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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的风花雪月》街巷/新民胡同

 家住苍烟 2014-05-18

《长春的风花雪月》街巷/新民胡同

08-D 齐玉兰 08-A 新民胡同 08-B 2005年 08-C 摇摇欲坠的台阶

追捧记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的不一定都是“吃货”,因为那里面渗透出来的美好无人能抗拒——尤其在眼下说到吃。《厨房的秘密》一集,厨师的精妙刀功切出入口即化的豆腐干丝……我匝巴着嘴想起了那些曾到过的泛着香味的好去处:南京夫子庙的咸水鸭,上海外滩的生煎,北京后海的小吃。而我没到过也无法品尝过的美味,是老长春人讲给我的新民胡同。

如果你是个有热爱情绪的人,味觉几乎能带给你所有美好的感受,比如幸福、满足、温饱、平衡、力量、希望以及梦想。那个戴高度近视眼镜、身材消瘦、热衷于记录整理老长春记忆的中年男子,是我所接触的长春城最了解新民胡同的人。他倒不见得对吃有多突出的喜好,但是在他2005年的随身背包里,揣着几千字的新民胡同回忆录,那里有他从父亲那里听来的以及自己在胡同里生活了20多年的见闻,其中包含了人的五官所能感知到的所有美妙记忆。他骑一辆二八架子的老式自行车,自远而近的车链声清脆而具有穿透力,我们停脚在新民北胡同的那根老电线秆下,仿佛看见当年新民浴池的澡客推门而入,门里溢出湿乎乎的水汽。谁家的孩子被谁家的狗吓到了,哭声拐着弯传过来,风吹动回宝珍家的幌子,回身闻见诱人的饺子香。循人头望去,似乎昨天的长队根本没散过,回宝珍饺子馆里忙碌的小伙计依旧表情自豪。

旁边那家焖饼店也很有名,也是回字姓。掌柜的跑堂出身,伙计也不含糊,个个声音洪亮,身影如飞,倒茶、点烟、递上白手巾,把客人答对满意了,临走会赏下一句:“这个老三(跑堂的)好”,小费也就跟着来了。“通常收1块钱小费,跑堂的得5毛,上灶的3毛,打杂的2毛。当时白面8毛钱一袋。”2005年清真寺胡同还在的时候,我穿过藤蔓葱郁的小道,敲开了这家焖饼店的创始人回俊岭老爷子的家门,像一转身回到了“六国饭店”的旧时光。

“六国饭店”位于老长春的新民胡同里,泛指那里云集的数十家著名小吃。肯定有人记得当年的模样——那些饭店的厨房门窗洞开,街边的吃客含着口水探头张望,“有点像老北京的小吃店,眼看师傅做的卫生,制作工艺尽收眼底,很有孔一己吃茴香豆那样的惬意。”这记忆来自年过9旬的张坚老人,这是一位把老长春枕在梦里,大半时光猫着腰掂起脚尖,安静地看窗外世代更迭的老者。有人说长春是没有早餐文化的无趣之地,但这个老人一边给“大孩儿”(一只17岁的老猫)喂牛奶,一边说:新民胡同堪称老长春的“小天桥”,花样小吃很多,有开花馒头、白糖饼、缸炉烧饼……甚至还有过肉火烧,扁圆如烧饼,皮薄馅多,外酥里绵——“吃两个火烧,喝一碗粥,好不美哉。”

“新民胡同”最初的概念,只是一条东西走向的胡同,位于大马路和永春路之间。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个区域上的概念,是指大马路、永春路、西四马路、西五马路之间。当年(20世纪二三十年代)俯瞰新民胡同,大体呈倒梯形,南北向的庆长胡同与东西向的新民胡同,交叉形成“十”字街。胡同四个入口均有一个圆形门洞,无论从哪个方向进来,街两侧都商号、店铺林立,主要行业有戏院、饭店、茶馆、理发、洗浴、鞋铺、药店等。另外,在原庆长胡同以西,还曾出现过部分妓院,以及旅社、药房等店铺。

