预计将要到达的另一个山头等待。如果随羊群进入谷底后势必视线不开拓，难免人闷心慌，更免不了要翻山，顺山梁走则风清气爽，省心省力，事半而功倍。这是哥哥教给我放羊的其中一招。 - 哥哥放羊时好像一刻也不甘于寂寞。时而高歌，时而朗诵，时而对着羊群与山峦激情演讲，时而忘我吹笛。有时扼腕捶胸，有时声泪俱下，常把我逗乐。谷底回声不绝，山谷之间飞鸟滑翔，兔探鼠立，羊群缓缓，边啃草边行走，时不时抬头咩咩叫一两声。 - 后来我才了解到哥哥显得气愤填膺时读的是高尔基的《海燕》和一些等革命烈士就义前夕留给后世的诗章。据哥哥说，读了《出师表》不哭的人不忠，读了《陈情表》不哭的人不孝。 - 每年我专盼哥哥放假，哥哥比我年长十一岁，跟他放羊是我最乐意的事。 不知是羊群赋予了哥哥坦荡，还是烈日燃烧了他的热情；许是雷雨给了他灵感，许是风雪给了他无限遐思。哥哥竟然在他当时所就读学校的一次千人校会即兴演讲赛上，一举夺得了特等奖桂冠。后来哥哥也果真如是说，荣誉归功于羊群。 - 在我们家里，和羊群打交道最长的要数三姐了。三姐放羊时，既不唱歌，也不织毛衣，更不找其他羊倌玩，对羊群也不怎么特别的关心。她放羊时羊鞭、干粮和水时常忘记带上，但有两样却不忘记，一是剪刀，二是各种颜色的纸张。她爱好剪纸，剪各种图案。放羊时一有机会她就剪纸，剪呀剪，如果有羊趁她不注意偷吃麦苗，她就把羊惩罚得特别重，特别狠，打羊时，羊鞭抽在羊身上的同时往往会把我抽痛。 - 跟三姐放羊，虽然没有比跟爸爸和哥哥放羊有趣味，但不比跟上妈妈累。三姐一般不会让羊走远路觅草，就近老是一个地方上放，晚上回来的也早。我除了偶而地给她帮帮忙外，多时间就在三姐铺开的羊皮袄上，听着剪刀声和虫鸣鸟叫声，以及羊群啃动草皮的婆娑声而睡觉。 - 三姐晚上牧归，不大爱和家人探讨羊的事，草草吃了饭就独自到偏房里往墙上贴她的剪纸，贴呀贴，贴满了撕掉又贴新的，就连她什么时候睡去我都不知道。三姐的剪纸里没有羊，也没有其他动物，全都是一些有棱有角，有园有弧的对称或抽象的图案，五颜六色。她把那个偏房用剪纸装饰得很漂亮。 - 三姐出嫁的那天早晨，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很冷。娶亲人的毛驴架子车已停在门外，三姐突然跑到羊圈里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们那里旧时婚俗，凡临出嫁一刻都要哭一下，俗称“离娘泪”，不哭就会遭人笑话。可三姐不在屋里哭却跑到羊圈里哭，那时我心里着实恐慌了一阵，弄不明什么原因跟着三姐也哭。不过我很快在大人的哄劝下就不哭了，可三姐越哭越伤心。  三姐出嫁的那天早晨，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天很冷。娶亲人的毛驴架子车已停在门外，三姐突然跑到羊圈里蹲在地上大哭起来。我们那里旧时婚俗，凡临出嫁一刻都要哭一下，俗称“离娘泪”，不哭就会遭人笑话。可三姐不在屋里哭却跑到羊圈里哭，那时我心里着实恐慌了一阵，弄不明什么原因跟着三姐也哭。不过我很快在大人的哄劝下就不哭了，可三姐越哭越伤心。 - 三姐出嫁后再没有放过羊，也没有养过一只羊。三姐的婚爱家庭也算幸福，生了三个儿子，如今都在三姐当年就读过的乡中学正在追赶或打捞那逝去的或未来的属于他们共同的梦想。 - 我自幼爱羊，成人后更是一贯地钟情于羊，或者说是更加看好羊的关于经济的发展势头的好处。禁不住曾又到三姐家开导过让她舍饲养羊，依靠科技，引进新品种，即环保有能快速致富。如小尾寒羊一年产两胎，一胎可产四五只，怎么科学规划圈舍，如何给羊免疫等等、、、、、、我还给三姐说过，如果三姐有这个想法我会想办法投资一点。可是三姐会绝了我的热忱：平平淡淡很好，为什么一定要富呢？为什么致富偏要又养羊呢？三姐的语气和情愫已明显地不对劲，如羊鞭，没有抽羊，抽的是我。从此，我再也没有到三姐跟前提及过羊的事。 - 后来，随着哥哥的入党参加工作，姐姐的先后嫁人，父母的年事渐高，还有我的上学。在哥哥一封长达十几页的家书的建议下，发展到二百多只的羊群就一次性被一个回族商人以平均二十元的价格连圈赶走了。我们全家人把羊群送了很远很远，最后羊群就在我们全家人的泪光里依依惜别、消逝、远去、直到看不见。 羊群卖掉后，我们全家人好长日子不大爱说话，也不大爱做活，像失去了亲人一样。那时家里每个人的心境都显得很颓唐，只是没有达到精神崩溃的边缘罢了。 - 我们为羊群付出了很多，在那个特定的年代，最惨重的要算三姐的青春年华和学业了，这是我后来才明白的。羊群也给予了我们不薄的回报，我的童年就是在羊群里幸福而无忧无虑地度过长大。我能清楚地记得我给每一个羊起的名字。“黑眼镜”、“红嘴巴”、“花脖子”等。一到晚上撑灯时分，饭桌上，羊就是我们全家谈话的主题。侃哪个羊不老实，总爱趁人不注意时偷吃麦苗；哪个羊很不服从指挥，指东它往西，指西它偏往东；哪个羊显得有点孤单，不合群，易掉队；哪个羊显得神情沮丧，体态急剧变得瘦弱，要加强饲料给予特别照顾；哪个羊很仗义，在羊群内部有矛盾或冲突时主动调和等。吃着山上拔来的沙葱菜，自由谈笑着。 - 我们没有杀过一只羊，却被狼吃掉了一个。记得有一晚上我家的狗吠声失常，羊圈里传来羊的奔跑声，父急披衣执锄头至羊圈，见一狼已把最壮实的一只山羊从脖子上吮血毙命，父举锄头击狼，狼越墙逃。羊肉我们皆分送与亲友。此后，父备多枚较大爆竹，我每晚临睡前燃放一两枚，以惊狼，堪为儿时一大乐事。 - 童年，羊，过去的家，已成了古老的像框，里面颜色的好歹已不容改变。如果时空能够呆滞或倒流的话，我真想重回到童年的羊群中去，永远滞留在那里。现在的家，在我孩子的眼里不知怎么看待和认为，在我看来，只不过是水泥与钢筋构筑的五层上面的两室一厅罢了。 - 岁月更迁，物换星移，在我为期七年多在乡镇工作的时间里，我每到村社农户，都要到养羊家户的羊圈里有事没事地去转一转。可好，现在提倡退耕还林、还草、封山绿化，依靠科技舍饲养羊，事半功倍。更有省市县农牧局的专家和科技人员经常光临羊舍，羊们的生存发展状态得到了很大改善。 - 因工作调动，我离开乡镇来到县城，在人流如蚁车水马龙的繁华喧嚣里，在格外疲惫孤独落魄的夜晚，贪婪着腾格尔的《天堂》，乘着歌声的翅膀，回到过去的羊群。 - - ………………………………………………………………………… 推荐者: 摆 渡 QQ: 2 3 1 9 2 4 3 9 0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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