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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如春梦了无痕--有关苏州

 苏迷 2014-05-18
因为《浮生六记》,想写苏州,然后写了,最后废话就越来越多了。
  
  
              “事如春梦了无痕”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背诵有关苏州的诗词,于是童年知道有个诗情画意的苏州,小巷深院,枕河人家。一个斯风古雅的小城,有玲珑精致的园林,雕廊画栋,小桥流水。有最柔婉的诗词,最风雅的文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太有名了,姑苏桥边的小儿亦能饶舌。唐代的大诗人李白、杜牧、李商隐都曾经驻足苏州,而韦应物、白居易、刘禹锡都先后担任过苏州的刺史,且都是大诗人。有句话“苏州刺史例能诗”,就出自刘禹锡酬答白居易的一首诗,当时,白居易正在苏州做刺史,全诗(《白舍人曹长寄新诗,有游宴之盛,因以戏酬》)。遥想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苏州两千五百多年的历史,就是一首首优美的史诗。
  
  “黄鹂巷口莺欲语,乌鹊河头冰欲销。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
  
  苏州,就是一首浅酌低唱的江南小令。
  
  苏州,宛如一部过了时的黑白片,在岁月面前默默流转。
  
  
  一.枕河人家
  
  去苏州最早于我是20多年前的事,大概也就10几来岁左右的小孩子,随母亲去一起去那走亲戚。那时去苏州并不方便,人家好歹会说上海来的亲戚,大包小袋的且不谈,光是火车、汽车一路过去的折腾,就已经把人麻烦死。小孩子倒不用操些这些,只管跟着大人后头,觉得能乘乘火车,望望野眼,实在是种天大的乐趣。一路上可以凭着车窗,兴奋地看外面风景,觉得那肯定是要比大世界里的西洋镜好看多了,想着下回去学校可以炫耀,那就更是得意了。所以呢,小孩子也就这点天真可爱。
  
  他们家住什么路我却不记得,只印象中穿过一条小巷,狭窄而纵深,进去是一个不大的天井,两边是厢房,再进去是后屋,推开窗便对着一条小河。上海的城里是见不着这么可爱的小河的,我自然又希奇又兴奋。亲戚家是有个男孩,可能比我稍大岁。大人们说话叙家常时,我就拉着他带我看小河。开了后门,出去,一个铺着石阶的水桥,很精致的模样,沿级就能下水。那几天,我最大的乐趣,便是随他河边玩耍。水乡的孩子从小和水也是亲近的,他在水里玩得总是有滋有味,捕小鱼、小虾,摸螺丝,打水漂......,样样自如。我却只能坐在水桥的石阶上,赤着脚踢水玩。
  
  玩累了,他便和我并排坐在石阶上。我和他讲我家的弄堂,也是这么窄窄的。出了弄堂就有很宽敞的马路,商场,电影院,沿街的电车,还有大世界等等。他听了,便很认真地对我说,他家有船,下次一定带我去乘。我说你来上海我带你去大世界照哈哈镜。于是,我们拉钩说好,100年不变。小河里的水潺潺流过,乌蓬船悠悠地,穿过一座座弓形的石桥。坐在水桥上的两个孩子,很认真地拉勾,很大声地笑,笑得无拘无束。
  
  我和亲戚家的孩子似乎很投契,以至于母亲带我回上海之后,还念念不舍苏州的小哥哥。孩子的最大好处便是善记善忘,后来我上学、工作,似乎忙得不亦乐乎,苏州的水桥、亲戚家的男孩就变得很久远很久远,我的孩子都已经会说:妈妈小时侯......
  
  “拉勾上钓,100年不变。”一个很美好的童话寓言。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苏州,留给我最初的记忆,便是亲戚家门前小桥流水,和那个在水桥边,陪我一起笑的男孩。那时的小河很清澈,我们很单纯。那时的我很小,不懂水乡的诗情画意,不识苏州的精致婉约。
  
  一直到我读书工作以后,因为上海离苏州很近,就常和同学朋友结伴去游玩,才断断续续有了些许印象,可依旧是很表面的,比如流水人家、亭台楼榭、假山奇石、玲珑精致等等。苏州于我,更多是纸上的阅读,是一个触摸了无法及入的梦魇。
  
  几度相逢时,犹恨身是客。
   
  
  二.苏州园林,三生花草梦苏州
  
  说到苏州,古典园林无疑是其最形式化的代表。我们中学的书本中读过叶圣陶写的〈苏州园林〉,记忆尤深。
  
  他们讲究亭台轩榭的布局,讲究假山池沼的配合,讲究花草树木的映衬,讲究近景远景的层次。假山的堆叠,或者是重峦叠嶂,全在乎设计者和匠师们生平多阅历,胸中有丘壑,......他们惟愿游览者得到“如在画图中”的实感,而游览者来到园里,没有一个不心里想着口头说着“如在画图中”的。
  
