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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宋词选读材料鉴赏荟萃

 悟道参禅学习 2014-05-20

1.唐五代词鉴赏

 菩萨蛮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昼峨眉。弄妆梳洗迟。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

【鉴赏一】此首写闺怨,章法极密,层次极清。首句,写绣屏掩映,可见环境之富丽;次

句,写鬓丝撩乱,可见人未起之容仪。三、四两句叙事,画眉梳洗,皆事也。然“懒”字、“迟”字,又兼写人之情态。“照花”两句承上,言梳洗停当,簪花为饰,愈增艳丽。末句,言更换新绣之罗衣,忽睡衣上有鹧鸪双双,遂兴孤独之哀与膏沐谁容之感。有此收束,振起全篇。上文之所以懒画眉、迟梳洗者,皆因有此一段怨情蕴蓄于中也。

【鉴赏二】这首词写一个闺中贵妇的苦闷心情。首句中的"小山"一词,历来有多种解释。许昂霄《词综偶评》说:"盖指屏山而言"。全句谓屏风上雕绘着重重叠叠的小山,在阳光的照耀下,金光一明一灭地闪烁。另一解认为指眉。《天宝遗事》载:"明皇幸蜀,命画工作十眉图。"据《海录碎事》:"十眉图:一鸳鸯、二小山……"。"金重叠",谓把眉毛画成黄色,像金一般重叠。杨慎《词品》说:"北周静帝令人黄眉墨妆,其风流于后世。"全句是说,眉上涂的颜料有的掉了,因此金光有明有灭,暗示睡觉后妆残了的意思。首句说眉上的颜色褪了,次句说头发蓬蓬松松地快垂到腮边了,三、四两句才接着说女主人公懒洋洋地起床画眉和梳妆。这样前后呼应,层次极为分明。

    下片写她梳洗和打扮齐整了,为了看头上的花饰是否插好,便拿两面镜子一前一后地照着瞧。镜子里交叉出现了她的脸孔和花饰。它相互辉映,显得格外好看。末两句写她穿上新贴图样的绣花丝绸短袄,袄子上盘着一对对金色的鹧鸪。这双双对对的鹧鸪,勾起她无限的情思。

    表面看来,这首词写的不过是女主人公从睡醒后到梳妆打扮完过程中的几个镜头,却能充分透露出她内心的复杂感受,做到神情毕现。开头两句,写她脸孔雪白、芳香,头发像浓云一般乌黑柔软,再衬上金黄色的眉毛,显得多么光艳!它不仅让读者看到色彩和闻到香味,而且试图触动读者的全部感官。在短短十四字中,竟把色泽、气味、体态……连同神情都生动地描绘出来,技巧不能说不高。俞平伯先生指出:"'度'字含有飞动意。"叶嘉莹女士《迦陵论词从稿》也说:"'度'字生动,……足以唤起人活泼之意象。"在词人的联想中,"云"字乃从"鬓"字生出,"度"字又从"云"字生出。词人再于"度"字添一"欲"字,就把无生命的"鬓云"写活了。试想:于金光明灭之中,云鬓飘拂之际,连细小的眉、发也如此富有生气,岂不更撩人乎?这两句,已写出女主人公娇慵万分,所以第三句点出一个"懒"字,这才不使人觉得"懒"字突兀。不仅不觉得突兀,反觉得它与上文扣得很紧。因为眉残了,便画眉;发松了,便梳妆。第四句末用个"迟"字,说明女主人公对梳妆打扮并无兴致。因为她心上的人不在身旁,打扮得再漂亮又给谁看呢?又"妆"字上着一"弄"字,便含无聊已极而借此消遣的意味。

   五、六两句,衬出一幅花面相映图。花似人面,人面似花。花固然美,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面固然也美,但红颜易老,青春难驻,只怕也跟花一样易开易落啊!

    结拍两句,说她穿上短袄,看着一双双用金线绣成的鹧鸪出神。鹧鸪尚懂得成双成对,而人呢?鹧鸪似乎在叫:"行不得也哥哥!行不得也哥哥!"而她的哥却早已出门远去,这怎不教人难挨难耐呢?

 话说回来,这首词艺术技巧固然很高,思想内容却比较贫乏。特别是温庭筠词大都写这类题材,浓墨重彩,看多了未免使人腻味。清常州派词人张惠言把此词比作屈原《离骚》中的"修吾初服"之意,自然是拟于不伦,但另有人把它斥为黄色作品,我看也未免过分。清人刘熙灾在《艺概》中说:"温飞卿词,精纱绝人(伦),然类不出乎绮怨。"说得相当中肯的。我以为,通过对温庭筠词艺术技巧的探讨,是能够获得一定的审美价值的。

 

菩萨蛮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赏析】这首词赞美江南风物,寄托了作者对江南的神思。

    上阕描写江南风景美如画,起首句概写“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认为“江南好”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客居江南的人也该终老江南。接下来精绘江南美景和生活在江南的惬意生活:“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江南的水澄明碧绿,可与蓝天媲美;躺在画船上,看江南蒙蒙雨景,听着细细雨声悠悠入梦。

    下阕继续写江南风物,由自然风光转向人。洒店垆边沽酒的江南好“似月”,她“皓腕凝霜雪”,手腕洁白、细腻,如冬天的霜雪一样无瑕。这样美好的地方,这样美丽的人,怎不叫人留连忘返?所以作者劝人“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不到叶落归根之际不要回家乡,回到家乡会伤心断肠,为什么最后一句有如此说法呢?联系作者的写作背景,当时正处在唐朝将灭亡之际,中原地区烽火连天,有家归不得。所以, 应该说,作者在此是歌颂江南美好的同时,也寄托了对中原故乡“不堪回首”的叹惋。

综而观之,这首词描写美丽如画,而又意味委婉曲折,情感蕴藉深沉。

 

鹊踏枝

谁道闲情抛掷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长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赏析一】春天悄悄来临了。请看那河畔的青草,堤上的嫩柳,无不带来了春意萌动的消息。然而,对于被恋情所困扰的人来说,万物的复苏同样也催发了心中沉埋的惆怅情绪。于是词人就每日借酒驱愁。但这又何补于事呢?这种铭心刻骨的痴情似乎是与身俱在的。任你怎样挣扎都无法摆脱。因此,就只能拖着瘦赢的身躯,伫立在风紧人静的小桥上,和那一钩孤凄的新月默默无言地相互对视……

【赏析二】这是冯延巳的《鹊踏枝》。冯延巳,是南唐中主时的宰相。身处内忧外患的南唐小朝廷,不免时时感受到一种末世的思绪。这种情绪渗透到他的词中,就带有一种不可明言、难以确指的感情,给读者造成多方面的启示与联想。

  这首《鹊踏枝》一开始就是一句反问:“谁道闲情抛掷久?”意思是说“闲情”困扰自己已经很久了,下决心要抛掉它,却无论怎样努力也摆脱不掉。这一句写得曲折婉转。但这"闲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词中却始终没有明白揭示出来,而是留给读者去体会。

  何以证明“闲情”抛掷不掉呢?原来是“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春天本来是万物萌生、大地复甦的季节,词人却格外伤情,因为伴随着春天的到来,一种莫名的惆怅便会涌上心头。词人的“惆怅”与“闲情”相似,同样是一种无法言说、无法排遣的情绪。

  既为“闲情”所苦,又抛掷不掉,词人只好每日在花前饮酒沉醉,以至于为酒所病。揽镜自照,见容颜憔悴,不免伤情,却义无返顾:“不辞镜里朱颜瘦。”“不辞”,即不惜,是明知有害处也不逃避、不改变、不后悔。

  下阙由抒情转而写景:“河畔青芜堤上柳。”河畔的萋萋芳草和堤上的青青垂柳,不正像词人心中的“闲情”和“惆怅”?那样纷纭杂乱,那样悠远绵长。这一句是景语,也是情语。词人的惆怅依旧,闲情难抛正由此触发,也引出下列反问:“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这是一个无法回答也不需要回答的问题。

  最后两句刻画了词人的自我形象,"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只见他久久地独立于小桥之上,任凭清风吹拂双袖,直到月上树梢,行人归尽。

读过冯延巳的这首词后,我们或许不能明白词中反复抒写的“闲情”、“惆怅”、“新愁”究竟包含什么样的具体内容,却不能不被他所创造的艺术氛围和情感所打动,真切感受到他那剪不断理还乱绵长的思绪。

 

浣溪沙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翻译】莲花的芳香已经消失,翠绿的荷叶也已凋残,萧索的秋风夹满愁绪吹起从碧蓝的水波之间。它们还跟容颜一起憔悴,令人不堪细看。  在细雨霏霏的梦中醒来觉得鸡塞荒凉偏远,小楼上已吹完玉箫,显得寂静而又冷寒。不禁流下簌簌的泪珠深含愁恨,她独自倚靠栏杆。

【赏析】这首词刻画了了一个面对秋景触景生情思念丈夫的妇女的艺术形象。反映了封建统治阶级精神空虚,表现了南唐国势日衰的情势。

词的上片对景抒情。起二句“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前句是果,后句是因,莲花枯萎,莲香销尽,荷叶凋残,一阵秋风带着愁意在绿波中兴起。 “香销”二字用来表达莲花的枯萎,即把莲花曾有过盛开时的清香四溢的情景描绘出来,又把而今凋残殆尽的惨状写出。“愁”字融情于景,有词中人怨西风将“菡萏香销翠叶残”之意。王国维《人间词话》评论这两句词时曾说:“大有‘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 王国维用的是屈原《离骚》中:“哀众芳之芜秽”,“恐美人之迟暮”的句子来评论这两句词的,因此词中的“愁”应含有“哀”和“恐”之意。残荷败叶、西风萧瑟,怎能不使人感伤万分呢!接下“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写妇女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已经失去的美好时光,就像香荷翠叶一样香销叶残憔悴了。“不堪看”三字把目不忍睹这凄凉的秋景,以免引起触景而伤感的心情淋漓尽致地抒写出来。清陈延焯《白雨斋词话》在评论这两句词时说:“沉之至,郁之至,凄然欲绝。后主虽善言情,卒不能出其意也。”所言极是。

词的下片写词中人思念丈夫之情。换头后以事写情。“细雨梦回鸡塞远”,写梦境。在睡梦中到了极远的边塞去寻找戍边的丈夫,醒来时只见细雨蒙蒙,却不见梦中的人儿。极写思念丈夫之情深,失望之甚,“小楼吹彻玉笙寒”写醒来时情景,写思妇独自在小楼上,手捧着玉笙尽情地吹着,直到吹完最后一曲时,玉笙因吹得过久而含润了。将思妇吹笙寄情的一往情深的心境及凄凉景象,形象地描述出来。这两句从塞外到小楼,从梦境到梦醒,虽写闺怨之情,但意境开阔,历来受到人们的推崇,而王安石认为这两句词,在后主“一江春水向东流”句之上。最后两句“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仍以事写情,接前“梦回”写人在床上,“倚阑干”指人从床上起来,走到楼头,独依阑干以消除郁闷,但见夜色朦胧,秋雨蒙蒙,想起戍边远在塞外的丈夫,无限离愁别恨顿时涌向心头,不禁珠泪滚滚不绝。极力抒写悲恨之深。结句语意含蓄,留有余韵。

这首《浣溪沙》历来受到人们的赞赏。词中“菡萏”两句、“细雨”两句皆是名句,写情细腻,情景融洽,不事雕琢,凄然欲绝。吴梅《词学通论》称:“此词之佳,在于沉郁。”此论颇是。

                                 乌夜啼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赏析一】此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是即景抒情的典范之作。全词双调,三十六字,上片平韵,下片两仄韵两平韵。

   上阕写暮春之景,苦人生之短。起句“ 林花谢了春红 ”,寄托作者的伤春惜花之情;“太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的进一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不也糅合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包蕴了作者对自己生存状态的理性思考。“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点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为过多地栉风沐雨吗?所以,此句既是叹花,亦是自叹。“无奈”二字,流露出词人不甘听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环境的感怆。

   下阕借暮春之惜,怅人生失意。上阕如果是总体的感受,下阕就是暮春的特写。换头“胭脂泪”三句,聚焦于花瓣,以拟人化的笔墨,表现作者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这里,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人;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胭脂泪”,照应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句。联系作者身历,他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相留醉”,一作“留人醉”,花固怜人,人亦惜花;泪眼相向之际,究竟是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难分。着一“醉”字,写出彼此如醉如痴、眷恋难舍的情态,极为传神。而“几时重”则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用“水长东”喻“人生长恨”,化虚为实。“人生长恨”写出了自己失意的情怀,有命运之悲,又有回忆之慨。而此句对词人的情感已有所升华,反映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李煜后期的词,总是将个人的生命感触融入所写景物之中,人与物在不即不离之间;景中含情,寄情与景,善用拟人和比喻,化抽象的愁绪和伤感之情为具体可见的物,给人绵长的感慨。

【赏析二】 此词将人生失意的无限怅恨寄寓在对暮春残景的描绘中,是即景抒情的典 范之作。起句“ 林花谢了春红 ”,即托出作者的伤春惜花之情;而续以“太 匆匆”,则使这种伤春惜花之情得以强化。狼藉残红,春去匆匆;而作者的生 命之春也早已匆匆而去,只留下伤残的春心和破碎的春梦。因此,“太匆匆”的感慨,固然是为林花凋谢之速而发,但其中不也糅合了人生苦短、来日无多 的喟叹,包蕴了作者对生命流程的理性思考?“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一句点 出林花匆匆谢去的原因是风雨侵龚,而作者生命之春的早逝不也是因为过多地 栉风沐雨?所以,此句同样既是叹花,亦是自叹。“无奈”云云,充满不甘听 凭外力摧残而又自恨无力改变生态环境的感怆。换头“胭脂泪”三句,转以拟 人化的笔墨,表现作者与林花之间的依依惜别之情。这里,一边是生逢末世,运交华盖的失意人,一边是盛时不再、红消香断的解语花,二者恍然相对,不胜缱绻。“胭脂泪”,遥按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句,是从杜甫《曲江对雨》 诗“林花著雨胭脂湿”变化而来。林花为风侵欺,红^叟鲛肖(左应加鱼旁),状如胭脂。“胭脂泪”者,此之谓也。但花本无泪,实际上是惯于“以我观物” 的作者移情于彼,使之人格化 —— 作者身历世变,泣血无泪,不亦色若胭脂? “相留醉”,一作“留人醉”,花固怜人,人亦惜花;泪眼相向之际,究竟是 人留花抑或花留人,已惝恍难分。着一“醉”字,写出彼此如醉如痴、眷变难 舍的情态,极为传神,而“几时重”则吁出了人与花共同的希冀和自知希冀无法实现的怅惘与迷茫。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气呵成益见悲慨。“人生长恨”似乎不仅仅是抒写一已的失意情怀,而涵盖了整个人类所共有的 生命的缺憾,是一种融汇和浓缩了无数痛苦的人生体验的浩叹。

浪淘沙令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关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赏析一】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十九引《西清诗话》云:“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云云,含思凄惋,未几下世。”由此可知,词作于他死前不久。可以说是李煜后期词的代表作之一。

  词的上片,以倒叙起始,描写梦醒之后的所闻:帘垂夜深,潺潺的雨声透过帘栊,不断地传入耳中;眼看那美好的春光,在这潺潺雨声的伴和之下,即将成为过去。词写晚春深夜,雨声潺潺,表现出无限惜春、伤春之情,环境是清苦的,情调是凄楚的。特别是这“春意阑珊”,既是眼前节令的实况,又是国家衰亡、个人的生命亦即将完结的象征。如此情景,又怎能不引起词人心头的阵阵悲凉呢?更何况又是在“五更寒”的这样一个时刻!

