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远去的优雅

 江山携手 2014-05-16

  作者:闲敲棋子
  看到国外的影视作品和文学作品中描述艰苦岁月中的优雅人生,感慨之余,一个女人的影子总在我眼前晃动,也许是过去的记忆与现实常有重叠之处,细细想来,那个女人的形象便由模糊渐至清晰起来。她是我的一个长辈,是妈妈剧团的会计,我叫她红英姨。那时,我们生活在北方的同一个县城。大舞台是我们县的活动中心。

  红英姨家跟大舞台只一条街之隔,她家是临街头一家。那时,我们开运动会和举行团体操比赛,都是去大舞台,每次去我都会在红英姨家门前站站,向院子里望一望,我喜欢她家院子的规矩整洁。有时红英姨恰巧在家,看见我,就会让我进屋。那时我很害羞,一被人注意就会紧张,便借口说有同学在等我,要赶去排队,跟红英姨打完招呼后会紧跑几步走开。

  长大后的梦里曾出现过那条街,我骑一辆单车经过那里,红英姨低头在自家的小菜园里忙着,没有看到我。梦里的记忆很清晰,像是在为自己的生命之旅不断补充着新的插页。

  我大约还记得红英姨家的样子,她家有不少书,这在当时的人家中并不多见。厨房里也不见烟熏火燎,到处都收拾得规规矩矩。她家墙上有一张红英姨和丈夫年轻时的全身合影,照片中红英姨端庄清秀,穿一身列宁装,烫着卷发,很好看,很像我后来在《电影世界》和《大众电影》里看到的一些女演员的造型,在那时感觉很时髦,也很特别;红英姨的丈夫身着军装,长得高大威武,他们两个人在我看来真是很般配。当时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一直觉得红英姨一家人不应该属于我们这个小县城,但没有问过妈妈红英姨的丈夫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后,为什么会选择来我们这个小县城,也不记得他们有什么亲属在这里。但听妈妈说红英姨的丈夫转业后就分到我们县武装部工作,红英姨后来成了妈妈单位的会计。

  红英姨一直没有生育,他们夫妻俩先后抱养了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女孩叫小红,男孩叫小辉,相差两岁。那时,我们那群孩子不知道他俩是要来的,还觉得他俩跟他们的爸爸妈妈长的挺像。但因为他们家住的离剧团家属区要远一些,放学后,我们很少有机会跟他们一起玩,记忆中他们姐弟俩都不是淘气的孩子,给人的感觉很安静。

  红英姨家跟我家相处得很好,每逢过年,我们一家都会去红英姨家做客。去之前,妈妈会给我和弟弟换上过年的新衣服,然后穿戴得整整齐齐,把我和弟弟的小脸儿也洗的干干净净。妈妈还会把我的两条羊角辫梳得光溜溜,再系上两条浅粉色的头绫子。

  小时候不愿去别人家串门的我,对去红英姨家做客却充满期待,因为我喜欢红英姨家的窗明几净,喜欢跟安静的小红和小辉姐弟俩一起看小人书,讲故事。红英姨家还有最吸引我的就是她家的饭菜。那味道、那摆上桌的样子,跟我到别人家去吃过的很不一样。直到长大后,我对在红英姨家吃过的饭菜还念念不忘。红英姨家招待客人的饭菜在那个年代很少见,虽说食材也不过是过年时能见到的鸡鸭鱼肉,但端上桌的菜总能别出新意,一定费了不少心思。虎皮肘子、清蒸鱼、红烧狮子头、炝腰花、溜肝尖、酥黄菜、腊肉焖干菜、香辣酥鱼、锅塌豆腐、家常凉菜、拔丝苹果……色香味综合指数了得,这对从小就有“吃货”潜质的我构成很大的“杀伤力”。

  一道普通的菜,比如炒肉粉皮、醋溜白菜、炝豆芽、酸菜粉,红英姨家做得也跟别人家不一样,红绿相间,黑白相衬……做得精细,摆得用心。面对一桌好吃的,要不是妈妈老拿眼睛瞄着我,我早就蠢蠢欲动了。这对嘴馋的小孩,真是一种折磨啊!那盘年年都不会少的“水晶皮冻”,更是压桌之作。

  被切得略带波纹状的皮冻,看上去莹润透明,摆在盘中,像一道凝固的清澈水波,在那水波之上点缀着一小撮切得细碎的香菜和胡萝卜丝,皮冻入口又紧致又有弹性,这道菜在我看来就像一件精致的艺术品,点睛之处是蘸料中的醋,它不是我们小时候常吃的那种浅淡的米醋,而是味道更冲更杀口的山西老陈醋。

  在那个粗糙的年代,红英姨家的板障子也是吸引我去她家的一个原因。这在今天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那确实是一个孩子的真实的夏天,板障子上爬满牵牛花和常春藤,院子里种着孔雀草、夜来香、凤仙花、胭脂花,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幽幽的花香。

  妈妈说文革后期,不知姨夫说了什么话,就成了批斗的对象。每次批斗会上,他都是挨批斗的人里穿得最整洁得体的。幸好这样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但姨夫却成了单位的闲人。一下多了很多空闲,就得打发时间。于是,慢慢的,与姨夫有着相同爱好的爸爸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喝酒喝茶养花做菜,成了他们聊天的主题。两个人都爱喝点儿,几碟小菜,一壶老酒,直喝得天高地阔,月上柳梢。多少年后,爸爸提起这些往事,还意犹未尽。

  努力过一种别样的生活。红英姨并不曾总结过自己的生活,也许在她想来日子就该是这样的吧。这是一种自然而然成就的,是一种天性使然。

  养狗喂猪,打老婆骂孩子,东家走西家窜,打扑克玩麻将或者扯扯张家长李家短,这都是当时生活的常态。他们家不属于这个类型,也因此被剧团的人认为“各色”。

  喜欢织毛衣,还会自己剪窗花,很多时候,红英姨是生活在自知自足的世界里。她织的毛衣针法多变、样式新颖,很受剧团里爱美的女人们的追捧。但红英姨却从不掺和剧团里的家长里短,是是非非。那时,各家的生活水平都差不太多,红英姨和姨夫的工资并不比爸爸妈妈高,但红英姨却能将一家人的生活操持得有模有样又有情趣。这其中花费的心思,不是外人所能了解的。

  后来,听妈妈说红英姨的两个孩子都结婚成了家,日子过得不错。姨夫患病去世后,红英姨的身体状况差了很多,后来住进我们县的一家养老院。本来两个孩子都想把她接过去,但红英姨却说不想给儿女添麻烦,自己的退休金够用了,在养老院呆着挺适应的。逢年过节到儿女家聚一聚就很知足了。

  妈妈每次回老家,都会去红英姨住的养老院看她,我回老家时也去过两回。红英姨比妈妈年长三岁,感觉这两年她的身体和精气神大不如从前。但就是呆在养老院,红英姨依旧不忘每天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的,把一头花白的头发绾成一个简单大方的发髻,她的房间也收拾得相当整洁。去年夏天去的时候,我看到她桌上还摆着一个小花瓶,瓶里插着一小束淡紫色的雏菊。

  生活中经历过什么或者没经历过什么,日子富足也好凄苦也罢,似乎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活出人样子来。在这一点上,我觉得红英姨做得真好。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