惲子愉老師醫案選※ 临床经验 ※

 筆者於1978年前後曾修過惲老師的傷寒論課程，多所受益。惲老師是從實際診療中，得出他個人在中醫上的見解，而不是純理論派。 惲子愉（1927年1月2日－2005年4月14日〉，台灣中醫學界先驅，中國醫藥學院教授。他是清末上海名醫惲鐵樵的孫子，父惲道周為江蘇名醫。自幼窺鐵樵遺稿怡然神往，曾出銀請家僕服所處方藥以觀其效，傳為趣聞。1945年間為物理系高材生，因戰亂隨國民政府遷台定居，軍中曾為英文翻譯官，退役因謀生業西服店，感念先祖醫德，師從於立忠先生，專研醫理。以中年之齡報考當時中國醫藥學院醫學系。從醫臨床，兼俱中西醫術之長。在台北行醫，善治疑難雜病，聞名一時。陳立夫創立中國醫藥學院時，聘請他為教授。他在學術上最大的特點，就是以西方生理學的原理來解釋中醫理論，又同時以中醫理論的角度，來詮釋西方醫學，強調臨床與理論的結合。其性情豪爽耿直，認為「醫不分中西，病不分陰陽，藥不分寒熱，一以治病癒疾為先」。以一人之力，重新註解了《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溫病條辨》等書，對於台灣中醫學界的教育傳承，有着重大的影響。 一九八０年以前 案例1 時間已經記不清楚了，大約十五、六年以前，我剛來台中教書不久，課畢將乘車回台北，那時候還沒有高速公路，普通公路行車很慢，需四個小時才能抵達台北，火車較快，但火車的時間起起伏伏，很久才能等到班車，我很無聊便呆坐車站附近一家中藥店內，藥店老闆彼此極為相熟通好，時值嚴冬路上寒風冽冽，隨手捧一杯新泡的熱茶聊天等車，當時玻璃門一開闖進一位先生，滿面病容，嗆咳不已，店老闆娘立刻道，惲老師在何不請他看看，好在呆着枯坐不如看看也好。 此人姓黃從六歲出麻疹後就一直咳嗽，遇到冬天則咳嗽加劇，已經連咳了三十年，他的父親是一位醫生，是當年日治時代，台北帝大醫學院畢業，前年已經過世，面對愛子咳嗽竟連咳三十年毫無辦法，更迭番請中西名醫遍嚐人間甜酸苦辣之藥，咳嗽依舊故我，且漸漸變本加劇，其人面色萎黃，形容憔悴，衣衫襤褸，據說經商失敗，形神蕭索，每講三、二句話必間以咳嗽一、二聲，面對如此病人，要加以治療當然要花一番腦筋，望聞問切，望聞二字前敘已交代了一半，今再繼續問切，以求合色脈可以萬全，並非徒恃候脈可以看病。 舌絳紅中有白苔，脈細微而速，都不能算證據，舌絳紅證明其人有神經質，而且水份（亦即體液或電解質之調節不平衡）調節不良，冬天這種情況很多，不能依之為根據。脈細而數，此人本來神經緊張，情緒不良，境遇不佳，復加以連連咳嗽，又剛從外面寒風中進入店內，末稍血管本來冬天極易收縮，中樞血液相對略增，則自律神經略有變遷，故畏冷。而腸子中多氣體，致橫膈膜上升下降略受阻礙，且力上以上種種條件亦不夠作憑證，望聞問切均欠有利證據，當然你可以說他是陰虛體弱過敏之咳嗽用養陰之劑，但是我想咳了三十年，三十年中當然看過西醫、中醫，難道如此簡單的診斷中醫都不懂，則未免太小看中醫了，服藥無效是事實，望聞問切大概也就是如此了，但是如何處方治療呢？ 