  五更的寒冷,即使身盖罗衾,也抵挡不住,忍耐不了。故“罗衾不耐五更寒”,是在写梦醒后之所感。这“感”,首先是感觉到五更时天气的奇寒,而这样的奇寒,又是通过“罗衾不耐”来表现的。这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一种借外物以抒写主观感受的艺术手法。岑参写八月胡地的奇寒云:“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就是这种手法的成功运用。其次,更为重要的是,这不仅是写身寒,而且是写心寒;身寒终究有个极限,并可尽量设法抵御和忍耐,而心寒——心头的悲凉,则是无限的,无法忍受的了。

  古人论词的结构,妙在断断续续,不接而接。“罗衾不耐五更寒”句,就具有如此之妙。它与下面两句,一写梦后,一写梦中,看似不接,实则词意紧紧相接。写梦后的“罗衾不耐五更寒”,既是突出了梦后内心的悲凉,又为描写梦中的情景作了铺垫:既然梦醒之后是如此痛苦悲凉,那么,还不如长梦不醒了。因为“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只有在梦里,才能忘记自己是“客”——南唐的亡国君,大宋的阶下囚,也只有在梦里,才能享受到那片刻的欢乐。这种以梦后之苦去与梦中之乐相映衬,从而更见梦后之苦的可憎与梦中之乐的可爱的写法,确实是很高明的。可惜,梦中之乐是虚幻的,梦后之苦是实在的、残酷的,并且,不管主观上如何贪恋那梦中之乐,终究不过是“一响”而已。这样写进一步突出了国亡被俘后处境的可悲可怜。

  词的下片,起曰:“独自莫凭栏”。“独自”,说明词人的孤独;“莫凭栏”,则是因为凭栏远眺,是为了要看到昔日的宫阙阁楼,以满足思念故国之情,然而,汴京距金陵甚远,中间有“无限关山”的阻隔,因而只能是欲见不得,徒唤奈何而已。更何况这“无限关山”,也不再是南唐的国土,而是宋朝的属地,看到这已经沦丧的国土和易主的江山,岂不是只能增加心中的悲苦吗?所以,“莫凭栏”,不是词人不想凭栏,而是不能凭栏,是为避免思见故国而勾起无限悲苦所采取的一种强制行动,这种心绪实际上更为凄楚、更为悲凉。

  “别时容易见时难”——“别时”,指当初投降被俘,辞别金陵,被押往汴京之时;“见时”,指现在囚禁汴京,思念故国,欲再重见旧地之时。前者“容易”后者“难”,在这一易一难的鲜明对照之中,蕴含着词人多少故国的情思,夹杂着多少伤心和悔恨啊!要知道,这里的“别”,不是暂时的别离,而是永久的别离,因而也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别离,更何况这样的别离是如何的“容易”——国家竟是那样轻而易举的就灭亡了,这岂不是痛上加痛吗?这样的难于再见,不就是对词人的死刑宣判吗?

  文学作品的艺术力量在于真实而同时又具有普遍性。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引《复斋漫录》说:“《颜氏家训》云:‘别易会难,古今所重。江南饯送,下泣言离。北间风俗,不屑此事,歧路言离,欢笑分首。’李后主盖用此语耳。故长短句云:‘别时容易见时难’。”由此可见,“别时容易见时难”,既是李煜独特经历和思想感情的真实表现,也是对普遍存在的离愁别恨的高度概括,这又正是它千百年来能够打动读者的原因。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词意凄绝,充溢着无可奈何的情绪。这里词人以生动的比喻,进一步把集合着悲凉、痛苦、伤心、悔恨,交织着绝望与希望的感情,推向了高潮。落红逐水流,春光已逝去,世事变化急速,好景一去不复返。从前在“天上”过着自在自由的帝王生活,而今在“人间”却是暗无天日的俘虏生活,一天一地,差别是何等巨大!这种从“天上”降到“人间”,亦即由至高无上的皇帝成为被人轻贱的俘虏的生活巨变,对李煜个人来说,是个悲剧,但也正是这样的特殊经历,给李煜的创作带来了活力。一方面,被囚禁、被侮辱的“人间”生活,使他的内心极其痛苦,并得以在创作中极其真实的表现出来,使作品具有感情上的动人力量;另一方面,从帝王到俘虏的生活经历虽然是李煜所特有的,但经历生活的巨变却是一般人也常有的,这就使得那些虽然没有李煜那样独特经历的人,也能受到感染,从而使作品获得了长久的生命力。

  这首词,情真意切、哀婉动人,深刻地表现了词人的亡国之痛和囚徒之悲,生动地刻划了一个亡国之君的艺术形象。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所说:“李重光之词,神秀也。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 (正谷)

【赏析二】这首词是李煜降宋后被掳到汴京软禁时所作的,表达了对故国、家园和往日美好生活的无限追思,反映出词人从一国之君沦为阶下之囚的凄凉心境。

  上阕两句采用了倒叙的手法。梦里暂时忘却了俘虏的身份,贪恋着片刻的欢愉。但美梦易醒,帘外潺潺春雨、阵阵春寒惊醒了美梦,使词人重又回到了真实人生的凄凉景况中来。梦里梦外的巨大反差其实也是今昔两种生活的对比,是作为一国之君和阶下之囚的对比。写梦中之“欢”,谁知梦中越欢,梦醒越苦;不着悲、愁等字眼,但悲苦之情可以想见。李清照在《声声慢》中这样写“雨”:“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愁情毕现。“帘外雨潺潺”,这雨似乎更是词人心间下起的泪雨;“春意阑珊”,春光无限好,可是已经衰残了,就象美好的“往事”一去难返;“罗衾不耐五更寒”,禁不住的寒意,不仅来自自然界,更来自凄凉孤冷的内心世界。李煜《菩萨蛮》词有句:“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所写情事与此差同,但此处表达情感更显委婉含蓄。

  “独自暮凭栏,无限江山”,“莫”一作“暮”。“莫凭栏”是说不要凭栏,因为凭栏而望故国江山,会引起无限伤感,令人无以面对;“暮凭栏”意谓暮色苍茫中凭栏远眺,想起江山易主,无限往事,“暮”也暗指词人人生之暮。两说都可通。李商隐曾在《无题》诗中写下“相见时难别亦难”,表达了人们普遍的情感。降宋后被掳到汴京,告别旧都金陵是多么难舍难离,《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中“最是仓皇辞庙日”一句表达的正是这种情感。这里却说“别时容易”,可见“容易”是为了突出一别之后再见之难;“见时难”似也包含着好景难再,韶华已逝的感慨。“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就象水自长流、花自飘落,春天自要归去,人生的春天也已完结,一“去”字包含了多少留恋、惋惜、哀痛和沧桑。昔日人上君的地位和今日阶下囚的遭遇就象一个天上、一个人间般遥不可及。“天上人间”暗指今昔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际遇。一说“天上人间”是个偏正短语,语出白居易《长恨歌》:“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意谓天上的人间,用在这里暗指自己来日无多,“天上人间”便是最后的归宿。

  这首词表达惨痛欲绝的国破家亡的情感,真可谓“语语沉痛,字字泪珠,以歌当哭,千古哀音”。这种真挚的情感源于后主的一片“赤子之心”(王国维语,《人间词话》手稿之一○五),“真所谓以血书者也”(王国维语,《人间词话》手稿之一○七)。词的格调悲壮,意境深远,突破了花间词派的风格,所以王国维评价:“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王国维语,《人间词话》手稿之一○四)(蒋雅云)

【赏析三】这是李后主以歌当哭的绝笔词。宋蔡绦《西清诗话》云:南唐李后主归朝后,每怀江国,且念嫔妾散落,郁郁不自聊,尝作长短句云:‘帘外雨潺潺’云云。含思凄婉,未几下世。“真是亡国悲痛,千古遗恨,语意凄黯,声调惨然。至今读之,那如泣如诉的悲剧性叙述诗句,黯怆欲绝,还深深地打动人心,产生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词的上片写梦醒后感情上的急剧波动;下片写凭栏时对人生的留恋。上片前三句和后两句是采用倒装句法,为使梦中之欢和醒后之悲,两者相反相成,互为映衬,从而造成心理时空上的转换和交替。以实写之现实愁苦来造成反差,引导出虚拟之梦境欢娱,以突出自己被俘之“客”身,竟要作“贪欢”之美梦的潜意识活动。梦是潜意识的心灵投影,梦是自由而模糊的感情联想。词中正是通过“梦里”的“贪欢”,把词人内心深处虽然微弱但却顽强、不甘心死亡的生存意志艺术地表现出来了。

  诗人不是直抒胸臆,而是融情于景。伤春晓凄凉,罗衾冰似铁,听春雨潺潺,春光迟暮尽,以衬托俘虏和帝王两种人生选择的天渊之别,及其内在转化的人生悲剧。一个人只有在梦中忘掉自己俘虏的身份,才会有享受片刻欢乐的自由感。这中间包孕着多少人生喟叹的痛苦心声啊!郭麐所云:“绵邈飘忽之音,最为感人深至。”(《南唐二主词汇笔》引)它中间蕴含多少春花秋月、凤箫歌彻的甜美回忆啊!这儿现实与梦境之间所经历的时空转换,实质上也就是保留在诗人知觉中的众多现象相互交织而发生的必然本质联系的一种方式。然而,随着这种假想的满足而来的真实感受,却是听雨声、伤春意、感寒重。“一晌贪欢”,不可得也。但是,人中我们仍然分明可以感受到诗人的主体意识的清醒、求索和冀盼。也就是自我价值的思考和呼唤。

  词的下片,从“独自暮凭栏”一句,引入江山故国之情思。“暮”,多本作“莫”。诗人提醒自己切莫独自凭栏徒增感伤。但现据俞平伯《唐宋词选释》云:“下片从‘凭栏’生出,略点晚景,‘无限关山’以下,转入沉思境界,作‘暮’字自好。今从《全唐诗》写作‘暮’。”妙哉,斯言!暮色苍茫,仿佛“无限关山”都披上了一层浓郁而感伤的暮蔼色彩,显得朦胧而模糊,闪烁着神秘和隽永的光泽,此情此景,谁能不感慨万千呢?这儿的“无限关山”作为诗情常有的象征意蕴,是与“一晌贪欢”有着内在机制联系,甚至可说,是为其提供了物质的、精神的基础。诗人多少物质享受和人间欢乐都曾经发生在那一大片可爱的“无限关山”的江南故土上,这是其内心视觉正在不断捕捉的系列动人景象,象彩色银幕一样绚丽缤纷。至此我们才会深深感到“别时容易见时难”一句,实在悲愤无比、沉郁之极。这决不是一般的“别易会难,古今所同”的轻微叹息,而是对国破家亡一种极其委婉而凄惨的呻吟和呼唤。其中蕴含着绝望、诀别、留恋、希冀、缅怀、向往等等丰富的杂糅感情,一字一泪,一声一泣,令人品味不尽,感慨难已。词的结尾,更是把这种血泪写成绝望之歌,推向感情的最高潮:“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里以“流水”、“落花”、“春去”等自然规律的不可逆转,来反复暗喻南唐的灭亡和欢乐的消逝。唐圭璋在《唐宋词简释》中说:“流水尽矣,花落尽矣,春归去矣,而人亦将亡矣。将四种之语,并合一处作结,肝肠断绝,遗恨千古。”人的生命至此,如果还重视自我主体的价值和尊严,那么实在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天上人间”一声呼唤,正透露了其内心世界生与死的矛盾情结,也就是一种绝望者的希望。其实,对死的恐惧也就是对人生的清醒认识。词人是多么留恋这美好的人世间啊!但是,梦境中天堂般的帝王生活已永不复返了,现实中地狱般的俘虏生活又不愿再继续下去,活下来已没有必要了。死,就是一种优化的选择了,就是人生最合情理的归宿。从中我们不是分明感受到人的主体性的觉醒人类精神的一种超越和升华吗?

  杰出的诗篇总是“真实情感”和“人类情感”的历史统一,两者互为包孕和超越。“真实情感”和“人类情感”的历史统一,两者互为包孕和超越。“真实情感”一定要升到“人类情感”的美学高度,才能使自己的这种人生体验激志广大读者心灵的共鸣、震荡。李煜这首《浪淘沙》如果不是扣紧他的帝王身份,而是仅以此为参照,着重从诗美意象来体验和领悟,那么他此时艺术表现的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的真实感情。明代李攀龙说:“结云‘春去也’,悲悼万状,为之泪不收久许。”(《草堂诗余隽》卷二)我们就会因此在悲痛的情绪中慢慢地品尝到一种真正的诗的味觉美感。

 

 

2.“格高韵远”的北宋词(一)

破阵子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日长飞絮轻。 

巧笑东邻女伴,采桑径里逢迎,疑怪昨宵春梦好,原是今朝斗草赢,笑从双脸生。

【赏析】这首词写的是古代闺阁中少女们春天生活的一个片段。词人用写生的妙笔,在读者面前展开了一幅仕女图,而美丽的春光则是它的背景。景色是那么鲜明,人物是那么生动,全篇充满着青春欢乐气息。这在古代描写妇女生活的作品中是不多的。在封建社会中,妇女们都是受压迫的,就是上层社会中的妇女也不例外,因而她们的苦难是特别深重的。许多作品反映了她们悲惨的遭遇和坚决的反抗,也就显示了她们对生活的热爱,对于美好理想的向往。而少女们又是特别富有乐观精神的,尽管在重重压迫和束缚之下,其青春活力也不会完全被封建礼教势力所窒息。这首词通过日常生活的描绘,也从一个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词以上片写景,下片写人。它以一联对句开头,写景而兼点明季节。用燕子、梨花带出新社和清明两个节日。社日是祭社神—土地神的日子,有春、秋两社,新社即春社,是在春分前后的戊日。古代上层妇女是不劳动的,但平常也要做针线活,从事游玩。所以张籍的《吴楚歌词》说:“今朝社日停针线。”清明在春分后十五日,是古代上坟祭祖的日子,也是妇女们可以出门踏青挑菜的日子。从春社到清明,都是春光最好的时候。词人将人物安排在这个特定的时间里,就已经使读者感到春气的融和与春景的绚烂,仿佛置身于暖洋洋的春光中,看到燕子飞翔、梨花飘落一样了。如果我们对古代上层妇女在封建礼教压迫之下深闭幽闺的生活有所了解,体会她们乍从闺阁走向园林、走向大自然的怀抱时,对于春天的美好和新鲜的感觉,以及得到暂时的精神解放后轻松愉快的心情,那么我们就能够分享词中少女们的欢乐了。《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时,不也是以“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这样充满惊喜的口吻开始么?

三、四两句仍用对偶,描绘出一个极其幽静的园子来。园中有个小小池塘,池边疏疏落落地点缀着那么几点青苔。在茂密的树林里,时时有黄鹂在枝叶的深处偶然啼叫那么几声,来打破这寂静的空气。歇拍(上片的结句)写春天的日子,在这幽静的环境里,更显得特别悠长。而在这寂寥的长日里,似乎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柳絮,在空中飘来飘去。这就将上面几句所写情景一起烘托了出来,有前人所说的“画龙点睛”之妙。

下片写人物,头两句的意思是从上片贯穿而来。在这样美好的春天、这样漫长的日子、这样寂寥的环境里,年轻人又怎么耐得住呢?于是就想到要到邻居家里去找女伴来游戏了。恰好,就在边走边采摘花草的小路上,那位姑娘也正带着笑容走了过来。“巧笑”,写出东邻那位姑娘笑眯眯地带着聪明而调皮的神气;“采香”,则暗示出下文有斗草的情事。

下面三句写两位姑娘斗草。斗草是古代妇女玩的一种游戏,体现出她们对于名花异草的知识和爱好。敦煌卷子中有〔斗百草〕四首,是唐代的大曲,可见这种游戏,唐时已盛行于民间。《红楼梦》第六十二回中也曾有详细的描写。虽然宋代的斗草和清代的斗草的细节可能有所不同,但大体上总差不多,可以参看。斗草赢了邻居,使得这位妇女充满了欢乐。她忽然想起:怪不得昨天晚上做了那样好梦,原来是今天斗草要赢的兆头啊!越想越高兴,脸上就显出得意的笑容来了。“笑从双脸生”,将笑写得非常自然天真。这是少女的毫无做作的笑,从内心深处发出的笑。仅仅为着赢了斗草,就这么高兴,这也只有感情纯洁得像水晶一样的少女才会这样的。

下片写人物的活动,主要是斗草,然而作者却有意避开了对于斗草场面的正面描写,而只写了人物在斗草前后的活动和心情,因为抒情诗并不是小说,更不是一本指导如何玩斗草游戏的书。这个道理不用多讲。

这首词纯用白描,展示了古代少女的纯洁心灵。笔调活泼,风格朴实,与主题相称。

 

踏莎行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摇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译文】春暖了,旅舍的寒梅日渐凋谢,只剩细细碎碎几片残瓣儿;溪桥边的柳树却萌出了浅绿嫩芽。暖暖的春风在大地上拂过,风中带了花草芳香,远行的人,也都在这时动身了。在这美好的春光里,我也送走了你。你渐行渐远,我的愁绪也渐生渐多,就像眼前这一江春水,来路无穷,去程不尽。于是只好上楼远望你离去的方向,期盼能够早归。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是绵绵无绝的春草原野,原野尽处是隐隐青山。而你,更在遥远的青山之外,渺不可寻!

