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见到沈蘅仲先生的书 上海交大附中 彭禹 今天偶然在图书馆里见到一本沈蘅仲先生的书:《知困录》。沈蘅仲先生是交大附中很久以前曾经的一位特级语文教师,而这本书是他的文言文备课笔记的一部分。 沈蘅仲先生的名字我是在两年前曾经听人说起过。据说是很博学的人,为了向我形容他的博学,告诉我的人说曾经有人问沈老古文里的一个字,结果沈老引经据典用 了2个小时回答他,将这个字的来龙去脉、例证变化、人文典故一一地作详细的说明。也据说是很严谨的人,传闻他的两位徒弟入门后的第一节课就被师傅从讲台上当着学生的面赶下来,原因是这两个人的粉笔字太差,而且学问太坏。于是他们被师傅逼着在办公室里练了一年的字,听了师傅一年的课以后,才被允许再次站上讲台。 我不知道这些传闻的真实性怎样,不过这样的故事总让我觉得沈蘅仲先生必定是一个刻板的老古董——学问虽然或许很好,也未见得真的很好,但是脾气一定很大。 我读了沈蘅仲先生的备课笔记,才知道传闻的说法,恐怕确有其依据,而我因传闻所引起的看法,却是半对半误。 沈蘅仲先生是一位真有学问的人。全书的写法完全是古人作注疏的体例,先抄出所注词句,其下附以诸家解释。在贾谊《过秦论》一篇的备课笔记里,一个“逡巡”,便引注《广雅》、《辞通》、《史记》、《汉书》、《五人墓碑记》、白居易《重赋》、元稹《琵琶歌》、王实甫《西厢记》等八部古诗文、字典中逾十篇材 料。此外又引《太阳照在桑乾河上》、《红岩》等现代作品以记该词在后代的变化。这只是我随手抄出的一个例子,沈蘅仲先生在书中引用过的著作(也就是沈先生 的日常读书的范围)还包括《管锥编》、《日知录》、《文心雕龙》、《古文辞类纂》等等。他所引的书有不少我都在图书馆的参考阅览室见到过,纸页陈旧发黄、 有些已经开始发脆、卷曲,看得出许多年前被人常常阅读过的样子。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所中学图书馆里会有那么多通常只有大学中文系或者历史系图书室才会有的书,而且想不出什么人会去看,现在才算是知道了。从这部备课笔记里看沈先生做学问的态度,读一篇中学课本里的古文,必先读作者的传记,如果有多家不同的传 记,必定全部读过,一词一句,必参酌多家,且常以作者其他相关作品互为印证。比如文天祥《指南录自序》,除引他书外,又格外将《指南录》中与《自序》可相 印证的诗篇如《脱京口》、《纪事》、《至扬州》、《上江难》、《闻谍》等几十首中有关诗句逐一抄出。这部备课笔记付梓是在1990年,距离互联网的兴起尚 有十年的距离,先生在序言中以“坐老青毡”自况,绝非大言。先生真是读书人,真是教书人! 这样的老先生,真是要让人看了怕的。对于有心向学的人来说,在这样的先生面前,自然只有敬仰、信服,我要是有这样的师傅,轰我下讲台,我绝不敢多说半个字。对于无心向学的人来说,也是要怕的,因为这样的读书人,总是会让那些不读书的自惭形秽。 然而我又不相信先生会是一个古董。一篇黄宗羲的《柳敬亭传》,先生抄录吴伟业《柳敬亭传》、《为柳敬亭陈乞引》、《柳敬亭赞》、《沁园春·赠柳敬亭》、 《楚两生歌》、钱谦益《为柳敬亭募葬地疏》、《左宁南画像歌为柳敬亭作》、张岱《陶庵梦忆·柳敬亭说书》、周容《杂忆七传·柳敬亭》、余怀《板桥杂记》、 沈默《发幽录》、邓汉仪《慎墨堂笔记·柳敬亭》、《鱼矶漫抄·啖鼠矢》、陈维崧《左宁南与柳敬亭军中说剑图歌》、《小秦淮曲》、《赠柳敬亭》、阎尔梅《柳 麻子小说行》、冒襄《赠柳敬亭诗》、《小秦淮曲》、毛奇龄《赠柳生》、王猷定《听柳敬亭说书》、朱一是《听柳敬亭词话》、李良年《赠柳敬亭》、朱淑熹《柳 敬亭自京师过访吴陵感旧》等共二十一家三十二种诗、文、曲、剧。由此还原出一个比黄宗羲一篇文字中所记载更加翔实、立体、多面的柳敬亭。先生在自序中自述 凡此种种,无非“供学生比较学习、从而培养他们对史实作出判断并能写出有自己见解的议论文的能力”,一个顽固自守的老古董,哪里会有这样灵活的头脑呢? 沈蘅仲先生从1941年开始教书,他这一辈人是见过真正的大师的,所以他说自己,就只是“五十年来妄教书”,“读书毕竟不多”,不过是以“落后的‘手工业’方式”来“提高教学质量”。 高山在此,后人当知仰而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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