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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电影《熔炉》
大雾弥漫的雾津小镇，道貌岸然的教会长老，心狠手辣的学校老师，蝇营狗苟的法律人士，冷酷专横的暴力机关，还有不辨是非的宗教信徒，与袖手旁观的普通群众，聚合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黑暗王国”。与之对应的，则是那群聋哑儿童的无声世界，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生，无边的恐惧，无底的仇怨，无望的抗争。看完电影《熔炉》，我数次回想起英国小说《呼啸山庄》中的一句话——它们好像伸出手来，祈求阳光的布施……
具体的情节无需复述，因为真实的生活往往要比电影更为惨烈。电影可以有结局，生活却没有结束。唯一庆幸的，是在电影公映之后，韩国法律界在民众的吁告声中，重修了关于针对儿童实施性暴力犯罪的条款，加大了预防和惩罚的力度，甚至针对惯犯开始施行“防止性冲动的药物治疗”，也就是俗称的“化学阉割”。至此，影片结尾姜仁浩老师那嘶声力竭的呐喊，总算有了一个不错的回应。
佛家强调无我，因为世界是一个幻象，而儒家却反其道而行之，把自己打造成幻象。二者殊途同归的结果，都是顽固地拒绝拷问事实，而世界也因此一成不变。当幻象被打破时，他们也都会选择自杀，而且都是紧跟一种似是而非的悲剧意识，好像自己真有多么伟大。但世界从未因他们的生死而发生任何改变，就像他们从未来过一样。当然，影片的主人公会很中庸地告诉观众，“我们一路奋战，不是为了改变世界，而是不让世界改变我们”。话虽如此，可既然他们来了，世界也就有了改变。
在近年的韩国电影当中，我们总能发现这个历史上多灾多难的民族，正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展开对自身的无情审视。反思需要勇气，而勇气来自于信仰。缺乏超验的评判标准，所有的指责都只能沦为词不达意的隔靴搔痒。像韩国这样的亚洲小国，历史包袱沉重，周边虎踞龙蟠，很容易在一种民族情绪的牵引下导向威权政治，但现实可喜可贺，基督教的传入功莫大焉。对于终极超验的信仰，自然能够战胜那些虚无主义的乌托邦谎言，让个人得以凸显，从而促成一个健康的自由国家的产生。
当然，宗教并非万能灵药，某些时候，它也可能堕落成为罪恶的渊薮。在影片中，我们可以看到，作为当地教会长老的李江锡校长被捕后，小镇上那些基督教的信徒，以上帝的名义，捍卫一个犯下累累罪行的伪君子，却罔顾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对此，法学家伯尔曼早有定论——信仰失去法律，就会陷入狂热。狂热意味着丧失理性，丧失判断是非和规制自我的能力，而世俗国家的法律正是用来调解各种社会冲突，“因此，人类需要法律，否则社会将解体，将分崩离析”。
显而易见的是，法律并非终极标准，在实践的层面上，法律绝不像实证主义者所强调的那样，只是统治者制定的一套规则体系，仅仅用来威慑和惩罚犯罪。无视法律的道德属性，无视教育和引导的功能，甚至还要给法律套上一个沉重的枷锁，去迎合所谓的“前官礼遇”，为了不同的身份标识而制造更大的不公，完全不顾及判决产生的社会影响。那么，如此这般的法律，就不值得民众遵循及尊重，从而丧失其对社会应有的约束力。
李江锡在警察局长的提醒下，给自己找了个由前任法官转行的律师，而现任法官为了表示对“前辈”的尊重，必须得让他打赢官司，这就是所谓的“前官礼遇”。因此，当姜仁浩老师带着三个孩子走上法庭时，判决的结果早已“内定”。所有的控辩诉答，所有的证人证言，无论在法庭上表现得多么中规中矩，竟然都不是为了实现正义，而庭审就这样诠释了程序形式主义的内涵，貌似庄重的仪式竟然沦为一场表演。
对缺乏自我保护能力的儿童实施性暴力犯罪，仅判几个月的刑期，而且还是缓刑，这究竟是在惩罚犯罪还是纵容犯罪？除了迎合潜规则之外，法律的机械僵化也显露无疑。在这场审判当中，公正与良心统统地缺席了，民众的道德预期被弃如敝履。似乎法律不再需要道德原则的指引，而判决也只是按照制定法的条文行事，而无需考虑适用的问题。至于在庭审过程中，受害人必须出庭作证，让幼小的心灵遭受再次的伤害，似乎更不在法律的管辖范围之列了。
英国历史上，随着中世纪末期社会生活的日益丰富，世俗的普通法庭不足以处理诸多案件时，身为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大法官，启动衡平法庭，以公正和良心的名义介入司法审判，将源自《圣经》的道德原则不断地注入司法体系当中，从而在那个由暴力和强权打造的世界里，划定并坚守着维系社会所必要的道德底线。梅特兰说，“每一位大法官都认为自己有相当大的自由，可以根据自己的是非观念来决断案件”。相比之下，今人对于法律的理解，倒是极其狭隘了。
在结束了对于英国宪政历史的考察之后，梅特兰要求他的学生面对正在升起的太阳，“太阳将会升起，这一点毫无疑问”。当姜仁浩老师站在灯箱广告牌前，看着那句广告词——“请来雾津吧，白雾的城市”，他一定也在渴望着太阳早日升起吧？然而，现实中的原型似乎没能等到这一天——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托举太阳，却在太阳升起之前悄无声息的被熔炉吞噬。或许，这就是英雄的命运，就像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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