【赏析一】这是一首抒写离情别愁的词作。它以对句开头。候馆、溪桥,点明征途;梅残、柳细,点明时节,是一番初春的景色。就在这明媚的春色之中,出现了远行的旅人。他坐在马上,拉着缰绳,有点行色匆匆的样子。迎面吹来的风是暖和的,地面初长的嫩草散发出的芬芳另人清爽。这第三句,承上启下,由春景过渡到离愁。

“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可是这明媚的春景并没有给旅人增添一点快乐,相反,他离家越来越远,就越来越感到那一片离愁的沉重,他似乎在逐渐的扩散开来,变成了一片无穷无尽、看不到头尾的绵绵不断的春水。抽象的感情,在词人的笔下,变成了具体的形象,使人容易感受,容易亲切。“离愁渐远渐无穷”这七字,构思巧妙,着意在“远”与“无穷”的关系上。离愁可以说轻重,而这里却说它无穷,而且是越远越无穷。这就把旅人在路上走着的感觉,形象而又生动地表现出来了。

上片行文,一扬一抑。先是将春色饱满地描写一番,让人觉得春光实在明媚可爱,然后笔锋一转,折入旅人的怀乡之情,把离情浓愁加以夸张,加以渲染,形成强烈的激射。

下片写行者自己感到离愁之无穷无尽,于是推想到楼上的思妇了。她也一定有着同样的感觉。她必然会痛心流泪,伤心时,只能登上小楼,眺望远方,可是,能望到的,只不过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尽头,又有春山挡住了视线,而她牵肠挂肚的人儿,又在春山之外,如何能看得见呢?词人由自己的离愁,推想到了家里的她的“寸寸柔肠”、“盈盈粉泪”的离愁,又由离愁而想到了她临高倚栏远眺,想到了她登高远望而又不见的愁更愁,行文上层层深入,有如剥蕉。

最后两句重复“春山”,用意深刻。这春山是倚楼远望的闺中人穷尽目力所能达到的地方,又是她的想象所能达到的极限,远方到底怎样,她不得而知。然而越过了春山,也就是越过了她的目力和想像之所及,但她还是要倚那危栏。远行的旅人如此为闺人所想,就显得两人感情的愈加深厚,离别的愈加苦痛了。这就是结句“行人更在春山外”数百年来,不知感动过多少人的缘故吧。

【赏析二】这首词上片写行者的离愁,下片写行者的遥想即思妇的别恨,从游子和思妇两个不同的角度深化了离别的主题。全词以优美的想象、贴切的比喻、新颖的构思,含蓄蕴藉地制造出一种“迢迢不断如春水”的情思,一种情深意远的境界。

上片写游子旅途中所见所感。开头三句是一幅洋溢着春天气息的溪山行旅图:旅舍旁的梅花已经开过了,只剩下几朵残英,溪桥边的柳树刚抽出细嫩的枝叶。暖风吹送着春草的芳香,远行的人就在这美好的环境中摇动马缰,赶马行路。梅残、柳细、草薰、风暖,暗示时令正当仲春。这正是最易使人动情的季节。从“摇征辔”的“摇”字中可以想象行人骑着马儿顾盼徐行的情景。以上三句的每一个静态或动态的景象,都具有多重含义和功能。廖廖数语,便写出了时间、地点、景物、气候、事件和人物的举动、神情。开头三句以实景暗示、烘托离别,而三、四两句则由丽景转入对离情的描写:“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因为所别者是自己深爱的人,所以这离愁便随着分别时间之久、相隔路程之长越积越多 ,就象眼前这伴着自己的一溪春水一样,来路无穷,去程不尽。此二句即景设喻,即物生情,以水喻愁,写得自然贴切而又柔美含蓄。

下片写闺中少妇对陌上游子的深切思念。“寸寸柔肠,盈盈粉泪。”过片两对句,由陌上行人转笔写楼头思妇。“柔肠 ”而说“ 寸寸”,“粉泪”而说“盈盈”,显示出女子思绪的缠绵深切。从“迢迢春水”到“寸寸肠”、“盈盈泪”,其间又有一种自然的联系。

接下来一句“楼高莫近危阑倚”,是行人在心里对泪眼盈盈的闺中人深情的体贴和嘱咐,也是思妇既希望登高眺望游子踪影又明知徒然的内心挣扎。

最后两句写少妇的凝望和想象,是游子想象闺中人凭高望远而不见所思之人的情景:展现在楼前的,是一片杂草繁茂的原野,原野的尽头是隐隐春山,所思念的行人,更远在春山之外,渺不可寻。这两句不但写出了楼头思妇凝目远望、神驰天外的情景,而且透出了她的一往情深,正越过春山的阻隔,一直伴随着渐行渐远的征人飞向天涯。行者不仅想象到居者登高怀远,而且深入到对方的心灵对自己的追踪。如此写来,情意深长而又哀婉欲绝。

此词由陌上游子而及楼头思妇,由实景而及想象,上下片层层递进,以发散式结构将离愁别恨表达得荡气回肠、意味深长。这种透过一层从对面写来的手法,带来了强烈的美感效果。

 

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赏析】这首词以生动的形象、清浅的语言,含蓄委婉、深沉细腻地表现了闺中思妇复杂的内心感受,是闺怨词中传诵千古的名作。

  此词首句“深深深”三字,其用叠字之工,致使全词的景写得深,情写得深,由此而生深远之意境。词人首先对女主人公的居处作了精心的描绘。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这两句,似乎是一组电影摇动镜头,由远而近,逐步推移,逐步深入。随着镜头所指,先是看到一丛丛杨柳从眼前移过。“杨柳堆烟”,说的是早晨杨柳笼上层层雾气的景象。着一“ 堆”字,则杨柳之密,雾气之浓,宛如一幅水墨画。随着这一丛丛杨柳过去,词人又把镜头摇向庭院,摇向帘幕。这帘幕不是一重,而是过了一重又一重。究竟多少重,他不作琐屑的交代,一言以蔽之曰 “无重数”。“无重数”,即无数重。一句“无重数”,令人感到这座庭院简直是无比幽深。至此,作者用一句“玉勒雕鞍游冶处”,宕开一笔,把视线引向她丈夫那里;然后折过笔来写道:“楼高不见章台路”。原来这词中女子正独处高楼,她的目光正透过重重帘幕、堆堆柳烟,向丈夫经常游冶的地方凝神远望。

  词的上片着重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王国维《人间词话》),在深深庭院中,已宛然见到一颗被禁锢的与世隔绝的心灵。词的下片着重写情,雨横风狂,催送着残春,也催送女主人公的芳年。她想挽留住春天,但风雨无情,留春不住。于是她感到无奈:“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只好把感情寄托到命运同她一样的花上。这两句包含着无限的伤春之感。清人毛先舒评曰:“‘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此可谓层深而浑成。”(王又华《古今词论》引)他的意思是说语言浑成与情意层深往往是难以兼具的,但欧词这两句却把它统一起来。这两句情感层次如下:第一层写女主人公因花而有泪。见花落泪,对月伤情,是古代女子常有的感触。此刻女子正在忆念走马章台(汉长安章台街,后世借以指游冶之处)的丈夫,可是望而不可见,眼中唯有在狂风暴雨中横遭摧残的花儿,由此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不禁伤心泪下。第二层是写因泪而问花。泪因愁苦而致,势必要找个发泄的对象。这个对象此刻已幻化为花,或者说花已幻化为人。于是女主人公向着花儿痴情地发问。第三层是花儿在一旁缄默,无言以对。紧接着词人写第四层:花儿不但不语,反而象故意抛舍她似地纷纷飞过秋千而去。人儿走马章台,花儿飞过秋千,有情之人、无情之物对她都报以冷漠,怎能不让人伤心!这种借客观景物的反应来烘托、反衬人物主观感情的写法,正是为了深化感情。词人一层一层深挖感情,并非刻意雕琢,而是象竹笋有苞有节一样,自然生成,逐次展开,在自然浑成、浅显易晓的语言中,蕴藏着深挚真切的感情。

  这首词意境深远。词中写景写情,而景与情又是那样的融合无间,浑然天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意境。词人刻画意境也是有层次的。从环境来说,它是由外景到内景,以深邃的居室烘托深邃的感情,以灰暗凄惨的色彩渲染孤独伤感的心情。从时间来说,上片是写浓雾弥漫的早晨,下片是写风狂雨暴的黄昏,由早及晚,逐次打开人物的心扉。过片三句,近人俞平伯评曰:“‘三月暮’点季节,‘风雨’点气候, ‘黄昏’点时刻,三层渲染,才逼出‘无计’句来。”(《唐宋词选释》)暮春时节,风雨黄昏;闭门深坐,情尤怛恻。个中意境,仿佛是诗,但诗不能写其貌;是画,但画不能传其神;唯有通过这种婉曲的词笔才能恰到好处地勾画出来。尤其是结句,近人王国维认为这是一种“有我之境”。所谓“有我之境”,便是“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也就是说,花儿含悲不语,反映了词中女子难言的苦痛;乱红飞过秋千,烘托了女子终鲜同情之侣、怅然若失的神态。而情思之绵邈,意境之深远,尤令人神往。

 

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赏析】这首词抒写思乡之情、羁旅之思,以铁石心肠人作黯然销魂语,尤见深挚。

“碧云天,黄叶地”二句,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展现了际天极地的苍莽秋景,后为元代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所化用。“秋色连波”二句,落笔于高天厚地之间浓郁的秋色和绵邈的秋波:秋色与秋波相连于天边,而依偎着秋波的则是空翠而略带寒意的秋烟。在这里,碧云,黄叶,绿波,翠烟,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山映斜阳”一句,又将青山摄入画面,并使天、地、山、水融为一体,交相辉映。同时,“斜阳”点出所状者乃薄暮时分的秋景。“芳草无情”二句,由眼中实景转为意中虚景,而离情别绪已隐寓其中。“芳草”历来是别离主题赖以生发的意象之一,比如相传为蔡邕所作的《饮马长城窟行》写“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李煜《清平乐》写“离恨恰如草,更行更远还生”。埋怨“芳草”无情,正可见作者多情、重情。

下片“黯乡魂”二句,直接托出心头萦绕不去、纠缠不已的怀乡之情和羁旅之思。“夜夜除非”二句,是说只有在美好的梦境中才能暂时泯却乡愁。“除非”一词,强调舍此而别无可能。但天涯孤旅,“好梦”难得,乡愁也就暂时无计可消除了。“明月楼高”一句顺承上文:夜间为乡愁所扰而好梦难成,便想登楼远眺,以遣愁怀;但明月皎皎,反而使他倍感孤独与怅惘,于是不由得发出“休独倚”之叹。歇拍二句,写作者试图借饮酒来消释胸中之块垒,但这一遣愁的努力也归于失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全词低徊婉转而又不失沉雄清刚之气,不愧为真情流溢、大笔振迅的千古名篇。

 

天 仙 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 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 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赏析一】张先在嘉禾(今浙江嘉兴)作判官,约在仁宗庆历元年(公元1041年),年五十二。据题,这首词作于此年。但词中所写情事,与题很不相干。此题可能是时人偶记词乃何地何时所作,被误认为词题,传了下来。

这首词乃是临老伤春之作,与词中习见的少男、少女的伤春不同。一上来就写出了这一点。持酒听歌,本是士大夫享乐生活的一部分。可是,这位听歌的人所获得的不是乐,而是愁。这种愁,又还不是在歌、酒中偶然感触到的淡淡的愁,而是长久以来就埋藏在心底的一种深沉、执著的愁,所以午醉虽醒,而愁仍不醒,也就是李白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宣城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

下面极写致愁的原因,点明主旨。“送春”一句,明知四时变化,明年还有春天,却定要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好像毫无常识。这当中,就包含有多少低徊留恋在内。这种心情只有年老的人才有,所以就接以“临晚镜,伤流景”。杜牧《代吴兴妓春初寄薛军事》云:“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这里用杜诗而改“晓镜”为“晚镜”,一字之差,情景全异。杜诗是《牡丹亭·惊梦》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而本词则是王安石《壬辰寒食》中“巾发雪争出,镜颜朱早凋”之感。所以问“春去几时回”者,表面上是问自然界的春天,实际上是问自己生命中的青春时代。而人的青春不会再来,这也和自然界的春天会再来一样,都是无须问,也无须答的。人总是在时光的流逝中活动着。词人由流光之易逝,想到人事之无凭,回首过去,则往事成空,瞻望将来,则后期无定,因而觉得流光堪悲,人事就更堪悲了。“空记省”与“愁未醒”相应。正因为想也无益,才更觉愁之难消。

上片写人之愁闷无聊,由午及晚;下片则专写晚景。“沙上”二句,傍晚所见。“沙上并禽”,用以对照自己的块然独处。“云破”一句是千古传诵的名句。其好处在于“破”、“弄”两字,下得极其生动细致。天上,云在流;地上,花影在动;都暗示有风,为以下“遮灯”、“满径”埋下伏线。而且见出进屋之前,主人公又在池畔徘徊一阵子了。词人在当时就有一个绰号,叫作张三影,意思是说他写过三句其中用了“影”的名句。我们查他现存的诗词,用有“影”字的好句子,共有六句,其中一句是诗,五句是词。《华州西溪》:“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天仙子〕:“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青门引〕:“那堪更破明月,隔墙送过秋千影。”〔归朝欢〕:“娇柔懒起,帘押卷花影。”〔剪牡丹〕:“柳径无人,堕飞絮无影。”(一作“柔柳摇摇,坠轻絮无影。”)〔木兰花〕:“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前人所指三影,句子也不尽同,无须深究。应当指出的是:一般创作中讲究炼字,主要是在虚字上下功夫,实字方面可以伸缩变化的余地是不多的。从这些名句来看,主要的好处也都表现在虚字上面,或者是用的虚字与“影”字配合极为恰当。有人认为作者以善于用“影”字出名,恐怕不完全符合实际情况。王国维《人间词话》说:“ ‘云破月来花弄影’ 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他不注意“影”字而注意‘弄’字,很有见解。

“重重”三句,极写进屋以后,风狂人静之情景。结句仍应上“送春”,是说今晚还可以看到“花弄影”,大风之后,明天所见到的,惟有“落红满径”,春就更可伤了。

叹老嗟卑,是封建社会不得志的文人的常见的情绪,其中也包含有一些优秀人物在那种黑暗时代被迫无所作为的愤慨,对于今天的读者来说,是有其认识作用的。

【赏析二】此词为临老伤春之作,为张先词中的名作。全词将作者慨叹年老位卑,前途渺茫之情与暮春之景有机地交融在一起,工于锻炼字句,体现了张词的主要艺术特色.

上片起首三句写作者本想借听歌饮酒来解愁。但他在家里品着酒听了几句曲子之后,不仅没有遣愁,反而心里更烦了。于是在吃了几杯闷酒之后便昏昏睡去。一觉醒来,日已过午,醉意虽消,愁却未曾稍减。冯延巳《鹊踏枝》:“昨夜笙歌容易散,酒醒添得愁无限。”同样是写“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的闲愁。只不过冯是在酒阑人散,舞休歌罢之后写第二天的萧索情怀,而张先则一想到笙歌散尽之后可能愁绪更多,所以根本连宴会也不去参加了。这就逼出下一句“送春春去几时回”的慨叹来。应当指出的是,此句中的前后两个“春”字,有不尽相同的涵义。上一个“春”指季节,指大好春光;而下面的“春去”,不仅指年华的易逝,还蕴涵着对青春时期风流韵事的追忆和惋惜。这就与下文“往事后期空记省”一句紧密联系起来.