新民胡同的繁荣落寞几经回转,在最冷的年代里暖体胃,在最繁华的年代知隐退。

“吃相”是反映一个时代最生动的民生表情,正所谓“民以食为天”。

白天,从胡同东头到西头,小商贩占满了整条街,以卖熟食制品的居多,小车上装着自制的玻璃柜(俗称“亮匣子”),里面摆着自制或批发来的熟食制品,有酱肘子、猪头肉、五香豆腐卷、熟鸡蛋、熏鸡蛋串、凉粉、鸡丝卷、烧饼、麻花、炸鱼、炸虾、五香熏鸡等,还有卖羊肝羊肚、煮玉米、煮地瓜的,用大钢精盆装着食物,大盆座在煤炉上,香味飘出老远,让你闻到就想买点来尝尝。

夜晚,胡同里依然很热闹,饭馆一般营业到晚上九十点钟,十点钟才闭店的饭馆橱窗内点着彩灯或粉色的荧光灯,照在橱窗内的食品上,看上去更加可口、诱人。

转过天,推手推车卖香瓜的小贩,顶着太阳出发了,像夏季里的清凉茶,每天都要在这里出现。他们老早就在车里和四周铺上了香草,离大老远就闻到一股香气,眯着眼回味,不知是瓜香,还是香草香?

转过一个季节,有冬季卖山货的山民摆摊叫卖山货:山蘑、木耳、铁雀子、野兔、野鸡等等,应有尽有,偶尔还会有卖狍子皮和狼皮的贩子在街上吆喝。冬季还有让小孩感兴趣的冰糖葫芦、糖炒栗子。老长春的冰糖葫芦已有诸多品种,除了山楂串以外,还有用桔子瓣、山药、蜜枣等串制成的;而糖炒栗子是一个矮子用大汽油桶改制成炉子,上面坐一口大铁锅,锅里放着高粱米粒大小的铁砂和生栗子,做法和现在差不多。

事实上,老长春的新民胡同,一直以来在史料流传上的,除了吃,是更以杂耍和曲艺项目而闻名。比如有评书、大鼓,茶馆,拉洋片(西洋景儿)、耍猴、小狗推磨、扁担戏等,不亚于老北京著名的“天桥”。

著名的二人转理论家王兆一,长春解放后曾任新春街街长,新民胡同在其管辖区范围内:“我接管新民胡同时,基本是伪满延续下来的格局,生活场景没啥大变化。”

孙祥福,我采访过的长春解放前上海路最后的中国人家:“在日伪期间,(新民胡同)土巷,遇下雨天特别泥泞,很难行走。这里冬季是乞丐作窝的地方,饭店门口的压火炉用铁筒做成,晚间不使用绊水的煤压上,中间扎个小眼儿(很暖和)。”

陈继尧,解放后曾在新民胡同四海茶社做过服务员,正遇“开穴”后又回来的齐玉兰:“漂亮,穿旗袍,抹的红嘴唇,和丈夫说对口。”

齐玉兰,新民胡同著名的大鼓书女艺人,在过去听女大鼓多半是欣赏这个人。2005年年过八旬的齐老太告诉我说:当年是一个瞎子给他俩(和丈夫陈长祥)弹弦,她家总占四海。

上官缨,曾为刘驰的小说《新民胡同》做序,并奔走筹集资金将书出版,仅印500册。如今,两位老先生都已过世……

准确的说,新民胡同和这座城市的关系很简单,就是一个老的不能再老,一路破旧下来,一直苦于作为一段老长春的见证,但最终终于只能在一段段或美味或沧桑的记忆中被注视着远离。

眼下,新民胡同已拆迁过半,恢复重建变得不再可能,比如回宝珍饺子的那栋老建筑说没就没,“不是每个时代都有人发类似的感慨”——当新民胡同还叫夜市胡同,当新民戏院还叫爱国茶园,“回宝珍买卖,不在现在新民胡同的旧址处,而是在那前面的三间板棚子房。后来一步步发展大了,回宝珍饺子买下后院‘新京特别市公署’的房子(即这会儿刚刚消失的新民胡同回宝珍旧址处),”回宝珍的堂侄回永全老人2005年对我说。也就是说,那座建筑是一个参照物,留着它我们可以对应出它原来的样貌和位置,留下它我们可以有所凭借地“记得”新民胡同的一些样子和味道。

就像食品安全问题变得寻常所见,我们怀念舌尖尝过的所有美味和纯净;就像当你留意青春青春已不在,我们于是懂得珍惜时光里任何一个细小的物件;新民胡同,什么时候它是长春的一部分,什么时候又不是——当物转星移,时光飞转,所有的变化都产生于存在之间。

(——本文选自《长春的风花雪月》一书,2013年9月1版1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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