追根究底還應從他麻疹一病開始着手，在西醫書上雖然對發病的過濾性病毒以及如何感染過程述之甚詳，但是究竟病毒如何進入細胞，用什麼方法可以治癒，則付之闕如。中醫書籍認為是胎毒屬先天性當然是無稽之談，藥方之治療汗牛充棟，却使人不知何去何從。總而言之，單憑書籍實不足以認識麻疹，更遑論治癒，讀書治學不過是給人多加思考材料，並非能得到妙諦，亦不能得到要領所在，故必須對麻疹具有事實上徹底的認識。 此病是傳染性固無可置疑，在發病之後發疹現象，非但在皮膚上，更在氣管腸胃粘膜上須一一從皮膚透發，而透了亦有條件，必須在周界空氣中的溫度較高濕度較潤方為有利，此一點中西書都未論及，但事實極為重要，透發後則一切緩解，若透發不良乃生後遺症。我更想到我自己有一位舅父小時候生麻疹，這當然在民國初年的事情，因為治病不良而成啞巴，乃至終生殘廢，我外祖父只能讓他進聾啞學校，以後便靠畫圖廣告設計為生。又憶及我剛到台灣的未久，那時候台北總統府尚有三軍球場而球場後面都是貧戶的違章建築，有一友人之妻知我能醫，抱來一個男孩說是隔壁賣燒餅師父的兒子，母親亡故，只有後娘，因生麻疹無人照顧，如今已經變啞巴不能發言有一星期了，有鑒於我舅父的慘劇，我根據以上的原則立刻用西洋參三錢麥冬四錢枇杷葉三錢北沙參四錢黨參三錢茯茯三錢焦白朮三錢甘草一錢。蓋此時麻疹雖己透喉頭及耳咽管附近的粘膜Mucus及分泌Mucin（粘液素）均已變化，當用中醫所說的滋陰清肺藥為主，二方之後小兒便能講話，以上所述均是事實，從事實的確認得到的真理，並非讀書可以遽得。 此人的咳嗽由麻疹而得便能確認，不必大談病理，無須泛論陰陽，此人的麻疹發在三十年以前，未得結果，可知一切現成的成方無效，現成的醫書上不論中西醫籍均無法得到坐實的證據有效的治療，中醫的所謂養陰藥，可能早已有人用過，當然無效，清肺的藥，亦復如此，要處方有效，必須對病的現及事實有較精細的認識，此病之可以咳嗽三十年的原因是喉頭粘膜因疹子而過敏，而延及耳咽管可能前庭區節，對腦神經亦受波及故無法治療。 於是再問他，耳朵是否常常發癢，發癢便咳嗽。答云耳朵不發癢，但耳垢很多，都是像乾枯的表皮一樣，如此則真相大白，便可處方。醫者的思路歷程，應該不厭其詳的如此表達方能使讀者真正明瞭，方能把握治病的機會，否則了了數言，交待不清，率而處方，如此醫案，對讀者幫助不多。茲不復贅乃談處方： 　　白木耳三錢　麥冬三錢　黃芩四錢　黃柏一錢半　赤白芍各一錢半 　　陳阿膠三錢半　雞子黃二隻　蟲草四錢 囑連服三劑，一星期後霍然全癒。幾乎不再嗆咳，隔兩星期，約定再來藥店診治，再處方： 　　黃茋三錢　當歸二錢半　陳皮一錢半　柴胡二錢半　甘草一錢半　升麻二錢半 　　西洋參四錢　麥冬四錢　鼎上血茸三分分三次沖　雞子黃二枚　陳阿膠二錢半 從此不咳，且耳垢亦漸漸減少，乃至於無，同時痊病癒，福至心靈，經商漸漸改善有成。 第二次的處方，是針對喉頭粘膜改善之後並須加以活力，因為咳嗽卅年，喉頭肌肉，以及甲狀腺均有變化，趁此機會一舉兩得，促使肌肉能量及彈性都恢復而收其全功。 由此可知，醫生非但要讀書，不是光拿讀書多來唬人，若對事實不能認清，亦是枉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