四、五两句反用杜牧诗句:“自悲临晓镜,谁与惜流年?”,以“晚”易“晓”,主要在于写实。小杜是写女子晨起梳妆,感叹年华易逝,用“晓”字;而此词作者则于午醉之后,又倦卧半晌,此时已近黄昏,总躺在那儿仍不能消愁解忧,便起来“临晚镜”了。这个“晚”既是天晚之晚,当然也隐指晚年之晚,此处仅用一个“晚”字,就把“晚年”的一层意思通过“伤流景”三字给补充出来了。

上片歇拍中的“后期”一本作“悠悠”。从词意看,“悠悠”空灵而“后期”质实,前者自有其传神入化之处。但“后期”二字虽嫌朴拙,却与张先上文“愁”、“伤”等词绾合得更紧密些。“后期”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说往事已成过往,故着一“空”字。另一层意思则是指失去了机会或错过了机缘。甜蜜的往事在多年以后会引起人无限怅惘之情,而哀怨的往事则使人一想起来就加重思想负担。这件“往事”,由于自己错过机缘,把一个预先定妥的期约给耽误了。这使自己追悔莫及,而且随着时光的流逝,往事的印象并未因之淡忘,只能向自己的“记省”中去寻求。但寻求到了,却并不能得到安慰,反而更增添了烦恼。于是他连把酒听歌也不能消愁,即使府中有盛大的宴会也不想去参加了。这样的结尾把一腔自怨自艾、自甘孤寂的心情写得格外惆怅动人,表面上却又含而不露。词之上片所写,是作者的思想活动,是静态,颇具平淡之趣。

下片从动态方面写词人即景生情,极富空灵之美。作者未去参加府会,便在暮色将临时到小园中闲步,借以排遣从午前一直滞留在心头的愁闷。天很快就暗下来了,水禽并眠在池边沙岸上,夜幕逐渐笼罩了大地。这个晚上原应有月的,不料云满夜空,并无月色,既然天已昏黑那就回去吧。恰在这时,起风了,刹那间云开月出,而花被风所吹动,也竟自在月光临照下婆娑弄影。这就给作者孤寂的情怀注入了暂时的欣慰。此句成了传诵千古的名句,王国维在其《人间词话》中评曰:“云破月来花弄影;着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这句权威性的评语主要是论其遣词造句之功力,其实这句妙处不仅在于修词炼句的功夫,主要还在于词人把经过整天的忧伤苦闷之后,居然在一天将尽时品尝到即将流逝的盎然春意这一曲折复杂的心情,通过生动妩媚的形象给曲曲传达出来,让读者从而也分享到一点欣悦和无限美感。正如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评云:“心与景会,落笔即是,着意即非,故当脍炙。”又杨慎《词品》云:“景物如画,画亦不能至此,绝倒绝倒!”

结尾数句,作者先写“重重帘幕密遮灯”而后写“风不定”,并非迁就词谱的规定,这只是说明作者体验事物十分细致,外面有风而帘幕不施,灯自然会被吹灭,所以作者进了屋子就赶快拉上帘幕,严密地遮住灯焰。但风更大了,纵使帘幕密遮而灯焰仍在摇摆,这个“不定”是包括灯焰“不定”的情景在内的。“人初静”一句,是说由于夜深人静,愈显得春夜的风势迅猛;联系到题目的“不赴府会”,作者这里的“人静”很可能是指府中的歌舞场面这时也该散了罢;再结合末句,又见出作者惜春、忆往、怀人的一片深情。好景无常,刚才还在月下弄影的姹紫嫣红,经过这场无情的春风,恐怕要片片飞落在园中的小路上了。结句内涵颇丰,既有伤春之逝的惆怅,自嗟迟暮的愁绪,又有赏春自得的窃喜.

此词闻名于世的主要原因还是善于炼字。作者在词中正是通过“花弄影”开拓了美的境界,使全词为之生辉.

 

八声甘州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闲愁。

【赏析一】这首传颂千古的名作,融写景、抒情为一体,通过描写羁旅行役之苦,表达了强烈的思归情绪,语浅而情深。是柳永同类作品中艺术成就最高的一首,其中佳句“不减唐人高处”(苏东坡语)。

开头两句写雨后江天,澄澈如洗。一个“对”字,已写出登临纵目、望极天涯的境界。当时,天色已晚,暮雨潇潇,洒遍江天,千里无垠。其中“雨”字,“洒”字,和“洗”字,三个上声,循声高诵,定觉素秋清爽,无与伦比。自“渐霜风”句起,以一个“渐”字,领起四言三句十二字。“渐”字承上句而言,当此清秋复经雨涤,于是时光景物,遂又生一番变化。这样词人用一“渐字”,神态毕备。秋已更深,雨洗暮空,乃觉凉风忽至,其气凄然而遒劲,直令衣单之游子,有不可禁当之势。一“紧”字,又用上声,气氛声韵写尽悲秋之气。再下一“冷”字,上声,层层逼紧。而“凄紧”、“冷落”,又皆双声叠响,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量,紧接一句“残照当楼”,境界全出。这一句精彩处在“当楼”二字,似全宇宙悲秋之气一起袭来。

“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毕休。”词意由苍莽悲壮,而转入细致沉思,由仰观而转至俯察,又见处处皆是一片凋落之景象。“红衰翠减”,乃用玉溪诗人之语,倍觉风流蕴藉。“苒苒”,正与“渐”字相为呼应。一“休”字寓有无穷的感慨愁恨,接下“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写的是短暂与永恒、改变与不变之间的这种直令千古词人思索的宇宙人生哲理。“无语”二字乃“无情”之意,此句蕴含百感交集的复杂心理。

“不忍”句点明背景是登高临远,云“不忍”,又多一番曲折、多一番情致。至此,词以写景为主,情寓景中。但下片妙处在于词人善于推已及人,本是自己登远眺,却偏想故园之闺中人,应也是登楼望远,伫盼游子归来。“误几回”三字更觉灵动。结句篇末点题。“倚阑干”,与“对”,与“当楼”,与“登高临远”,与“望”,与“叹”,与“想”,都相关联、相辉映。词中登高远眺之景,皆为“倚闺”时所见;思归之情又是从“凝愁”中生发;而“争知我”三字化实为虚,使思归之苦,怀人之情表达更为曲折动人。

这首词章法结构细密,写景抒情融为一体,以铺叙见长。词中思乡怀人之意绪,展衍尽致。而白描手法,再加通俗的语言,将这复杂的意绪表达得明白如话。这样,柳永的《八声甘州》终成为词史上的丰碑,得以传颂千古。

【赏析二】此词抒写羁旅悲秋,相思愁恨,大约作于游宦江浙时。上片写景。以暮雨、霜风、江流描绘了一幅风雨急骤的秋江雨景:“潇潇”状其雨势之狂猛;“洒江天”状暮雨铺天漫地之浩大,洗出一派清爽秋景。“霜风凄紧”以下写雨后景象:以关河、夕阳之冷落、残照展现骤雨冲洗后苍茫浩阔、清寂高远的江天境象,内蕴了萧瑟、峻肃的悲秋气韵。而“残照当楼”则暗示出此楼即词人登临之地。“是处”二句写“红衰翠减”的近景细节,词人情思转入深致低回,以“物华休”隐喻青春年华的消逝。“长江水”视野转远,景中见情,暗示词人内心惆怅、悲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成为由景入情的过渡,引发下片抒情。“不忍登高”乃是对登楼临远的反应,词人便层层揭示“不忍”的原因:一是遥望故乡,触发“归思难收”;二是羁旅萍踪,深感游宦淹留;三是怜惜“佳人凝望”,相思太苦。层层剖述,婉转深曲,特别是“想佳人”,揭示出“不忍”之根,更悬想佳人痴望江天,误认归舟的相思苦况;不仅如此,还转进一层反照自身,哀怜佳人怎知我此刻也在倚栏凝望!这篇《八声甘州》,早被苏东坡巨眼识得,说其间佳句“不减唐人高处”。须知这样的赞语,是极高的评价,东坡不曾以此许人的。

【赏析三】这首词主题与作者的〔安公子〕同,但时令有异,前者是暮春所作,此首则是暮秋所作。它上片写景,下片抒情,界线比较分明,与他词上、下片每每情景兼赅者有别。

上片头两句,用一“对”字领起,勾画出词人正面对一幅暮秋季节、傍晚时间的秋江雨景。“暮雨”上用“潇潇”, 下用“洒”字来形容,就使人仿佛听到了雨的声音,看到了雨的动态。那是一阵秋天的凉爽萧疏的雨,而经过这番雨,“秋”就变得更“清”了。“秋”不是不可以“洗”的,但词人偏偏以为“秋”之“清”是由于“暮雨”之洗,使人感到生动、真切,觉雨后秋空晴朗之状,如在目前。《九歌·大司命》“使涷雨兮洒尘”句,可能使柳永受到启发。“洒江天”,也是洒向空气中的灰尘,但由此想出“洗清秋”,构思就更新颖。

接着,用一“渐”字领起下三句。一番雨后傍晚的江边,就觉得寒风渐冷渐急。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眼中所见也是一片凄凉。“关河”是“冷落”的,而词人所在之地,则被即将西沉的阳关照耀着。景色苍茫辽阔、境界高远雄浑。苏轼一向看不起柳永,然而面对这三句,却大加赞赏,认为“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见赵令畤《侯鲭录》)正因为这几句词不但形象鲜明,使人读之如亲历其境,而且所展示的境界在词中是稀有的。

六、七两句接写楼头所见。看到的装饰着大自然的花木,都凋零了,与〔卜算子慢〕“江风渐老”三句同义。不过那首词先写“败红衰翠”,后写“楚客登临”,而这首词则反过来,先写了人已登楼,再写“红衰翠减”,结构按照全词的安排,所以各有不同。歇拍两句,写在这种自然界的变化之下,人是不能不引起许多感触的,但是,却并没有明说,只以“长江水无语东流”暗示出来“惟有”两字,包含有不但“红衰翠减”的花木在外,也包含有“登高临远”的旅人更不在内的意思。古人每用流水来比喻美好事物的消逝。高蟾《秋日北固晚望》“何事满江惆怅水,年年无语向东流”,乃是柳词所本。(他如韩琮《暮春浐水送别》:“绿暗红稀出凤城,暮云宫阙古今情。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黄季刚师又反韩意作词云:“流尽年光,流水何曾住?”都是此意)江水本不能语,而词人却认为它无语即是无情,这也是无理而有情之一例。上片以这样一个暗喻作结,而不明写人的思想感情,是为下片完全写情蓄势。

下片由景入情。上片写到面对江天暮雨、残照关河,可见词人本是在“ 登高临远”,而换头却以“不忍”二字领起,在文章方面是转折翻腾;在感情方面是委婉深曲。“ 登高临远”,为的是想望故乡,但故乡太远,“爱而不见”,所闯入眼帘的,只不过是更加引起乡思的凄凉景物,如上片所描写的,这就自然使人产生了“不忍”的感情,而乡思一变,就更加难于收拾了。

四、五两句,由想象而转到自念。怀想之情虽然是如此的强烈和迫切,但是检点自己近年来还是落拓江湖,东飘西荡,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里用问句一提,就加重了语气,写出了千回百转的心思和四顾茫然的神态,表达出“归也未能归,住也未能住”,即“归思”和“淹留”之间的矛盾,含有多少难言之隐在内。究竟为什么“淹留”,词人自己当然明白,他在另一首词〔戚氏〕中就说出了:“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念利民、憔悴长萦绊。”从前的读书人,在没有起得功名之前,要上京应考;在已经取得功名之后,当上了官,也要在他乡任职。长期考不取,就或者是在京城住下来,准备下届再靠,或者在四处游谒地方长官,以谋衣食。这当中,是包含了许多生活经历中的酸甜苦辣在内的。“问何事苦淹留”,而不作回答,不过是他不愿说出来罢了。这样就显得含蓄,比〔戚氏〕所直接抒写的同一心情,更其动人。

由于自己的思归心切因而联想到故乡的妻子也一定是同样地盼望自己回家。自己在外面漂泊了这样一久,她必然也想望得很久了。谢朓《之宣城郡出新林蒲向板桥》云:“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谢诗是实写江景,柳词则借用其语,为怀念自己的妻子创造了一个生动的形象。他想象她会经常地在妆楼上痴痴地望着远处的归帆,而几次三番地误认为这些船上就载着她的从远方归来的丈夫。温庭筠〔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依依,肠断白蘋洲。”这是“想佳人”两句很具体的解释。

最后两句,再由对方回到自己。在“佳人”多少次的希望和失望中,肯定要埋怨在外边长期不回来的人不想家。因为“何事苦淹留”,有时连自己都感到有些茫然,则整天在“妆楼凝望”的人,自然更难于理解了。她也许还认为自己在外边乐而忘返,又怎么会知道我现在倚阑远望的时候,是如此愁苦呢?

本是自己望乡,怀人,思归,却从对面写“佳人”切盼自己回去。本是自己倚阑凝愁,却说“佳人”不知自己愁苦。“佳人”怀念自己,出于想象,本是虚写,却用“妆楼凝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这样具体的细节来表达其怀念之情,仿佛实有其事。倚阑凝愁,本是实情,却从对方设想,用“争知我”领起,则又化实为虚,显得十分空灵。感情如此曲折,文笔如此变化,真可谓难达之情了。这种为对方设想的写法,并非始自柳永,在他以前,如韦庄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念我锦衾寒”,即是一例。但更著名的则是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但柳词层次更多,更曲折变化(单就这一点说,不是比较这些作品的高下)。梁令娴《艺蘅馆词选》载梁启超评词,认为它的境界很像温庭筠〔菩萨蛮〕中“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两句,就是指词中所写自己与对方的情景,有如美女簪花以后,前后照镜,镜中形象重叠辉映。

我们还应当注意一下此词下片用的重字。说自己,是有难收的 “归思”,说 “佳人”,是盼天边的“归舟”。说“佳人”,是在妆楼“凝望”,说自己,是倚阑干“凝愁”。这里的“归”与“凝”,是故意重复,作强烈对照的,与一般因取其流畅自然而不避重字的不同。

结句倚阑凝愁,远应上片起句,知“对潇潇暮雨”以下,一切景物都是倚阑时所见;近应下片起句,知“不忍登高临远” 以下,一切归思,都是凝愁中所想。通篇结构严密,而又动荡开合,呼应灵活,首尾照应,如前人谈兵所云常山之蛇。

3.“格高韵远”的北宋词(二)

临江仙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译文】梦醒时觉得人去楼空为孤寂困锁,酒醉醒来但见门帘低低下垂。去年春天离别的愁恨滋生恰巧又在此时。她想起凋残的百花中独自凝立,霏霏细雨里燕子双双翱飞。

记得与歌女小蘋初次相见,她穿着两重心字香熏过的罗衣。通过琵琶的弹奏诉说出自己的相思。当初想见时的明月如今犹在,它曾照着象彩云一样的小蘋回归。

【赏析一】这是怀旧忆人之作,所忆的是作者倾心爱慕、至老不能忘情的一位少女。此词代表了晏几道深婉精美的艺术风格。因怀人而梦,为解愁而酒。梦后酒醒,愈感孤寂,“高锁”、“低垂”显见孤寂之境,自然兜出一“恨”字,“春恨”又来,说明伤春怀人年复一年。如今更为深沉。末嵌入古人诗句,画出一幅暮春独立怀人图。“微雨”、“落花”,春意阑珊;“人独”、“燕双”,倍增怀思。浑化无迹,意象妙绝。“记得”转入所怀内容,即对小蘋第一印象。美妙之打扮,含情之弹奏,月光下之飘然归去,尤以此三种细节,深印脑际,终身难忘。全篇由怀人之境之形,进而写所怀之人之事,情真、意婉、人美、语工,诸美荟萃,实罕其匹。这首词对偶工整,出语俊逸,写得曲折深婉。

【赏析二】这是一首伤感的怀念昔日恋人之作。作为一个盛世的落魄贵公子,晏几道早年度过的是一段诗酒燕笑裘马轻狂的日子。而这些美好的时光,在他后来际遇不偶时,则都化成了伤感的回忆。天分极高且锐感多情的他,便常常把爱恋溶入记忆,把痛苦溶入诗歌,哭诉着那段如烟的往事,回忆着已经逝去的绮色华年。这首《临江仙》就是在这一心境下写成的。

上片写梦回酒醒后的落寞感伤。前两句以六言对起,互文见义。“酒醒”之际亦即“梦后”之时。“楼台高锁”,是从外面看;“帘幕低垂”,是就里面说;也是同一个地方的互文。二句描画出自己今日孤独冷清的环境和心情。此日之酒,已不是当年把盏听歌之美酒,而只能是借之销愁的苦酒了。所作之梦,也应是追怀当日笑乐的感伤之梦了。作者所梦何人,此处未明说,联系下片,可知是梦见久别的小蘋了。在作者的250多首词中,“梦”字竟出现60多次,见得他平日所过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啊!“去年春恨”一句,承上启下,揭出风流云散已非一载,而转眼伤心又一年,此情此际更难排遣,从而过渡到当前的春景。“落花”二句写作者倚楼所见之暮春景象。“落花”、“微雨”点春,“人独立”与“燕双飞”对照,点恨。“落花”代表着美好时光的消逝,“微雨”隐喻着迷离汗漫的忧愁。双燕归来细雨中,触景伤情,使词人倍感己身之孤单落寞。此二句原是翁宏《春残》中的句子,被晏几道借用到词中,便成为“千古不能有二”的名句。何以在翁宏的原诗中却不见佳呢?翁诗写春残,故有落花、飞燕之词,但尾联的“萧飒暮蝉辉”应指秋景,这就破坏了全诗意境的完整。且“落花”二句景极妍美,不言情而哀婉已见,但翁诗接着却以“寓目魂将断”点破了这种含蓄美,诗便显得有句无篇了。此外,诗与词在体裁上的差异,也导致了其审美风格的差异,此二句显然更符合词的“要眇宜修”的审美要求。

如烟往事说从头。下片前两句回忆初见小蘋时的情景。“记得”二字,语气郑重,言之凿凿。词人能清晰地回忆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小蘋的服饰,其对小蘋之深情自不待言,词人的女性般的锐感也由此可见。“两重”句,借衣饰之美衬写小蘋人美,也包含两情相悦之意。美丽多情的歌女小蘋,无疑也喜欢这位风流倜傥而又才华横溢的诗人。她如何来表达这种喜欢呢?“琵琶弦上说相思”,口不能言而“说”以琵琶,小蘋娇羞含忍之态已见,而弦凝指咽处更是风情万种。“当时”二句,出语俊逸,以长在之明月绾合今昔,今时之月,犹是昔时之月,曾照玉人归楼台。而今月亮仍是那个月亮,而伊人已渺,回首往事,低回不已。“彩云”,喻指小蘋,李白《宫中行乐词》:“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彩云既谓其飘逸之美,亦隐含“彩云易散”,美好的恋情容易消逝之意。亘古不变的明月,正反衬出人世的沧桑多变。作为一个锐感多情的词人,晏几道无法表现出苏轼“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自信和达观,而只有“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的伤感的回忆。这种回忆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毕竟他曾经拥有。因为一切终将黯淡,唯有被爱的目光镀过金的日子,在岁月的深谷里闪着光芒!