  其中最精髓的便是一句:如在画图中。苏州园林,宛如一幅淡雅灵趣的水墨画,是缩了影的烟雨江南。这也就不奇怪,何以苏派盘景盛行江南。富户叠山造园,市民则设盆置景,成为一时风尚,清代《花镜》一书中就曾提到“吴下盆景多仿倪云林山树画意”。说了苏州盘景,想到周瘦鹃的盘景艺术,还有《拈花集》。一生低首紫罗兰,拈花成痴紫兰筑。
  
  沧浪亭,《浮生六记》
  
  三生花草梦苏州。苏州,有个沧浪亭。记得曾经有人说:沧浪亭,是苏州心上一点朱砂痣,柔软灵秀到有一丝丝哀怨和疼痛。
  
  沧浪亭,苏州最古老的园林,位于苏州城南沧浪亭街,原为五代吴越广陵王的池馆。北宋诗人苏子美流寓吴中,以四万钱购得园址,傍水构亭,并取《楚辞·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之意而得名。
  
  在《浮生六记》一书中,沈三白是这样描写沧浪亭的:“檐前老树一株,浓荫复窗,人面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声袖底,月到波心……”
  
  今日重读,仿佛见树影婆娑,风清幽雅。实在沧浪亭的美,意会多于言表,它似一个脱尽清涩的女子,经过岁月的洗练,浑身散发出一种淡泊、宁静的气质,不浓烈却持久幽香,使人甘愿与之长相厮守。
  
  沧浪亭隔壁的爱莲居,就住着沈复和芸娘。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中秋日,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
  
  “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我也宛如中毒般地欲罢不能,重翻那段沉浸在泛黄书香中的芬芳往事......
  
  芸曰:“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
  
  这真的是一种纯真的浪漫。每个人大凡心底都有如此一片宁静安和的桃源,沈复和芸娘“开窗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田园生活更使得翻书的人羡慕不已,直惊叹:神仙眷侣也!然后,也学着陶渊明,吟一遍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句。
  
  到了菜花黄的季节,三白和朋友去苏州城外踏青,又苦路远食饮不便,不能对花热饮。
  
  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担锅、灶无不备。芸以百钱雇其担,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再携一砂罐,以铁叉串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以作茶具。
  
  这样的芸,不同于我们以往印象中的江南才女,没有绚丽的美,她的才也是淹没在丈夫之下的,只偶尔“课书论古,品月评花”。她是我们江南水桥边最常见的普通女子,能用麻油加些白糖拌卤腐,还喜欢把卤瓜捣烂拌卤腐,她是把日子看的从容而恬淡,伴一个知心的丈夫,陪两个孩子识字,享天伦。于是,日子便在落花流水间过得温暖平常,携手白头。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我们只觉得世上有这样的女人是一件可喜的事,只顾认她是朋友之妻,可以出入其家,可以不邀自来和她夫妇吃午饭,或者当她与丈夫促膝畅谈书画文学乳腐卤瓜时,你们打瞌睡,她可以放一条毛毡把你的脚腿盖上。”
  
  林语堂先生在翻译《浮生六记》时,在序言中用这段话说了对芸的喜欢。
  因为向往沈复夫妇“布衣菜饭,可乐终身”、淳朴恬适的生活,甚而还寻思“这本书现在只存四记。或许,在苏州家藏或旧书铺一定还有一个全本,倘然有这福份,或可给我们发现。”林语堂去了苏州,念着《浮生六记》中的句子,走过芳草萋萋的沧浪亭,欲寻找当年沈三白留下的痕迹。
  沧浪亭依旧凌空孤立,寂寞深邃,俯览芸生竟弹指千年。山山水水终究物是人非,那七夕的夜晚,同拜天孙,愿生生世世为夫妇的沈复和芸娘,成为我们心底最后的一场风花雪月,从泛黄的书页中散发。
  
  沈复和芸娘是一对雅人,也是善人,布衣菜饭,吟诗作画,虽贫贱夫妻,尚还岁月静好。中国古代崇尚孔孟之道,讲究“因果报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此,这浮生似乎也应圆满?可人生总无常,芸娘抱病,“形销骨立,缺医少药,亲朋中无人援手”。囊空如洗,何以卒岁,苍天何亟,传呼奈何?可谓“贫贱夫妻百事哀”。
  
  人生无常!何谓“无常”?荀子又曰:“趋舍无定,谓之无常。”
  
  “无常”也是佛家的专门用语。
  
  中国的民俗传说中,“无常”是鬼。且无常鬼有两位,一位是黑无常,一位是白无常。他们的造型,也是固定了的。白无常,面白如粉,穿白衣服,戴白色的高帽,高帽之上,写四个字:“天下太平”。至于黑无常,一切相反,都是黑色的。高帽上的四个字是“一见发财”,这样的造型,是由甚么人创造的,始于何年何月,都不可查考了。他们的脸型,也有显着的不同,黑无常哭丧着脸,看来十分悲苦。而白无常则现出十分诡异的笑容,不知是甚么意思。黑白无常要拘魂的时候,听命于阎王,阎王有一本“生死簿”,记著所有人的姓名和寿元。 “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黑白无常只不过是生和死的执行者,大有身不由主的情形存在——那是任何执行者无可避免的事。
  
  还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创造黑白无常形象的人,在他们的高帽子上,写上了“天下太平”、“一见发财”这八个字。这八个字所写的,正是阳世间许多人的愿望,太平盛世,做个发财人,还有甚么比这个更值得高兴快乐的?可矛盾的是,不论甚么人,一见了黑白无常,都是魂赴阴间之时,天下太平不太平,是不是会发财,似乎也与之无关,因为他已与世长辞了!
  
