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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钱伯初先生

 西部仁者 2014-05-12
        4月30日,兰州,刚刚过完82岁生日的钱伯初老先生溘然辞世。
  五一期间,走进先生那间不大的客厅,一眼便能看到先生的灵堂。屋里摆放着北大、清华校友,中科院,兰大物理院师生等及先生亲友送来的简单花篮。
  不时有人前来悼念。谈起先生生前的点点滴滴,几乎每个人都记忆犹新。

  师者钱伯初:为师一甲子 普物系一生

  钱伯初,无锡人,1950年入清华,两年后进入北大。23岁北大研究生毕业,留校任教半年后,来到兰州大学。这一待,便是近60年。
  力学、热学、电磁学、量子力学……任教以来,钱先生几乎讲授过所有的物理基础课程。在1981和1982年CUSPER(中美联合招生考试)中,钱先生担任着团队指导老师,辅导学生选题、做题、设计和制定应试方案及思维。最终,兰州大学连续两年获得了个人和团体总分第一的成绩。
  有着“首届国家级教学名师,兰州大学高级教授”等称号的他,却一直坚持为本科生讲授物理基础课。
  先生曾说,上课于他是一种乐趣,兴高采烈地带着自己的研究成果去上课,讲着讲着,就能讲出一个比教科书上好的方法。
  在主讲《量子力学》课程时,钱先生发现学生的《力学》课程基础知识不够,就主动要求先由他给一年级学生讲授《力学》课程;当讲授力学课程时他又发现学生的《高等数学》基础不足,他又在课前先给学生补充高等数学的基础知识。
  孟雷欣,2007年考入兰州大学物理学基地班。他说自己属于记忆力较差的人,但钱先生讲的课,包括板书,总很容易就记起来。孟雷欣说,“钱先生的课逻辑很清楚,只要把他的逻辑搞清楚了,记起来就很容易了”。
  王哲是最后一级上过钱先生《力学》的兰大学生,他为此感到很幸运。王哲自认为不算好学生,但他说钱先生的课是他大学学得最认真的,板书一版一版的从头抄到尾。考试考了90多分,“从本科到研究生,我也就那么两三科上过90”,5月3日,在先生的灵堂前,王哲回忆说。
  “只要可以,我想在讲台上讲到80岁,还是讲我的基础课”,先生曾在兰州大学“我最喜爱的十大教师”颁奖礼上如是说。这句话,先生说到也做到了。据先生的女儿钱秉中女士介绍,直到2014年1月,先生还在给学生讲课。

钱伯初先生为本科学生讲授物理基础课程将近60年。(资料照片)


  “先生”钱伯初:鼓掌就这一次

  学生都不叫他钱老师,也不叫他钱教授,而是叫“先生”。对此,钱先生曾在《教育人生》节目中解释说:“学校里一般称年龄差距比较大的人为先生,而称年龄差距比较小的人为老师”。
  王哲在开学之前,就已经听说过先生了,“感觉各种‘高大上’,特别景仰”,上课完全是慕名而去。至今,王哲依然记得第一次见到先生时的激动:“终于见到先生真人了”。
  先生一进教室,全班便鼓掌,先生一摆手:“鼓掌就这一次,以后再别鼓了”。孟雷欣说,他们班上课前倒是不鼓掌,但在先生每节课下课时,大家都会鼓掌。
  钱先生住院期间,孟雷欣和王哲去陪护过他几次。王哲回忆说,那时候的钱先生已经很虚弱了,稍微清醒的时候,会问他们多大了,什么专业,然后不自觉地讲到量子力学,讲到物理。
  孟雷欣见到病床上的先生时,先生还穿着从家走时穿的运动服。给他换睡衣时,他发现先生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因为需要换病床,孟雷欣和同学准备把他抬起来,刚一动手,老先生就说:“不要抬我,我自己来”。