全词含蓄凄美,措辞婉妙,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清人冯煦云:“淮海、小山,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晏几道的这首《临江仙》,是当得起这一评价的。

【赏析三】"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是名句,总的看是人与自然的对比。具体说来,作者特别为主人公选择了三个自然意象作为生命的参照:落花与人,强调岁华摇落,岁月无情,青春苦短。人在雨中,暗示生命景况之凄凉,心绪之迷惘和感伤。孤独的人和双飞的燕是有情与无情、有知与无知折对比,强调人的孤独,暗含对重逢的期待。

 

鹧鸪天

彩袖殷勤捧玉锺,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赏析一】这首词是作者脍炙人口的名作,写词人与一个女子的久别重逢。上片回忆当年佳会,用重笔渲染,见初会时情重;过片写别后思念,忆相逢实则盼重逢,相逢难再,结想成梦,见离别后情深;结尾写久别重逢,竟然将真疑梦,足见重逢时情厚。通篇词情婉丽,读来沁人心脾。晁补之称赞小晏不蹈袭人语,风度闲雅,自成一家,举出“舞低杨柳楼心月”一联,说“知此人必不生于三家村中者。”(见《侯鲭录》)刘体仁在《七颂堂词绎》中云:“‘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叔厚云:‘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此诗与词之分疆也。”

  上片叙写当年欢聚之时,歌女殷勤劝酒,自己拚命痛饮,歌女在杨柳围绕的高楼中翩翩起舞,在摇动绘有桃花的团扇时缓缓而歌,直到月落风定,真是豪情欢畅,逸兴遄飞。词中用词绚烂多彩,如“彩袖”、 “玉锺”、“醉颜红”、“杨柳楼”、“桃花扇”等。但是,所有这一切又都是追忆往事,似实却虚,所以更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美感。

  下片叙写久别重逢的惊喜之情。“银釭”即是银灯;“剩”,只管。末二句从杜甫《羌村》诗“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两句脱化而出,但表达更为轻灵婉折。这是因为晏几道作此词是在承平之世,而久别重逢的对象亦是相爱的歌女,情况不同,则情致各异。词中说,在别离之后,回想欢聚时境况,常是梦中相见,而今番真的相遇了,反倒疑是梦中。情思委婉缠绵,辞句清空如话,而其妙处更在于能用声音配合之美,造成一种迷离惝恍的梦境,有情文相生之妙。

这首词的艺术手法是上片利用彩色字面,描摹当年欢聚情况,似实而却虚,当前一现,倏归乌有;下片抒写久别相思不期而遇的惊喜之情,似梦却真,利用声韵的配合,宛如一首乐曲,使听者也仿佛进入梦境。全词不过五十几个字,而能造成两种境界,互相补充配合,或实或虚,既有彩色的绚烂,又有声音的谐美,足见晏几道词艺之高妙。

【赏析二】这首词是词人描写他与情人久别重逢时快乐情景的。但他并没有从正面来写,而是截取了三个场面来将这种感情烘托出来的。它从分别以前的快乐、分别以后的怀念和重逢乍见时的惊喜来落笔,用意非常巧妙。

词的上片,写分手之前的一段往事。词人和她好象是一见钟情。一方面,她是“彩绣殷勤捧玉钟”,另一方面,他是“当年拼却醉颜红”。从对方的“殷勤”,到词人的“拼却”,我们分明看见当时的情景。“当年”遇到此景、此人、此情,能不醉颜红么?顺理成章,两人的柔情蜜意,就形象化地定格在这幅小小画面之中了。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影风。”一联,语言工丽、细致、美丽,为后人所叹赏。它极其生动、准确地揭示了舞筵歌席那样一种典型环境。多少个夜晚,在轻歌曼舞中,他们彼此都忘却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楼外的杨柳树梢坠下了一轮金色的晓月,才;不断地唱歌,直到画着桃花的扇子底下回荡的歌声都消失了。所以说“舞低”、“歌尽”。词人用杨柳、桃花、月、风,来表现了这个美丽的春夜。但杨柳和月是实写,桃花和风是虚写,字面对的工巧,意思却是有实有虚。

上片是写别前的欢娱,而下片则写相思之苦与重见之乐。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我们不知道他俩为何分手,分手之后又为何杳无音信。分手后,词人对这段生活却不能忘怀。而且是“几回魂梦与君同”,不知多少回在梦中同她在一起。这三句,感情真挚,语气直率,纯用白描,与上片“彩袖”、“玉锺”、“杨柳楼”、“桃花扇”着色浓艳,正相印射,从而显示了感觉的变化与风格的变化之间的有机联系。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两句写得动荡空灵。而今,他俩又意外地重逢了。以前是以梦疑真,而今是将真疑梦。由于相思,曾经多少次做梦,今夜真的见面,却反倒疑惑起来,以为是在梦幻中。于是,他把她拉到油灯下,再三端详,才放下心来。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面。词人写得又是多么的细腻曲折。这么一来,就和前面所写的别前的欢娱、别后的思念、重逢的渴望,都贯通了。“玉锺”、“杨柳楼”、“桃花扇”着色浓艳,正相印射,从而显示了感觉的变化与风格的变化之间的有机联系。

“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这两句写得动荡空灵。而今,他俩又意外地重逢了。以前是以梦疑真,而今是将真疑梦。由于相思,曾经多少次做梦,今夜真的见面,却反倒疑惑起来,以为是在梦幻中。于是,他把她拉到油灯下,再三端详,才放下心来。这是一幅多么优美的画面。词人写得又是多么的细腻曲折。这么一来,就和前面所写的别前的欢娱、别后的思念、重逢的渴望,都贯通了。

全首九句词,前七句为后两句蓄足了势,有力地烘托了后两句的惊喜之情.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飞过蔷薇。

【赏析】此为惜春之作。词中以清新细腻的语言,表现了词人对美好春光的珍惜与热爱,抒写了作者对美好事物的执着和追求。

    此词赋予抽象的春以具体的人的特征。词人因春天的消逝而感到寂寞,感到无处觅得安慰,象失去了亲人似的。这样通过词人的主观感受,反映出春天的可爱和春去的可惜,给读者以强烈的感染。

    此词高妙处,于它用曲笔渲染,跌宕起伏,饶有变化。故先是一转,希望有人知道春天的去处,唤她回来,与她同住。这种奇想,表现出词人对美好事物的执着和追求。

    下片再转。词人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世界里来,察觉到无人懂得春天的去向,春天不可能被唤回来。但词人仍存一线希望,希望黄鹂能知道春天的踪迹。这样,词人又跌入幻觉的艺术境界里去了。

    末两句写黄鹂不住地啼叫着。它宛转的啼声,打破了周围的寂静。但词人从中仍得不到解答,心头的寂寞感更加重了。只见黄鹂趁着风势飞过蔷薇花丛。蔷薇花开,说明夏已来临。词人才终于清醒地意识到:春天确乎是回不来了。

    此词为表现惜春、恋春情怀的佳作。作者近乎口语的质朴语言中,寄寓了深重的感情。全词的构思十分精妙:作者不知春归何处,一心要向别人请教;无人能知时,又向鸟儿请教。问人人无语,问鸟鸟百啭,似乎大有希望,然而词人自己又无法理解,这比有问无答更可叹。最后,鸟儿连“话”都不“说”,翻身飞走。这番妙趣横生的抒写中,作者的惜春之情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踏莎行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赏析一】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桃源望断无寻处”。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他的《点绛唇》,诸本题作“桃源”。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词人多么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适彼乐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王静安先生吟诵至此,不禁挥笔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人间词话》)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总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静安),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持论未免偏颇。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

【赏析二】此词为作者绍圣四年(1097)贬谪郴州时在旅店所写。词中抒写了作者流徙僻远之地的凄苦失望之情和思念家乡的怅惘之情。词的上片以写景为主,描写了词人谪居郴州登高怅望时的所见和谪居的环境,但景中有情,表现了他苦闷迷惘、孤独寂寞的情怀。下片以抒情为主,写他谪居生活中的无限哀愁,他偶尔也情中带景。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写夜雾笼罩一切的凄凄迷迷的世界:楼台在茫茫大雾中消失;渡口被朦胧的月色所隐没;那当年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更是云遮雾障,无处可寻了。当然,这是作者意想中的景象,因为紧接着的两句是“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词人闭居孤馆,只有在想象中才能看得到“津渡”。而从时间上来看,上句写的是雾蒙蒙的月夜,下句时间又倒退到残阳如血的黄昏时刻。由此可见,这两句是实写诗人不堪客馆寂寞,而头三句则是虚构之景了。这里词人运用因情造景的手法,景为情而设,意味深长。“楼台”,令人联想到的是一种巍峨美好的形象,而如今被漫天的雾吞噬了;“津渡”,可以使人产生指引道路、走出困境的联想,而如今在朦胧夜色中迷失不见了;“桃源”,令人联想到陶渊明《桃花源记》中的一片乐土,而如今在人间再也找不到了。开头三句,分别下了“失”、“迷”、“无”三个否定词,接连写出三种曾经存在过或在人们的想象中存在过的事物的消失,表现了一个屡遭贬谪的失意者的怅惘之情和对前途的渺茫之感。而“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两句则开始正面实写词人羁旅郴州客馆不胜其悲的现实生活。一个“馆”字,已暗示羁旅之愁。说“孤馆”则进一步点明客舍的寂寞和客子的孤单。而这座“孤馆”又紧紧封闭于春寒之中,置身其间的词人其心情之凄苦就可想而知了。此时此刻,又传来杜鹃的阵阵悲鸣;那惨淡的夕阳正徐徐西下,这景象益发逗引起词人无穷的愁绪。杜鹃鸣声,是古典诗词中常用的表游子归思的意象。以少游一个羁旅之身,所居住的是寂寞孤馆,所感受的是料峭春寒,所听到的是杜鹃啼血,所见到的是日暮斜阳,此情此境,只能以“可堪”道之。“可堪”者,岂堪也,词人在这重重凄厉的气围中,又怎能忍受得了呢?王国维评价这两句词说:“少游词境最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为凄厉矣。”  

过片“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连用两则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极写思乡怀旧之情。“驿寄梅花”,见于《荆州记》记载;“鱼传尺素”,是用古乐府《饮马长城窟》诗意,意指书信往来。少游是贬谪之人,北归无望,亲友们的来书和馈赠,实际上并不能给他带来丝毫慰藉,而只能徒然增加他别恨离愁而已。因此,书信和馈赠越多,离恨也积得越多,无数“梅花”和“尺素”,仿佛堆砌成了“无重数”的恨。词人这种感受是很深切的,而这种感受又很难表现,故词人手法创新,只说“砌成此恨无重数”。有这一“砌”字,那一封封书信,一束束梅花,便仿佛成了一块块砖石,层层垒起,以至于达到“无重数”的极限。这种写法,不仅把抽象的微妙的感情形象化,而且也可使人想象词人心中的积恨也如砖石垒成,沉重坚实而又无法消解。在如此深重难排的苦恨中,迸发出最后二句:“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从表面上看,这两句似乎是即景抒情,写词人纵目郴江,抒发远望怀乡之思。郴江,发源于湖南省郴县黄岭山,即词中所写的“郴山”。郴江出山后,向北流入耒水,又北经耒阳县,至衡阳而东流入潇水湘江。但实际上,一经词人点化,那山山水水都仿佛活了,具有了人的思想感情。这两句由于分别加入了“幸自”和“为谁”两个字,无情的山水似乎也能听懂人语,词人在痴痴问询郴江:你本来生活在自己的故土,和郴山欢聚在一起,究竟为了谁而竟自离乡背井,“流下潇湘去”呢?实际上是词人面对着郴江自怨自艾,慨叹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怎知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场政治斗争的漩涡中去呢?词人笔下的郴江之水,已经注入了作者对自己离乡远谪的深长怨恨,富有象征性,故而这结尾两句的意蕴就更深长丰富了。  

此词表达了失意者的凄苦和哀怨的心情,流露了对现实政治一定程度的不满。在写作上,词人善用对句写景抒情。上片开头“雾失楼台,月迷津渡”,雾霭与月色对举,造成一种朦胧的意境,笼罩全词;下片开头亦用对句,“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虽然表现的都是朋友的信息和寄赠这同一内容,却能造成书信往来频频不断的气势,与“砌成此恨无重数”相照应。  

总之,此词以新颖细腻、委婉含蓄的手法描写了作者在特点环境中的特定心绪,抒发了内心不能直言的深曲幽微的贬徒之悲,寄托了深沉哀婉的身世之感,使用写实、象征的手法营造凄迷幽怨、含蓄深厚的词境,充分体现了作者身为北宋婉约派大家的卓越艺术才能。  

 

横塘路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 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赏析一】此词为作者晚年退隐苏州期间的作品。词中明写相思之情,实则借怀思美人抒发自己的苦闷闲愁和迷惘心境。

 上片起首三句化用曹植《洛神赋》中“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句意,写美人迈着轻盈的步履,正从横塘姗姗远去,美人离去,词人极目远望,只能从见到的一片芳尘之中,想象她的美妙姿态。接下来四句,写美人离去后,深层独处于“月桥花院,琐窗住户”的住处,虚度青春年华,除一年一度的春光以外,无人能至,自己当然也无从寄与相思。相惜之情。而词人自己同样幽居独处,对美人的思恋十分殷切。

下片着重写作者的忧思。过片谓暮云冉冉,舒卷移动,正笼罩着长满香草的水边高地,这时,词人“彩笔新题断肠句。”此句暗用《南史。江淹传》的典故:江淹因得五色笔而才华横溢,妙句纷呈,后梦中见厚笔主人郭璞来讨还,“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词人之才不让江淹,以生花妙笔题断肠之句,更令人凄楚,这愁苦之情到此已抒写得极为委婉深切,但作者仍继续用江南暮春常见的三种具体物象来烘托浓重的闲愁。先是试问,然后,用三个比喻作答,以景结情,收来全篇。

【赏析二】 贺铸的美称“贺梅子”就是由这首词的末句引来的。据周紫芝《竹坡诗话》载:“贺方回尝作《青玉案》词,有‘梅子黄时雨’之句,人皆服其工,士大夫谓之贺梅子。”可见这首词影响之大。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横塘,在苏州城外。龚明之《中吴纪闻》载:“铸有小筑在姑苏盤门外十余里,地名横塘。方回往来于其间。”是作者隐居之所。凌波,出自曹植《洛神赋》:“凌波微步,罗袜生尘。”这里是说美人的脚步在横塘前匆匆走过,作者只有遥遥地目送她的倩影渐行渐远。基于这种可望而不可即的遗憾,作者展开丰富的想象,推测那位美妙的佳人是怎样生活的。“锦瑟年华谁与度?”用李商隐“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诗意。下句自问自答,用无限婉惜的笔调写出陪伴美人度过如锦韶华的,除了没有知觉的华丽住所,就是一年一度的春天了。这种跨越时空的想像,既属虚构,又合实情。

