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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一种孤单

 江山携手 2014-05-16

  作者:龙云南

  我知道一种孤单,不是大雁失群,不是虎落平阳,不是佳节思亲,不是独钓寒江,而是一种漫无边际的苍凉。

  我知道一种孤单。它在午夜梦回时升起,无关风月;它在青天大道上弥漫,无关权势;它在流水落花畔流淌,无关名利。

  它属于皎洁的月。月共潮而生,却不得不离潮而去。阔大无边的苍穹中,独有一轮瘦小的明月。它纤弱的身体悬于中天,在浩渺宇宙中孤苦无依。人都说众星可以捧月,却不知众星离月何其遥远。而且,“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多少时日悠悠流走,沧海变成了桑田,它依旧在那里。人间万象皆有期限和归宿,独月没有。它自混沌初开时就挂在那里了,将一直这样孤单下去。

  古希腊神话中,黎明女神欧若拉曾经向天父宙斯祈求,赐予她的丈夫永生不死。然而她错了。后来她的丈夫越来越衰老,每日呻吟,希望死去却不能。这真是一种旷古的悲哀。有限的,才是丰腴的和可贵的;无限的,其实是无与伦比的孤单。

  月忍受着自己亿万年的孤单,将一轮清辉洒向人间,给人们带来了多少欣慰!翻开文学的手卷,我可以看见月给无数文人墨客增添的光华;踏上归乡的路途,我可以听见月在游子的脉搏里的心跳。然而世人都借月的皎洁无语或成就自己的华丽篇章,或慰藉自己的寂寞心灵,又有谁懂得月的孤单呢?

  我知道一种孤单,属于一枝梅。我没见过自然中凌寒开放的梅,但在许多古人的吟哦里嗅到过它的幽香。前几日去一茶楼喝茶,却意外与它在一种尴尬的情形下相遇。它被锁在了一个白色的瓷杯上。莹润洁白的瓷胎上,印着一枝开着淡紫花儿的梅,枝头还站着两只喜鹊。我无意考究是否真有淡紫色的梅花,但那一刻怎么也没了品茗的心情。那枝梅多么孤单啊。世人只知将它的虬曲形态绑架在自己的附庸风雅里,却生生剥去了它的幽香。我相信,没了幽香,梅宁愿在冰雪中死去。

  我知道一种孤单,属于一柄斑驳的琴。那是在一次旅游中,我看见它被看护人员小心擦拭后,用一块新布盖起来,只在游人到来时才以真面目示人。人们用惊讶的目光抚摸它,用赞叹的语气敬仰它,也用不懂音律的手指拨弄它。我的心里却掠过一阵痛。师旷死了,俞伯牙死了,它的主人也死了,再也没有一双手将它奏响;钟子期死了,再也没有一双耳朵聆听它发出的清音。它在岁月的角落里喑哑,在高山流水之外沉寂。那些生锈的孤单的弦和斑驳的孤单的痕纹告诉我,它的生命里,有过繁花,有过秋月,有过激流,有过种种鲜活与生动。但它现在还有生命吗?我静默了。请再也不要揭开那层布,就让我像凭吊一位离世的大师一样向它默哀吧。

  我知道一种孤单,属于遗世独立的人,例如庄子,例如陶渊明,例如苏轼。也许他们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所有的繁华喧嚣都只是背景。但我读他们时,总有种挥之不去的伤感。他们的目光那么深邃,能窥见过去未来,洞穿世间万物,却独独找不到一束可以与之对接的目光;他们的心灵自在无碍,逍遥旷达,却偏偏寻不见一颗可以与之相依两不厌的心灵。他们以热泪亲吻世界,世界报之以冰霜。他们脸上的笑容应该是有些落寞的吧?最伟大的心灵,历来就是最孤单的,这真是生命的悲哀。他们原本想向天空飞翔,却只能挥舞双手,终于,扑腾几下后还得生活在尘世。但他们坚决地向它背过身去,像落水的人固执地拒绝一根稻草。然后他们能做的只是用手中笔和桌上纸,把他们的孤单,留给后世不懂他们的人去读。

  我不是他们,所以我离不开尘世,我也不孤单。这,不知道是我的幸运,还是我的不幸。

标签: 龙云南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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