  钱伯初先生在课堂上的风采,只有听过他课的学生才能领略。但钱伯初这个名字,绝不是物理专业学生的“独家记忆”。
  兰州大学榆中校区不在市区,大一到大三的学生集中在这里上课,钱先生刚好要上大一的《力学》,大三的《量子力学》。在往返于本部与榆中的校车上,经常能看到年逾古稀的钱先生坐在一群中青年教师中间。而在兰州大学榆中校区,经常能看到钱先生提着公文包赶去给学生上课,或是下课后匆匆赶着坐校车回兰州,这曾是“兰大一景”。有一回,课程被安排在了榆中校区教学楼的最高层,钱先生却从来不坐电梯,上下于6层的楼梯上,总是被学生围满问各种问题,但从不让学生帮忙拿包的。
  当问到“生活中的钱先生什么样子”时,几乎所有见过先生的人都说:先生生活很简单。兰州大学青年教师赵力说,“衣服基本就一个款,我们怀疑他是不是同一款式的衣服买了很多件,冬天戴个小帽子,很可爱”。经常有学生吃饭时,能在食堂遇到先生。
  在《教育人生》节目对先生的访谈中,先生说自己的人生态度是:不买车,不置房,不炒股,不上网。
  并解释到:不上网不太好,网上有很多有用的信息,但同时网上的东西真假难辨,不上网可省去很多烦恼;不买车是因为呆在大学里,跟社会上交往不太频繁,买车没用,出门坐公交就可以了;不买房是因为已经买到了学校的福利分房,够住了;不炒股是因为自己一没那个能力,二没那个兴趣,花不起那个时间老去关注股市的升降。
  先生口中那个“够住了”的房子,位于兰州大学家属院柏斋,看上去有些老旧。五一期间,这里设置着先生的灵堂。讣告中说,“遵照先生遗愿,丧事从简,不收花圈、挽幛、礼金,不开追悼会。亲朋好友可前往家中悼念。”
  屋里很安静,连哀乐也没有。前来悼念的人们轻言细语,追忆着与先生有关的一切。

先生跳远的老照片。千龙网记者 王卫翻拍
 

老照片记录着先生生前与人对弈的情景。如今,这些都已经成为记忆。千龙网记者 王卫翻拍

  “球友”钱伯初:背着号码薄打门球

  灵堂前的小桌子上,摆满了先生生前所获的奖杯,其中有三个都和围棋有关。
  两边贴着挽联:“量子普物六十载,棋案球台伴一生。”横批:“自得其乐”。灵堂的右侧墙上,贴着各种悼念钱先生的祭文和唁电。灵堂的对面,贴着先生生前的各种照片。其中一幅便是先生下棋时的情景。
  5月3日,兰大1986级物理系学生贺军在微信上看到先生去世的消息,和同班同学贺兆雄一起前往柏斋悼念。他说:“钱先生对学生的言传身教不只是物理上,还在围棋、运动等各方面影响着大家。”
  在一篇名叫《记忆中的钱伯初先生》的祭文里,网友“章鱼哥”写到:“据传下班后不接受研究生们登门讨教学问,倒是很欢迎棋友挑战,兰州的广大围棋迷们都知道兰州大学有位教授级的六段高手,那就是他,我们物理系当时的同学中会摆几下围棋的男生高达70%,这恐怕也有钱老的功劳”。
  “大概是1988年,一个礼拜天的早上,羽毛球场摆了很多桌子,先生就背着手,挨个儿跟他们下棋。”兰大物理院教授罗洪刚说,他曾在学校原羽毛球场亲眼目睹过先生与多人对弈的场面,“我特别敬佩,看了些时间,回去就开始买棋买书下棋了”。罗教授的话让在场的人们艳羡不已。
  贺兆雄则指着墙上一副钱先生跳远的照片说:“人的跳远能力是下降得最快的,我今年47,肯定是跳不动了”,照片上的钱先生健步如飞,据说那时他已经53岁了。另一幅照片则是钱先生在投实心球。
  在钱伯初先生吊唁记录的首页,复旦大学教授马斌写着“还记得老先生背着号码薄打门球”。另外几位则在介绍了自己是兰大学生之后,写着“乒乓球友”。
  在整理先生的遗物时,先生的女儿钱秉中发现了一个小本子,有一页上记着:“赢了范先令”,还写道:“大有收获的一天”。范先令是当时兰大数学系的教授,乒乓高手。