上片以偶遇美人而不得见发端,下片则承上片词意,遥想美人独处幽闺的怅惘情怀。“碧云”一句,是说美人伫立良久,直到暮色的四合,笼罩了周围的景物,才蓦然醒觉。不由悲从中来,提笔写下柔肠寸断的诗句。蘅皋,生长着香草的水边高地,这里代指美人的住处。“彩笔”,据《南史·江淹传》:“……(淹)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这里用彩笔代指美人才情高妙。那么,美人何以题写“断肠句”?于是有下一句“试问闲愁都几许?”刘熙载云:“贺方回《青玉案》词收四句云:‘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其未句好处全在‘试问’句呼起,及与上‘一川’二句并用耳。”笔者认为,“试问”一句的好处还在一个“闲”字。“闲愁”,即不是离愁,不是穷愁。也正因为“闲”,所以才漫无目的,漫无边际,飘飘渺渺,捉摸不定,却又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这种若有若无,似真还幻的形象,只有那“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差堪比拟。作者妙笔一点,用博喻的修辞手法将无形变有形,将抽象变形象,变无可捉摸为有形有质,显示了超人的艺术才华和高超的艺术表现力。宋·罗大经云:“以三者比愁之多,尤为新奇,兼兴中有比,意味更长。”清·王闿运说:“一句一月,非一时也。”都是赞叹末句之妙。

贺铸一生沉抑下僚,怀才不遇,只做过些右班殿臣、监军器库门、临城酒税之类的小官,最后以承仪郎致仕。将政治上的不得志隐曲地表达在诗文里,是封建文人的惯用手法。因此,结合贺铸的生平来看,这首诗也可能有所寄托。贺铸为人耿直,不媚权贵,“美人”、“香草”历来又是高洁之士的象征,因此,作者很可能以此自比。居住在香草泽畔的美人清冷孤寂,不正是作者怀才不遇的形象写照吗?从这个意义上讲,这首词之所以受到历代文人的盛赞,“同病相怜”恐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吧!当然,径直把它看作一首情词,抒写的是对美好情感的追求和可望而不可即的怅惘,亦无不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理解,这首词所表现的思想感情对于封建时代的人们来说,都是“与我心有戚戚焉”。这一点正是这首词具有强大生命力的关键所在。

 

苏幕遮

  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乾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

  【赏析】这首词,上片写景,下片抒情,段落极为分明。一起写静境,焚香消暑,取心定自然凉之意,或暗示在热闹场中服一副清凉剂,两句写境静心也静。三、四句写静中有噪,“鸟雀呼晴”,一“呼”字,极为传神,暗示昨夜雨,今朝晴。“侵晓窥檐语”,更是鸟雀多情,窥檐而告诉人以新晴之欢,生动而有风致。“叶上”句,清新而又美丽。“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则动态可掬。这三句,实是交互句法,配合得极为巧妙,而又音响动人。是写清圆的荷叶,叶面上还留存昨夜的雨珠,在朝阳下逐渐地干了,一阵风来,荷叶儿一团团地舞动起来,这像是电影的镜头一样,有时间性的景致啦。词句炼一“举”字,全词站立了起来。动景如生。这样,我们再回看一起的“燎沉香,消溽暑”的时间,则该是一天的事,而从“鸟雀呼晴”起,则是晨光初兴的景物,然后再从屋边推到室外,荷塘一片新晴景色。再看首二句,时间该是拖长了,夏日如年,以香消之,寂静可知,意义丰富而含蓄,为下片久客思乡伏了一笔。

  下片直抒胸怀,语词如话,不加雕饰。己身旅泊“长安”,实即当时汴京(今开封)。周邦彦本以太学生入都,以献《汴都赋》为神宗所赏识,进为太学正,但仍无所作为,不免有乡关之思。“故乡遥,何日去”点地点时,“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实为不如归去之意。紧接“王月渔郎相忆否”,不言己思家乡友朋,却写渔郎是否思念自己,这是从对面深一层写法。一结两句,“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即梦中划小舟入莲花塘中了。实以虚构的梦景作结,虽虚而实,变幻莫测。

  这首词构成的境界,确如周济所说:“上片,若有意,若无意,使人神眩。”(《宋四家词选》)而周邦彦的心胸,又当如陈世所说:“不必以词胜,而词自胜。风致绝佳,亦见先生胸襟恬淡”《云韶集》。足见周邦彦的词以典雅著称,又被推为集大成词人,其词作固然精工绝伦,而其思想境界之高超,实尤为其词作之牢固基础。

4.“极其工”、“极其变”的南宋词

 

如梦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赏析一】这首小令,有人物,有场景,还有对白,充分显示了宋词的语言表现力和词人的才华。

  “昨夜雨疏风骤”指的是昨宵雨狂风猛。疏,正写疏放疏狂,而非通常的稀疏义。当此芳春,名花正好,偏那风雨就来逼迫了,心绪如潮,不得入睡,只有借酒消愁。酒吃得多了,觉也睡得浓了。结果一觉醒来,天已大亮。但昨夜之心情,却已然如隔在胸,所以一起身便要询问意中悬悬之事。于是,她急问收拾房屋,启户卷帘的侍女:海棠花怎么样了?侍女看了一看,笑回道:“还不错,一夜风雨,海棠一点儿没变!”女主人听了,嗔叹道;“傻丫头,你可知道那海棠花丛已是红的见少,绿的见多了吗!?”

  这句对白写出了诗画所不能道,写出了伤春易春的闺中人复杂的神情口吻,可谓“传神之笔。

  作者以“浓睡”、“残酒”搭桥,写出了白夜至晨的时间变化和心理演变。然后一个“卷帘”,点破日曙天明,巧妙得当。然而,问卷帘之人,却一字不提所问何事,只于答话中透露出谜底。

  真是绝妙工巧,不着痕迹。词人为花而喜,为花而悲、为花而醉、为花而嗔,实则是伤春惜春,以花自喻,慨叹自己的青春易逝。

【赏析二】李清照虽然不是一位高产的作家,其词流传至今的只不过四五十首,但却“无一首不工”,“为词家一大宗矣”。这首《如梦令》,便是“天下称之”的不朽名篇。小词借宿酒醒后询问花事的描写,曲折委婉地表达了词人的惜花伤春之情,语言清新,词意隽永,令人玩味不已。

  起首两句,如何理解颇有争议。盖推以事理逻辑:既然是“浓睡不消残酒”,又何以知道“昨夜雨疏风骤”,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其实对这两句词,是不能用生活中的简单事理去体会理解的,因为词人的本意实不在此,而是通过这两句词表达无限的惜花之情。大凡惜花的诗词都言及风雨。白居易《惜牡丹二首》诗:“明朝风起花应尽,夜惜衰红把火看。”冯延巳《长相思》词:“红满枝,绿满枝,宿雨厌厌睡起迟。”周邦彦《少年游》词:“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花在风雨中零落,这层意思是容易理解的。但是说“浓睡不消残酒”也是写惜花之情,恐怕就不太容易理解了。不过只要多读些前人写的惜花诗词,也就不难体会了。杜甫《三绝句》诗:“不如醉里风吹尽,可忍醒时雨打稀。”韦庄《又玄集》卷下录鲍征君(文姬)《惜花吟》诗:“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不如尽此花下饮,莫待春风总吹却。”这些诗句正可用来作为“浓睡不消残酒”的注脚。易安在其咏红梅的《玉楼春》词中所云:“红酥肯放琼苞碎,探著南枝开遍未。……要来小酌便来休,未必明朝风不起。”亦可视为对“浓睡”一句的自注。这句词的辞面上虽然只写了昨夜饮酒过量,翌日晨起宿酲尚未尽消,但在这个辞面的背后还潜藏着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昨夜酒醉是因为惜花。这位女词人不忍看到明朝海棠花谢,所以昨夜在海棠花下才饮了过量的酒,直到今朝尚有余醉。《漱玉词》中曾多处写到饮酒,可见易安居士是善饮的。善饮尚且酒醉而致浓睡,一夜浓睡之后酒力还未全消,这就不是一般的过量了。我们只要思索一下词人为什么要写“浓睡不消残酒”这句词,得到的回答只能是“惜花”。就这句词的立意而言,与上引杜甫和鲍文姬的诗句都是同一机杼,并无二致。但易安的高处正在于不落窠臼,独辟蹊径。一旦领悟了潜藏在“浓睡不消残酒”背后的这层“惜花”之意,那么对以下数句的理解也就“水到渠成”了。

  接下去三、四两句所写,是惜花心理的必然反映。尽管饮酒致醉一夜浓睡,但清晓酒醒后所关心的第一件事仍是园中海棠。词人情知海棠不堪一夜骤风疏雨的揉损,窗外定是残红狼藉,落花满眼,却又不忍亲见,于是试着向正在卷帘的侍女问个究竟。一个“试”字,将词人关心花事却又害怕听到花落的消息、不忍亲见落花却又想知道究竟的矛盾心理,表达得贴切入微,曲折有致。相比之下,周邦彦《少年游》:“一夕东风,海棠花谢,楼上卷帘看。”便显得粗俗不堪,味同嚼蜡了。“试问”的结果如何呢?──“却道海棠依旧。”侍女的回答却让词人感到非常意外。本来以为经过一夜风雨,海棠花一定凋谢得不成样子了,可是侍女卷起窗帘,看了看外面之后,却漫不经心地答道:海棠花还是那样。一个“却”字,既表明侍女对女主人委曲的心事毫无觉察,对窗外发生的变化无动于衷,也表明词人听到答话后感到疑惑不解。是啊,“雨疏风骤”之后,“海棠”怎会“依旧”呢?这就非常自然地带出了结尾两句。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这既是对侍女的反诘,也象是自言自语:这个粗心的丫头,你知道不知道,园中的海棠应该是绿叶繁茂、红花稀少才是!“应是”,表明词人对窗外景象的推测与判断,口吻极当。因为她毕竟尚未亲眼目睹,所以说话时要留有余地。同时,这一词语中也暗含着“必然是”和“不得不是”之意。海棠虽好,风雨无情,它是不可能长开不谢的。一语之中,含有不尽的无可奈何的惜花情在,可谓语浅意深。而这一层惜花的殷殷情意,自然是“卷帘人”所不能体察也无须更多理会的,她毕竟不能象她的女主人那样感情细腻,那样对自然和人生有着更深的感悟。这也许是她所以作出上面的回答的原因。末了的“绿肥红瘦”一语,更是全词的精绝之笔,历来为世人所称道。“绿”代替叶,“红”代替花,是两种颜色的对比;“肥”形容雨后的叶子因水份充足而茂盛肥大,“瘦”形容雨后的花朵因不堪雨打而凋谢稀少,是两种状态的对比。本来平平常常的四个字,经词人的搭配组合,竟显得如此色彩鲜明、形象生动,这实在是语言运用上的一个创造。由这四个字生发联想,那“红瘦”不正表明春天的渐渐消逝,而“绿肥”象征着绿叶成荫的盛夏的即将来临吗?这种极富概括性的语言,又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称:“此语甚新。”《草堂诗余别录》评:“结句尤为委曲精工,含蓄无穷意焉。”看来皆非虚誉。

这首小词,只有短短六句三十三言,却写得曲折委婉,极有层次。词人因惜花而痛饮,因情知花谢却又抱一丝侥幸心理而“试问”,因不相信“卷帘人”的回答而再次反问,如此层层转折,步步深入,将惜花之情表达得摇曳多姿。《蓼园词选》云:“短幅中藏无数曲折,自是圣于词者。”可谓的评。

 

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赏析一】这首词是作者婚后所作,抒发的是重阳佳节思念丈夫的心情。传说清照将此词寄给赵明诚后,惹得明诚比试之心大起,遂三夜未眼,作词数阕,然终未胜过清照的这首《醉花阴》。

  “薄雾浓云愁永昼”,这一天从早到晚,天空都是布满着“薄雾浓云”,这种阴沉沉的天气最使人感到愁闷难捱。外面天气不佳,只好待在屋里。“瑞脑消金兽”一句,便是转写室内情景:她独自个儿看着香炉里瑞脑香的袅袅青烟出神,真是百无聊赖!又是重阳佳节了,天气骤凉,睡到半夜,凉意透入帐中枕上,对比夫妇团聚时闺房的温馨,真是不可同日而语。上片寥寥数句,把一个闺中少妇心事重重的愁态描摹出来。她走出室外,天气不好;待在室内又闷得慌;白天不好过,黑夜更难挨;坐不住,睡不宁,真是难以将息。“佳节又重阳”一句有深意。古人对重阳节十分重视。这天亲友团聚,相携登高,佩茱萸,饮菊酒。李清照写出“瑞脑消金兽”的孤独感后,马上接以一句“佳节又重阳”,显然有弦外之音,暗示当此佳节良辰,丈夫不在身边。“遍插茱萸少一人”,怎叫她不“每逢佳节倍思亲”呢!“佳节又重阳”一个“又”字,是有很浓的感情色彩的,突出地表达了她的伤感情绪。紧接着两句:“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丈夫不在家,玉枕孤眠,纱帐内独寝,又会有什么感触!“半夜凉初透”,不只是时令转凉,而是别有一番凄凉滋味。

  下片写重阳节这天赏菊饮酒的情景。把酒赏菊本是重阳佳节的一个主要节目,大概为了应景吧,李清照在屋里闷坐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强打精神“东篱把酒”来了。可是,这并未能宽解一下愁怀,反而在她的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感情波澜。重阳是菊花节,菊花开得极盛极美,她一边饮酒,一边赏菊,染得满身花香。然而,她又不禁触景伤情,菊花再美,再香,也无法送给远在异地的亲人。“有暗香盈袖”一句,化用了《古诗十九首》“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句意,暗写她无法排遣的对丈夫的思念。她实在情不自禁,再无饮酒赏菊的意绪,于是匆匆回到闺房。“莫道不消魂”句写的是晚来风急,瑟瑟西风把帘子掀起了,人感到一阵寒意。联想到刚才把酒相对的菊花,菊瓣纤长,菊枝瘦细,而斗风傲霜,人则悲秋伤别,消愁无计,此时顿生人不如菊之感。以“人比黄花瘦”作结,取譬多端,含蕴丰富。

  从天气到瑞脑金兽、玉枕纱厨、帘外菊花,词人用她愁苦的心情来看这一切,无不涂上一层愁苦的感情色彩。

  以花木之“瘦”,比人之瘦,诗词中不乏类似的句子,这是因为正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这三句,才共同创造出一个凄清寂寥的深秋怀人的境界。“莫道不消魂”,直承“东篱把酒”以“人拟黄花”的比喻,与全词的整体形象相结合。“帘卷西风”一句,更直接为“人比黄花瘦”句作环境气氛的渲染,使人想象出一幅画面:重阳佳节佳人独对西风中的瘦菊。有了时令与环境气氛的烘托,“人比黄花瘦”才有了更深厚的寄托,此句也才能为千古传诵的佳句。

【赏析二】李清照的重阳《醉花阴》词相传有一个故事:“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答曰:‘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见《元伊世珍?琅嬛记》)。这个故事不一定是真实的,但是它说明这首词最好的是最后三句。

  现在先看看它的全首。词的开头,描写一系列美好的景物,美好的环境。“薄雾浓云”是比喻香炉出来的香烟。可是香雾迷朦反而使人发愁,觉得白天的时间是那样长。这里已经点出她虽然处在舒适的环境中,但是心中仍有愁闷。“佳节又重阳”三句,点出时间是凉爽的秋夜。“纱厨”是室内的精致装置,在镂空的木隔断上糊以碧纱或彩绘。下片开头两句写重阳对酒赏菊。“东篱”用陶渊明“采菊东篱下”诗意。“人比黄花瘦”的“黄花”,指菊花。《礼记》月令:“鞠(菊)有黄花”。“有暗香盈袖”也是指菊花。从开头到此,都是写好环境、好光景:有金兽焚香,有“玉枕纱厨”,并且对酒赏花,这正是他们青年夫妻在重阳佳节共度的好环境。然而现在夫妻离别,因而这佳节美景反而勾引起人的离愁别恨。全首词只是写美好环境中的愁闷心情,突出这些美好的景物的描写,目的是加强刻画她的离愁。

  在末了三句里,“人比黄花瘦”一句是警句。“瘦”字并且是词眼。词眼犹人之眼目,它是全词精神集中表现的地方。

在诗词中,作为警句,一般是不轻易拿出来的。这句“人比黄花瘦”之所以能给人深刻的印象,除了它本身运用比喻,描写出鲜明的人物形象之外,句子安排得妥当,也是其原因之一。她在这个结句的前面,先用一句“莫道不消魂”带动宕语气的句子作引,再加一句写动态的“帘卷西风”,这以后,才拿出“人比黄花瘦”警句来。人物到最后才出现。这警句不是孤立的,三句联成一气,前面两句环绕后面一句,起到绿叶红花的作用。经过作者的精心安排,好象电影中的一个特写镜头,形象性很强。这首词末了一个“瘦”字,归结全首词的情意,上面种种景物描写,都是为了表达这点精神,因而它确实称得上是“词眼”。以炼字来说,李清照另有《如梦令》“绿肥红瘦”之句,为人所传诵。这里她说的“人比黄花瘦”一句,也是前人未曾说过的,有它突出的创造性。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今译】我怒发冲冠,独自登高凭栏,暴风骤雨刚刚停歇。抬头远望,对茫茫的苍天大声叫啸,一腔热血,报国无门,我豪迈的情绪激昂而热烈!三十岁功名事业无所成就,转战千里,披星戴月,八千里漫漫的疆场啊!有志气的男子汉,千万千万不能随随便便,把青春华年白白抛弃,切勿等到满头白发,再空自悲切、浩叹!

