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运(385—433)出身于东晋最显赫的世族家庭,是东晋名将谢玄的孙子,更是山水诗的开创者。 谢灵运家产丰厚,经常带领许多僮仆与门生四处探奇寻胜。《宋书》本传说他“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障千重,莫不备尽”,其游历经过便用诗歌来记述,每当有一首新诗传到都城,无论贵贱都竞相传抄,几乎在一夜之间便传遍皇宫内院贵戚世家与大街小巷,所谓“远近钦慕,名动京师”。谢灵运与陶渊明几乎同时,但陶渊明的田园诗在当时并无多大影响,而谢灵运却凭借其特殊的社会地位与出众的才华,尤其是那些具有以迎合贵族趣味的语言风格与新颖内容的山水诗,在那个时代竟成了一种大众所追求与模仿的时尚,从而完成了从玄言诗到山水诗的演变。如《登池上楼》中的“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就历来脍炙人口。 但谢灵运在政治上却十分幼稚,缺乏作为政治家的素质。其因素有以下几种。 其一,谢灵运出身高贵,却很不幸地处于晋宋易代之际,一旦命运不济便怀念前朝,从而更不为新朝所容。 东晋四大家族是王、谢、何、庾,而王、谢两族又人才辈出,所立功勋又非常显赫。由于父亲去世较早,谢灵运很早就袭封康乐公,世称谢康乐或谢康公。但进入刘宋,其爵位按例降低一等,而且新朝的很多臣子以打击或诽谤旧朝烜赫之族为乐事,改朝换代了,他们总有着很大的期盼:希望成为新朝的望族!而谢灵运这样的名门之后在各种各样的政治打压下,又无限地怀念起东晋的明月与山水了。难怪谢灵运在临川内史任上被郑望生收捕时而“兴兵逃逸”,并且作诗曰:“韩亡子房奋,秦帝鲁连耻”,其意是:韩国被秦所灭,作为韩国世族的张良便要以推翻秦帝国为终生事业了;秦始皇灭六国一统天下,鲁连不以新朝为荣反以新朝为耻了。其诗的潜台词便是我也想起事恢复东晋旧朝了。如此一来,更不为当权者所容。尽管宋文帝刘义隆爱惜谢灵运的才华,只想免除他的官职而已,但彭城王刘义康却坚决主张将谢灵运处斩,并说对待这样的心中没有新朝的人就不应该宽恕。 其二,谢灵运才华横溢却过分地恃才傲物,尤其是无法面对那些才能不如自己的人却备受重用的事实。 在游山玩水之余,在酒酣耳热之际,谢灵运总是向人宣扬他的才华划分论,“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曹植)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这也就是“才高八斗”的典故出处,其中透露出谢灵运及其狂傲的性格。其文坛上的地位在当时就已确立,天资过人的谢灵运又企盼着自己能在政治上发挥他的才华;可是上至宋文帝下至朝中贵戚重臣总是将他当作文学之臣看待,史料记载为“朝廷但以文义处之,不以为有实用”“上唯接以文义,每侍宴谈赏而已”。而谢灵运自己总以为“才能宜参权要”“名辈才能,应参时政”,但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忽略,在政治仕途上丝毫没有奋进的机会与可能,便心怀愤懑。当时的王昙首、王华与殷景仁等人,名声地位一向在谢灵运之下,但都纷纷受到重用,如此事实就一再地死死折磨着谢灵运。 古时的文人大多如此,他们深受儒家入世观的深刻影响,总认为自己才华横溢就应出将入相,就有资格在政治上大展宏图,就能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伟大理想。况且谢灵运兼通史学,曾奉诏撰写《晋书》,又工于书法,甚至翻译过佛经,与杜明师朝夕相处的十多年道馆生活,培养了其浓厚的宗教情结,他与庐山东林寺的名僧慧远亦有深交。可以说多才多艺,又如此有名望的谢灵运无法去想象“才得一斗”的他竟然仕途艰涩,于是心中愤愤不平,而经常称病不入朝,而纵情于性灵的能理解他的美妙山水了。他有时离开都城,到二百里之外的地方去游山玩水,而且几十天不归,既没有上表让帝王知悉,也不向相关部门履行请假手续。由于家资丰厚,他能为“山泽之游,穷幽极险”,甚至“从者数百人,伐木开径”了。 其三,个性过于急躁且固执,但恰恰是其耿直不媚俗甚至是真性情的表现。 426年,宋文帝征召谢灵运为秘书监,且“赏遇甚厚”;若能向当权者稍稍屈身,便有可能参与时政。但其爱憎太分明,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不请假便远游二百多里,宋文帝“不欲伤大臣之义,讽令自解”,谢灵运便立即“上表陈疾”;郑望生收捕他,他却“兴兵逃逸”,连给自己申辩的机会都不要;其为了穷幽探奇而率领几百人伐树开道却被当地百姓认为是山贼。会稽太守孟凯上表说谢灵运“有异志,发兵自防”,廷尉奏告谢灵运帅众谋反,有人告发谢灵运“令人买兵器,结健儿,欲于三江口篡取之”等等,都是诬告之词。由于其不媚俗时常真性情,便不容于那个时代。最终,被宋文帝下诏“于广州弃市”。王安石在《答段缝书》中为曾巩辩解时,曾经说过一段至理名言:“愚者众而贤者希(即稀少的意思),愚者固忌贤者,贤者又自守(不怎么愿意与人交流),不与愚者合,愚者加怨(更加怨恨贤者)焉。” 这位小名客儿、人称“谢客”的谢灵运在极度苦闷中只能寄情于山水,在山水诗中呈现一种想要超然物外的愿望;而其过分地寻幽觅奇又愈发地给人行为不检性格高傲的印象,终于使新朝为之不安而容他不得。 谢灵运的山水诗几乎都是在他政治上失意的时候写作的。他企图通过对山水的欣赏来忘却现实的抑压,但出于高傲与急躁的本性,一种贤者不能为世所用的孤独与苦闷,总是顽强地冲破超然物外的要求,从而在其诗歌中呈现出来。 门第既高,天资过人,但其为人性格十分据傲,政治上的期望又很大;然而他缺乏那些官场老油子们的圆滑世故与谄媚逢迎,又处处流露出诗人式的敏感、显露与急躁。因此,尽管开创了山水诗却还是丢了卿卿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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