先生生前照片。千龙网记者 王卫翻拍

  父亲钱伯初:高考前陪女儿打麻将

  钱先生的小本子上不仅记着自己赢了范先令,连“上课,做饭,洗衣服,修马桶……”这些琐事都一清二楚,带女儿钱秉中一起玩的记录自然也少不了。
  翻看父亲的记录,再回看自己的日记,钱秉中惊讶地说,她现在还觉得有些“后怕”。“他就爱教我玩,打球啊围棋啊。我都快要高考了,他居然还在和我打麻将,现在想起来觉得太恐怖了”。
  在钱秉中的记忆里,父亲在吃穿住用等生活细节方面,对她关注不多。“有时候他出差,就把我往邻居其他老师家里一‘塞’。”她说,父亲也从来不强迫她做什么,“我学习啦,考试啦,包括后来找男朋友,我爸都没管过我。经常有亲戚邻居说他对我采取散养放养的状态,简直有点不负责任。但他就觉得女儿是一个独立的人,该有自己的想法和生活”。
  钱秉中也曾就读于兰州大学物理系,所以也是父亲钱伯初的学生,她说,这是父亲唯一“逼迫”了她一下的事,“他想把我往物理的道路上引,当然我自己那时候也乐意学物理,本科就选了物理。但上完本科后,感觉不想再继续研究物理,研究不动了,就选了经济的研究生”。据她介绍,起初,老先生对自己在物理的道路上没把她“引成功”,还有点不乐意,但也没有反对她选经济的研究生。近几年,女儿研究生毕业了,去上海从事了与经济相关的工作,“我爸还挺以现在的我为骄傲的,经常跟亲朋好友说起,想到这一点,我还蛮高兴的”。
  钱伯初先生的父亲是我国首位音乐学博士生导师钱仁康先生,他虽然没有子承父业从事音乐工作,但也很喜欢音乐。钱秉中回忆说,“小时候,每年春节央视放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我爸都一定要看,那刚好是放动画片的时间,我就老不乐意。他非要拖着我看,后来,变成了我自己每年一定要看”。甚至,她还老梦想着要去金色大厅听一次音乐会,前几年去了一趟圆了个梦。
  钱秉中女士的普通话很标准,她将此归功于自己从小就跟着父亲听相声,她说小时候,钱先生经常拿着磁带去别人家去录侯宝林的相声。

  先生4月6号住院,30号就走了。据钱秉中介绍,先生“除最后两天不清醒,其余时间思维都很清晰,住院期间也没多少痛苦,走得也很平静”。回忆父亲的一生,钱秉中说:“父亲曾跟我说,他这一生是不算顺利,但他始终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而且每件都能做的好,不断从中得到乐趣,这是很大的幸福”。

  逝者钱伯初:先生已逝,风骨永存

  先生走了,南开大学物理学院在致兰州大学物理科技与技术学院的唁电中说:“钱先生的逝世不但是贵学院不可弥补的损失,也是我国物理教育界的重大损失”。
  “出国唯一带的书就是先生写的量子力学,一直放在床头,虽未曾翻起,但心里很踏实。有幸听了钱先生主讲的量子力学。印象之深,仿佛就在昨天。惊悉先生逝世,悲痛不已。先生千古!从此以后再无先生。”新浪微博上,网友“Slash历险记”这样写到。关于先生的微博长达10页,还有不少网友求推荐先生的视频课程。
  王哲大三学量子力学时,拷下了先生的视频课程,那时候他们班人手一份。现在,王哲还把这些视频保存电脑里的。孟雷欣补充说,“我也是,家里和学校的电脑里各存了一份”。
  同样在电脑里存着先生视频课程的,还有曾经旁听过钱先生力学课的安钧鸿,他现在已经成为兰州大学物理院的教授了,教的恰好也是《量子力学》,他说这算是继承先生遗志。
  “我们用的依然是钱先生编写的教材,视频课程也经常翻看。2011年,刚教《量子力学》这门课时,有些学生不来上课,在宿舍看钱先生的视频教程”,安钧鸿说,自己和其他带这门课的老师一度感到很有压力。
  同样逃课去听过先生量子力学课的黄亮教授说:“钱先生在整个物理基础课程里都很精通熟练,每句话都有严格推导。他的课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难的东西被他一讲就简单了。钱老的教学方式在现在这种环境里很难复制,但值得推广”。
  在安钧鸿眼里,“钱先生是一座丰碑,而我们现在如何在这座丰碑的基础上,将兰大在量子力学教学上形成的金字招牌发展传承下去,而不是始终停留在那里自得其乐,这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千龙网记者 王卫)

    编辑:法伊莎
    来源: 千龙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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