靖康年间亡国的耻辱,至今还没有洗雪,我心头积压的仇恨,怎么能够泯灭!我要驾着大战车,勇猛冲杀,报仇雪恨,把贺兰山踏得残缺!怀着杀敌的壮志,饥饿时就吃敌人的肉;笑谈中挥戈沙场,口渴了就饮敌人的血。且待我,重整旗鼓,彻底收复中原大地,再去朝见天子,为祖国建功立业!

【赏析一】岳飞的诗词,虽留传极少,但这首满江红英勇而悲壮,深为人们所喜爱,它真实、充分地反映了岳飞精忠报国、一腔热血的英雄气概。这首的上片,“怒发冲冠,……空悲切”。意思说,我满腔热血,报国之情,再也压不住了,感到怒发冲冠,在庭院的栏杆边,望着潇潇秋雨下到停止。抬头远望,又对天长啸,急切盼望实现自己的志愿。三十多岁的人了,功名还未立,但是我也不在乎,功名好比尘土一样,都是不足所求的。我渴望的是什么东西呢?渴望是八千里路的征战,我要不停的去战斗,只要这征途上的白云和明月作伴侣。不能等了,让少年头轻易地变白了,到那时只空有悲愤。

    这一段表现了岳飞急于立功报国的宏愿。

    下片,“靖康耻,……朝天阙。”靖康二年的国耻还没有洗雪,臣子的恨什么时候才能够消除呢?我要驾乘着战车踏破敌人的巢穴,肚子饿了,我要吃敌人的肉;口渴了;我要喝敌人的血。我有雄心壮志,我相信笑谈之间就可以做到这些。等待收复了山河的时候,再向朝庭皇帝报功吧!

    这一段表现了岳飞对“还我河山”的决心和信心。

    这首词,代表了岳飞“精忠报国”的英雄之志,表现出一种浩然正气、英雄气质,表现了报国立功的信心和乐观主义精神。“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侍从头、收拾旧山河”。把收复山河的宏愿,把艰苦的征战,以一种乐观主义精神表现出来,读了这首词,使人体会,只有胸怀大志,思想高尚的人,才能写出感人的词句。在岳飞的这首词中,词里句中无不透出雄壮之气,充分表现作者忧国报国的壮志胸怀。

    从“怒发冲冠”到“仰天长啸”,先是写在家里庭院中的情况,他凭观栏雨,按说这是一种很惬意的生活,可是却按不住心头之恨而怒发冲冠。一句“仰天长啸”,道出了精忠报国的急切心情。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说明了岳飞高尚的人生观,两句话把作者的爱与恨,追求与厌恶,说得清清楚楚。岳飞在这里非常巧妙地运用了“尘与土”;“云和月”。表白了自己的观点,既形象又很有诗意。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两句话很好理解,可作用很大,接着上面表达出的壮烈胸怀,急切期望早日为国家收复山河,不能等待了!到了白了少年头,那悲伤都来不及了。它有力地结束词的上片所表达的作者心情。

    下片一开始就是,“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把全诗的中心突出来,为什么急切地期望,胸怀壮志,就因为靖康之耻,几句话很抽象,但是守渡得很好,又把“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具体化了。

    从“驾长车”到“笑谈渴饮匈奴血”都以夸张的手法表达了对凶残敌人的愤恨之情,同时表现了英勇的信心和无畏的乐观精神。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以此收尾,既表达要胜利的信心,也说了对朝庭和皇帝的忠诚。岳飞在这里不直接说凯旋、胜利等,而用了“收拾旧山河”,显得有诗意又形象。

【赏析二】这是一首气壮山河、光照日月的传世名作。绍兴十年(1140),岳飞挥师北伐,大破金兵于偃城。进抵距汴京仅四十五里的朱仙镇后,他对部下说:“直抵黄龙(今吉林农安,金故都),与诸公痛饮耳。”这是以恢复为己任的岳飞的素志。此词即抒发他扫荡敌寇、还我河山的坚定意志和必胜信念,反映了深受分裂、隔绝之苦的南北人民的共同心愿。全词声情激越,气势磅礴。开篇五句破空而来,通过刻划作者始而怒发冲冠、继而仰天长啸的情态,揭示了他凭栏远眺中原失地所引起的汹涌激荡的心潮。接着,“三十功名”二句,上句表现了他蔑视功名,唯以报国为念的高风亮节,下句则展现了披星戴人、转战南北的漫长征程,隐然有任重道远、不可稍懈的自励之意。“莫等头”二句既是激励自已,也是鞭策部下:珍惜时光,倍加奋勉,以早日实现匡复大业。耿直之心,拳拳之意,尽见于字里行间。它和《汉乐府·长歌行》中的“少壮水努力,老大徒伤悲”一样,是被后人奉为箴铭的警策之句。下片进一步表现作者报仇雪耻、重整乾坤的壮志豪情。“靖康耻”四句,句式短促,而音韵铿锵。“何时灭”,用反诘句吐露其一腔民族义愤,语感强烈,力透字背。“驾长车”句表达自已踏破重重险关、直捣敌人巢穴的决心。“壮志”二句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式的愤激之语,见出作者对不共戴天的敌寇的切齿痛恨。结篇“待从头”二句再度慷慨明誓:等到失地收复、江山一统之后,再回京献捷。全词以雷贯火燃之笔一气旋折,具有撼人心魄的艺术魅力,因而一向广为传诵,不断激发起人们的爱国心与报国情。近人余嘉锡先生《四库全书提要辩证·岳武穆遗文》考证出此词为明人所作而托名于岳飞。夏承焘先生进一步证成其说。但持异议者也不乏其人。因此,此词的作者及背景等问题都须进一步 探讨,这里不便详及。

 

卜算子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赏析一】这首《卜算子》以“咏梅”为题,这正和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濂溪先生(周敦颐)以莲花自喻一样,作者亦是以梅花自喻。陆游曾经称赞梅花“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落梅》)。梅花如此清幽绝俗,出于众花之上,可是如今竟开在郊野的驿站外面,破败不堪的 “ 断桥”,自然是人迹罕至、寂寥荒寒、梅花也就倍受冷落了。从这一句可知它既不是官府中的梅,也不是名园中的梅,而是一株生长在荒僻郊外的“野梅”。它既得不到应有的护理,更谈不上会有人来欣赏。随着四季的代谢,它默默地开了,又默默地凋落了。它孑然一身,四顾茫然—— 有谁肯一顾呢,它可是无主的梅呵。“寂寞开无主”这一句,词人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在客观景物之中,首句是景语,这句已是情语了。日落黄昏,暮色朦胧,这孑然一身、无人过问的梅花,何以承受这凄凉呢?它只有“愁”—— 而且是“独自愁”,这与上句的“寂寞”相呼应。驿外断桥、暮色、黄昏,本已寂寞愁苦不堪,但更添凄风冷雨,孤苦之情更深一层。“更著”这两个字力重千钧,前三句似将梅花困苦处境描写已至其但二句“更著风和雨”似一记重锤将前面的“极限”打得崩溃。这种愁苦仿佛无人能承受,至此感情渲染已达高潮,然而尽管环境是如此冷峻,它还是“开”了!它,“ 万树寒无色,南枝独有花”(道源);它,“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杨维桢)。上阕四句,只言梅花处境恶劣、于梅花只作一“开”字,但是其倔强、顽强已不言自明。

上阕集中写了梅花的困难处境,它也的确还有 “ 愁”。从艺术手法说,写愁时作者没有用诗人、词人们那套惯用的比喻手法,把愁写得象这象那,而是用环境、时光和自然现象来烘托。况周颐说:“词有淡远取神,只描取景物,而神致自在言外,此为高手。”(《蕙风词话》)就是说,词人描写这么多“景物”,是为了获得梅花的“神致”;“深于言情者,正在善于写景”(田同之《西圃词说》)。上阕四句可说是“情景双绘”。让读者化一系列景物中感受到作者的特定环境下的心绪—— 愁!也让读者逐渐踏入作者的心境。这着实、妙!

下阕,托梅寄志。梅花,它开得最早。“万木冻欲折,孤根暖独回”(齐已);“ 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消”(张谓)。是它迎来了春天。但它却“无意苦争春”。春天,百花怒放,争丽斗妍,而梅花却不去“苦争春”,凌寒先发,只有迎春报春的赤诚。“苦”者,抵死、拼命、尽力也。从侧面讽刺了群芳。梅花并非有意相争,即使“群芳”有“妒心”,那也是它们自己的事情,就“一任”它们去嫉妒吧。在这里,写物与写人,完全交织在一起了。草木无情,花开花落,是自然现象。其中却暗含着作者的不幸遭遇揭露了苟且偷安的那些人的无耻行径。说“争春”,是暗喻人事; “ 妒”,则非草木所能有。这两句表现出陆游性格孤高,决不与争宠邀媚、阿谀逢迎之徒为伍的品格和不畏谗毁、坚贞自守的崚.傲骨。

最后几句,把梅花的“独标高格”,再推进一层: “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前句承上阕的寂寞无主、黄昏日落、风雨交侵等凄惨境遇。这句七个字四次顿挫:“ 零落”,不堪雨骤风狂的摧残,梅花纷纷凋落了,这是第一层。落花委地,与泥水混杂,不辩何者是花,何者是泥了,这是第二层。从“碾”字,显示出摧残者的无情,被摧残者的凄惨境遇,这是第三层。结果呢,梅花被摧残、被践踏而化作灰尘了。这是第四层。看,梅花的命运有多么悲惨,简直不堪入目令人不敢去想像。读者在此时已融入了字里行间所透露出的情感中。但作者的目的决不是单为写梅花的悲惨遭遇,引起人们的同情;从写作手法上来说,仍是铺垫,是蓄势,是为了把下句的词意推上最高峰。虽说梅花凋落了,被践踏成泥土了,被碾成尘灰了,请看,“只有香如故”,它那“别有韵致”的香味,却永远“如故”,仍然不屈服于寂寞无主、风雨交侵的威胁,只是尽自己之能,一丝一毫也不会改变。即使是凋落了,化为“尘”了,也要“香如故” 。

末句具有扛鼎之力,它振起全篇,把前面梅花的不幸处境,风雨侵凌,凋残零落,成泥作的凄凉、衰飒、悲戚,一股脑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正是“末句想见劲节”(卓人月《词统》)。而这“劲节”得以 “ 想见”,正是由于此词十分成功地运用比兴手法作者以梅花自喻,以梅花的自然代谢来形容自己。此时,已将梅花人格化。“咏梅”,实为表白自己的思想感情,给我们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成为一首咏梅的杰作。

【赏析二】这是陆游一首咏梅的词,其实也是陆游自己的咏怀之作。上片写梅花的遭遇:它植根的地方,是荒凉的驿亭外面,断桥旁边。驿亭是古代传递公文的人和行旅中途歇息的处所。加上黄昏时候的风风雨雨,这环境被渲染得多么冷落凄凉!写梅花的遭遇,也是作者自写被排挤的政治遭遇。

下片写梅花的品格:一任百花嫉妒,我却无意与它们争春斗艳。即使凋零飘落,成泥成尘,我依旧保持着清香。末两句即是《离骚》“不吾知其亦已兮,苟余情其信芳”,“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的精神。比王安石咏杏:“纵被东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之句用意更深沉。

陆游一生的政治生涯:早年参加考试被荐送第一,为秦桧所嫉;孝宗时又为龙大渊、曾觌一群小人所排挤;在四川王炎幕府时要经略中原,又见扼于统治集团,不得遂其志;晚年赞成韩侂胄北伐,韩侂胄失败后被诬陷。我们读他这首词,联系他的政治遭遇,可以看出它是他的身世的缩影。词中所写的梅花是他高洁的品格的化身。

唐宋文人尊重梅花的品格,与六朝文人不同。但是象林和靖所写的“暗香、疏影”等名句,都只是高人、隐士的情怀;虽然也有一些作家借梅花自写品格的,但也只能说:“原没春风情性,如何共,海棠说。”(南宋肃泰来《霜天晓角·咏梅》)这只是陆游词“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一面。陆游的友人陈亮有四句梅花诗说:“一朵忽先变,百花皆后香。欲传春信息,不怕雪埋藏。”写出他自己对政治有先见,不怕打击,坚持正义的精神,是陈亮自己整个人格的体现。陆游这首词则是写失意的英雄志士的兀傲形象。

 

扬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赏析】姜夔,号称白石居士,终生不仕,以游历终老。所以姜夔的词多是一种个人身世的感悟。而这首《扬州慢》则是词人一首难得的感怀家国、哀时伤乱的佳作。

    一如常故,姜夔在这首词里也用了他常用的小序。小序的好处就在于交代写作的缘由和写作的背景。而这首小序则更明确地交代了这首词的写作时间、地点、原因、内容、和主旨。让人更好地、更深入地了解词人写作此词时的心理情怀。

    全词分为上下两阙。但两阙的写作手法都是运用一种鲜明对比,用昔日扬州城的繁荣兴盛景象对比现时扬州城的凋残破败惨状,写出了战争带给了扬州城万劫不复的灾难。

    词的上阙,写出了词人亲眼目睹的景象和自身心理感受。写出了扬州城在“胡马窥江去后”令人痛心不已的凋残和败坏景象。词人先从自己的行踪写起,写自己初次经过扬州城,在著名的竹西亭解鞍下马,稍作停留。走在漫长的扬州道上,词人所见到的全部是长得旺盛而齐整的荠麦。而昔日那个晚唐诗人杜牧对扬州城美景的由衷溢誉(杜牧曾经在《赠别》里写到“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一去不复返。自金人入侵后,烧杀掳掠,扬州城所剩下的也只是“废池乔木”的了。人们说起那场战争,至今还觉得心有余悸和刻骨痛恨。一个“厌”字,很恰当地写出了人民的苦难,朝廷的昏聩和胡人的罪恶。日落黄昏,凄厉的号角声又四处响起,回荡在扬州城孤寂的上空,也回荡在词人惨淡的心灵间。词人很自然地实现了由视觉到听觉的转移。

    词的下阙,运用典故,进一步深化了“黍离之悲”的主题。昔日扬州城繁华,诗人杜牧留下了许多关于扬州城不朽的诗作。可是,假如这位多情的诗人今日再重游故地,他也必定会为今日的扬州城感到吃惊和痛心。杜牧算是个俊才情种,他有写“豆蔻”词的微妙精当,他有赋“青楼”诗的神乎其神。可是,当他面对眼前的凋残破败景象,他必不能写出昔日的款款深情来!扬州的名胜二十四桥仍然存在,水波荡漾,冷峻的月光下,四周寂籁无声。唉,试想下,尽管那桥边的芍药花年年如期盛放,可是到底还有谁有情思去欣赏它们的艳丽呢?词人用带悬念的疑问作为词篇的结尾,很自然地移情入景,今昔对比,催人泪下。

    纵观全词,行文的基调都笼罩在一种悲凉凄怆的氛围中。无论是词人所见到的“荠麦青青”、“废池乔木”还是在黄昏里听到的“号角”和“空城”还是词人自身所想到的杜牧“难赋深情”和不知亡国恨的“桥边红药”,都是一种悲剧的写照。

情景交融是这首词在写作表现手法上最显著的一个特点。移情入景,乐景写哀,都是词人经常使用的手法。特别是乐景写哀,词人在文中写了大量的乐景:名都,佳处,二十四桥……可是,写乐景是为了衬托哀情,是为了对比现在的惨状:名都的凋残,佳处的弊坏,二十桥的冷寂……正如王夫之所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 诚哉斯言!