  很有意思的故事。中国有很多民间传说,不论是源于佛家,或是源于道家的,久而久之,都自成一个系统,所有的故事,都在这个系统之中发生。
  
  是无常。亦是定数吧。姑妄言之听之,而已。
  
  后芸病没,仅一子亦随之夭亡。余痛之欲绝,友琢堂闻知,亦为之浩叹,赠一妾于我,于是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真正浮生若梦,人生几何!从此又是一梦呵。
  
  究竟是沧浪亭赋予了《浮生六记》的古朴典雅,或是《浮生六记》成就了沧浪亭的风流?沧浪亭随着沈复和芸娘的远去,也只是一个孤亭,逐渐沧桑古老。
  
  记得朱文颖曾用“寓言”两个字来形容苏州,细想再贴切不过。这《浮生》的情境,其实就是有关苏州的情境。仍然是个寓言,有关生存和现世的。
  
  
  三.苏州,小巷,岁月静好
  
  苏州的小巷多桥,十步一桥,巷里有桥,桥连着巷。两岸傍水人家,绿树掩映,一幅“白墙青瓦水中映”的水墨画。苏州的人,临水而居,推了窗,便是这悠悠流淌的水声、桥影,和着寒山寺千年的钟声,晨起日落间,和这个小城一起呼吸生活。
  
  苏州的小巷,潮湿清韵,两侧是黛瓦粉墙。小巷通常很窄,一眼望不到头的幽深,氤氲着一股温润、雅致的气息。砖雕的门楼,沧桑脱落的痕迹,围墙很高,隔着雕花漏窗望进去,深宅大院里便是悠悠的岁月。庭院深深深几许?那些深藏不露的故事,是从一本线装古老的宋词里翻到的?或是缠绵婉转的〈牡丹亭〉里看来的?雨巷里丁香一样的姑娘是否还在?
  
  白天的小巷,隔天隔地的寂静。从一个巷口钻进去,简洁质朴的石库门,里面总是蜿蜒的,曲曲折折,很绵长。也不知道是否是通的,通的话,也许有多个出口,到的路口总有些意外,这便让你有了一番柳暗花明的喜悦,想起童年弄堂里和小朋友玩捉迷藏的情景。有的小巷很浅,是条死巷,止于一扇斑驳的门,门上挂着老式的铁锁。你一瞬间几乎窒息,似曾相似的熟悉,你停住脚步,想去推那扇门,可很快缩回了手,就这么茫然失措的。踱过来又踱过去,在这个死巷里。墙角,湿润滑腻的青苔,碧碧绿的颜色,象苏州的水,很古老。
  
  傍晚时分,小巷便热闹起来。自行车铃声、孩子的欢笑声、院子里洗菜讲话的声音,那一口一声酥到骨头里的吴侬软语,临巷的窗子里冒出水蒸气,听到菜下油锅时滋拉一声炸溜。暮色起来了,小巷里有灯亮起,一盏接着一盏,逐渐连成一片昏黄的光晕,很温暖,象童年家门口的弄堂。你以为回到了家,依稀看到站在门口张望的阿娘,和她花白的头发。你有一种欲哭无泪的疲惫和感动,浑身无力。终于回来了。
  
  这样的小巷,很平实,很烟火。
  
  这样的苏州,有了现世安稳的味道,适合过家常的日子,岁月静好。
  
  伫立桥上,人入画中。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有什么不同?桥下流水庸懒流过,没有声息,滑过流年似水。
  
  苏州的古老,浸在水里,碧绿的。苏州的美,适合用“小桥流水人家,烟雨楼台杏花”来形容。苏州,是婉约在宋词里的山水画,是精致在园林里的玲珑奢华。
  
  苏州的美,是蜿蜒在小巷里的清秀内敛,是骨子里散发出的风清云淡。苏州,是小巷里平实的烟火,你随意找一个小户人家,便是一场“浮生”。它是沈复的《浮生六记》,是周瘦鹃的庭院盆景,更是陆文夫的小巷深处。
  
  苏州,一个现世安稳,岁月静好的精神桃渊。是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转个身,从此便是天长地久,春梦了无痕……
  
  便是,一曲《游园惊梦》。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莺声婉转,一唱三叹,水袖翻飞,好一场繁花似锦。
  
  
  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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