 

鬲溪梅令

好花不与殢香人。浪粼粼。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

【赏析】词人对于恋情词,或多依红偎翠的狎挚描写,或多秦楼楚馆的声色描写 。白石词则不然,有的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的抒情,给人一种可爱慕不可亵渎的高雅感觉。这是因为白石本人用情专一,他除了在词中提到合肥情侣外,没有提过他人。是的,真正刻骨铭心的恋情应该只有一次,而且是无可替代,九死其犹未悔的唯一。于湖词中怀念李氏之作,白石词中怀念合肥情侣之作,皆写此种美好感情。白石《鬲溪梅令》,正是怀人之词。序云:“丙辰冬,自无锡归,作此寓意。”丙辰即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词人同时作《江梅引》,序云:“丙辰之冬,予留梁溪(无锡),将诣淮南(指合肥),不得,因梦思以述志。”此词所寓之意,不应远求,当即《江梅引》所述之志。二词皆以梅名调,亦不可忽视。尤其白石怀人诸词多有恐怕归去迟暮之忧思,可以印证此词。如《一萼红》:“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淡黄柳》:“怕梨花落尽成秋色。”《长亭怨慢》:“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第一是早早归来,怕红萼无人为主。”

《点绛唇》:“淮南好。甚时重到。陌上生青草。”此词所写:“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正是同一种忧惧归迟的心情。故此词实为怀念合肥情侣之作。在这首词中,词人灵心独运,用想象营造出一如梦如幻、恍惚迷离的意境,极富朦胧之美。

“好花不与殢香人。”起笔运用提空描写,空中传恨。好花即梅花,亦暗喻所念之情人。以好形容花,纯然口语而一往深情。殢香人是词人自道。好花不共惜花人,美人不与怜香惜玉者,传尽天地间一大恨事。

“浪粼粼 。”词人寤寐求之,求之不得,想象之中,遂觉此梅花所傍之溪水,碧浪粼粼,将好花与惜花人遥相隔绝。正是盈盈一水,隔断万古柔情。此即调名“鬲溪梅”之意。《诗·汉广》云:“没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蒹葭》云:“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古诗十九首》亦有“盈盈一水间 ,脉脉不得语”。千古诗人,精诚所至,想象竟同一神理。“又恐春风归去绿成阴。玉钿何处寻。”想望好花,在水一方。只怕重归花前,已是春风吹遍,绿叶成阴,好花已无迹可寻。杜牧《叹花》诗云:“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如今风摆花狼藉,绿叶成阴子满枝。”此词化用其语意,又不露痕迹,正是白石词的妙处。又恐二字,更道出年年伤春伤别的无限伤感。玉钿本为女子之首饰,此转喻梅花之芳姿。“玉钿何处寻 ”一句又暗用周邦彦“何意重经前地,遗钿不见,斜径都迷”之意(《夜飞鹊》)。此词本以好花象征美人,此则用首饰象喻好花,喻中有喻,而出入无间,真如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尤妙者,由玉钿之一女性意象,遂幻出过片之美人形象,真是奇之又奇。

“木兰双桨梦中云。小横陈 。”全幅词境本来全是想象,过片二句,则是想象中之想象,可谓梦中之梦,幻中之幻。梦寐中,词人忽与久违之美人重逢,共荡扁舟于波心,恍若遨游于云表。木兰双桨,语出《楚辞·湘君》:“桂櫂兮兰枻,”衬托美人之美。“小横陈”三字,为连绵句,描绘出美人斜倚舟中之“横陈 ”二字,让人想起“玉体横陈”等粗俗艳冶之事,但白石词以“清空”为本色,且“不唯清空,又具骚雅”(张炎《词源》),这等字面原不易见。细体味之,始知此是词人之险笔是词人精心策划的“ 阴谋”。大概非此二字,不足以写出美人之奇艳,不足以尽传心中之美感。状以小字,愈见化艳冶为美好。碧浪粼粼, “兰棹兮桂桨 ”,与美人荡舟天外,天光云影,物我皆忘,这种超凡脱俗的境界,实为词人平生梦寐追求所幻出的具备理想神采之意境。然而,梦有梦后人醒,云有风流云散。结笔二句,已从梦幻跌回想象中之现境。“漫向孤山山下觅盈盈。翠禽啼一春。”梦醒云散,如花美人无法寻觅,即好花亦亦不可得。此情此景,人何以堪?从过片至结笔,词境情节呈大幅度跳跃,裁云缝月之妙,在盈盈二字。《古诗十九首》云:“盈盈楼上女,皎皎当窗牖。”盈盈本为美人之形容,此又借美人转喻好花之芳姿,一语双关,美人之形象又幻化为想象中之好花。句首下一漫字,写尽好花亦不可求之失落感。惜花人空向孤山山下寻觅好花,而好花终不可得,整个春天,唯闻翠禽对鸣而已。孤山,本指杭州西湖之孤山。多梅花,昔为梅妻鹤子之林逋隐居之处。词中之孤山,借为好花之地之代语而已。空向好花之地寻觅好花,意味着惜花人纵然重归故地,也已是花落人空,唯有绿叶成阴,鲛销泪痕了。一春二字结穴,用凄美之字面,象征时间之绵延,写出词凄艳哀绝的爱情悲剧,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了。结句暗用一则神异传说。《龙城录》云:赵师雄,睢阳人,(隋)开皇中过罗浮山,天寒日暮,见林间有酒肆,旁有茅舍,一美人淡妆靓逸,素服出迎,相与扣酒家门共饮,不觉醉卧。即觉,乃在大梅树下,有翠羽嘈唧其上,月落参横,惆怅而已。结笔暗用这一故事,愈增全幅词境如梦如幻的朦胧美感。

此词艺术造诣确有独到之处。论意境乃如梦如幻,梦中有梦,幻中有幻。好花象征美人,烟波象征离绝,此是词中第一境界。木兰双桨,梦中美人,乃梦中之梦,幻中之幻,是第二境界。第一境界实为词人平生遭际之写照,第二境界则为其平生理想之象征。营造出如此奇幻之意境,真是匪夷所思。论意脉则如裁云缝月,无迹可求。上片以玉钿喻好花,遂幻出如花之美人,下片用盈盈喻好花,又由美人幻为好花。故过片梦境之呈现,真如空中之音,水中之月,玲珑剔透,不可凑泊。论声韵则如敲金戛玉,极为美听。全词八拍,句句叶韵,用平声真文等韵,诵之如闻笙簧。句中兼采双声、叠韵、叠字,如好花、浪粼为双声,成阴、双桨、梦中为叠韵,粼粼、山山、盈盈为叠字,尤增音节之美。这是因为白石不仅精于填词,亦妙解音律,以音乐人的身份写词,自是千锤百炼,刻意求工了。杨万里曾激赏白石之诗“有裁云缝月之妙思,敲金戛玉之奇声”(见《直斋书录解题》引),可以移评此词。

 

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林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赏析】岳飞,字鹏举,今河南省汤阴县人,少年从军,是南宋初年著名的抗金英雄。

  岳飞行伍出身,一生征战在抗金的沙场之上,写诗作词纯属业余,但从留传下来的他的几首诗词看,其文学造诣却很高。最为著名的《满江红》一词是一篇气壮山河、意气豪迈的爱国主义诗篇,激励了自南宋以降历代仁人志士。而这首《小重山》与《满江红》虽风格迥异,却从另一个角度表达了岳飞隐忧时事的爱国情怀。

  在一个秋天的夜晚,岳飞想到了陷落在金人铁蹄下的半壁江山,想到自己的壮志难酬,不禁伤事忧怀,无法成眠,万般思绪字字泪,写下了《小重山》一词。

  词的上片着重写景。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寒蛩:秋天的蟋蟀。千里梦:千里之外的战场上,抗击金兵收复失地的英勇和壮烈。

  昨天夜里的蟋蟀一直在鸣叫不止,把诗人从金戈铁马、抗击金兵的梦中惊醒,而此时,已是深夜的三更天了。

  “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英雄之梦,勾起了诗人的忧思和痛苦,使他无法安然入睡,于是起身,独自围绕着门前的台阶缓步而行,而此时,所有的人都进入了幸福的梦乡,只有天上的明月散下淡淡的冷光,深秋的月夜,一片渗淡。“众人皆醉我独醒。”诗人的心境是孤独的、凄凉的。

  词的下片着重抒情。

  冷月、秋寒,鸣叫的蟋蟀,这寂静而凄清的秋夜,使诗人的心绪难平。他想到了自己的远大抱负和壮志难酬的痛苦。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林老,阻归程。”旧山:故乡;功名:在诗人心中并不是普通意义的高官厚禄和光宗耀祖,而是驱逐金人,收复河山,迎回徽宗、钦宗“二帝”的壮志,诗人写下的“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是“白首为功名”最好的注脚。

  几十年求索,不经意间岁月流逝,青丝变白发,英雄的壮志却难酬,只剩下“空悲切”。不如意者早还乡,在这个月夜,诗人也想到了故乡,想来家乡的松树都已经变得老了,树犹如此,更别说人了,不能建功立业,回家平静地度过余生也好啊,可是,家乡却陷落在敌人之手,家是回不去了。

  “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在这里,诗人化用了善于操琴的俞伯牙和他的知音钟子期的典故,表达了自己的苦闷心情。我想把心事付之琴弦,可是却没有知音,就是把琴弦弹断了又有谁来倾听呢?意思是说,我一直主张抗金,收复失地,可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朝野上下却是一片议和之声,甚至是过着“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的醉生梦死的奢侈生活。诗人又怎能不为国家的未来和命运担忧呢?心情又怎能不沉重呢?英雄的心境真是“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5.“新天下耳目”的东坡词

 

定风波

三月七日沙湖道中遇雨。雨具先去,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已而遂晴,故作此。

莫听穿林打叶声, 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 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 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 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鉴赏】此词作于苏轼黄州之贬后的第三个春天。它通过野外途中偶遇风雨这一生活中的小事,于简朴中见深意,于寻常处生奇警,表现出旷达超脱的胸襟,寄寓着超凡超俗的人生理想。

首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一方面渲染出雨骤风,另一方面又以“莫听”二字点明外物不足萦怀之意。“何妨吟啸且徐行”,是前一句的延伸。在雨中照常舒徐行步,呼应小序“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又引出下文“谁怕”即不怕来。徐行而又吟啸,是加倍写;“何妨”二字透出一点俏皮,更增加挑战色彩。

首两句是全篇枢纽,以下词情都是由此生发。“竹杖芒鞋轻胜马”,写词人竹杖芒鞋,顶风冲雨,从容前行,以“轻胜马”的自我感受,传达出一种搏击风雨、笑傲人生的轻松、喜悦和豪迈之情。“一蓑烟雨任平生”,此句更进一步,由眼前风雨推及整个人生,有力地强化了作者面对人生的风风雨雨而我行我素、不畏坎坷的超然情怀。以上数句,表现出旷达超逸的胸襟,充满清旷豪放之气,寄寓着独到的人生感悟,读来使人耳目为之一新,心胸为之舒阔。

过片到“山头斜照却相迎”三句,是写雨过天晴的景象。这几句既与上片所写风雨对应,又为下文所发人生感慨作铺垫。结拍“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饱含人生哲理意味的点睛之笔,道出了词人在大自然微妙的一瞬所获得的顿悟和启示:自然界的雨晴既属寻常,毫无差别,社会人生中的政治风云、荣辱得失又何足挂齿?句中“萧瑟”二字,意谓风雨之声,与上片“穿林打叶声”相应和。“风雨”二字,一语双关,既指野外途中所遇风雨,又暗指几乎致他于死地的政治“风雨”和人生险途。

纵观全词,一种醒醉全无、无喜无悲、胜败两忘的人生哲学和处世态度呈现在读者面前。读罢全词,人生的沉浮、情感的忧乐,在我们的理念中自会有一番全新的体悟。

 

江城子

(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赏析】题记中“乙卯”年指的是宋神宗熙宁八年(1075),其时苏东坡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年已四十。正月二十日这天夜里,他梦见爱妻王弗,便写下了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陈师道语)的悼亡词。

  苏东坡的这首词是“记梦”,而且明确写了做梦的日子。但实际上,词中记梦境的只有下片的五句,其他都是真挚朴素,沉痛感人的抒情文字。“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对人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人对逝者呢,不也同样吗?恩爱夫妻,一朝永诀,转瞬十年了。“不思量,自难忘”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呵!王弗逝世十年了,想当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给了十九岁的苏东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说,更难得她蕙质兰心,明事理。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颇受压制,心境悲愤;到密州后,又忙于处理政务,生活困苦,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聪慧明理的贤内助呢。作者将“不思量”与“自难忘”并举,利用这两组看似矛盾的心态之间的张力,真实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内心的情感。年年月月,朝朝暮暮,虽然不是经常悬念,但也时刻未曾忘却!或许正是出于对爱妻王弗的深切思念,东坡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润之,据说此女颇有其堂姐风韵。十年忌辰,触动人心的日子里,往事蓦然来到心间,久蓄的情感潜流,忽如闸门大开,奔腾澎湃难以遏止。“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爱妻华年早逝,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说沉痛。其实即便坟墓近在身边,隔着生死,就能话凄凉了吗?这是抹煞了生死界线的痴语,情语,格外感人。“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三个长短句,又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忧愤,包括在苍老衰败之中,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她辞别人世已经十年了,“纵使相逢”恐怕也认“我”不出了。这个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深沉悲痛,表现了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寄寓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如梦如幻,似真非真,其间真情恐怕不是仅仅依从父命,感于身世吧。苏东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士铭》记述了“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的父训。作者索于心,托于梦的实在是一份“不思量,自难忘”的患难深情啊。

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开始“记梦”。“夜来幽梦忽还乡”,是记叙,写自己在梦中忽然回到了时在念中的故乡,那个两人曾共度甜蜜岁月的地方。“小轩窗,正梳妆”那小室,亲切而又熟悉,她情态容貌,依稀当年,正在梳妆打扮。夫妻相见,没有出现久别重逢、卿卿我我的亲昵,而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无言”,包括了千言万语,表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沉痛,别后种种从何说起?一个梦,把过去拉了回来,把现实的感受溶入梦中,使这个梦令人感到无限凄凉。“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作者料想长眠地下的爱侣,在年年伤逝的这个日子,为了眷恋人世、难舍亲人,该是柔肠寸断了吧?推己至人,作者设想此时亡妻一个人在凄冷幽独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谓用心良苦。这番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

 

水龙吟  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赏析一】《水龙吟》词调名,又名《龙吟曲》、《庄椿岁》、《小楼连苑》,也有的说是取名于唐李白诗句“笛奏龙吟水”,或唐李贺诗句“雌龙怨吟寒水光”。“次韵”按照原作之韵且按先后次序来和作诗词。章质夫,浦城(今福建省浦城县)人,历官吏部郎中、同知枢密院事,谥庄筒。其《水龙吟》(杨花)词原作为:“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绣床渐满,香毯无数,才圆却碎,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苏轼的词以拟人手法,想象奇特,把杨花比为一个风飘万里、梦寻情郎的女子,又把杨花飘落同伤春之情交织起来,写春雨过后,杨花一夜飞尽,化作“一池萍碎”;又以“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合春花于一炉,结尾把杨花比做点点离人泪,传出思妇伤春伤别之情。全词构思巧妙,刻画细致,借咏杨花写思妇,于物象不离不黏,而以言情为主,韵味丰厚,情满全篇,体现了苏词风格婉约缠绵的一面。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咏物之词,自以东坡《水龙吟》为最工”。历代词评家都认为苏词超过了原作。

    全篇有三个特点:一是作为次韵和作,比原作立意更高。章的原作对物象刻画极见特征,构思新颖,栩栩如生,且颇见传神。苏轼更是写物而不黏滞于物,予杨花以生命,主观抒情色彩更浓,更为幽怨缠绵。全篇可谓以情感为统率,以奇思妙想为筋骨,将原作从“以形写神”提到“离形得似”的地步。二是构思奇妙。作者以惜春、惜别的感情为统率,以物拟人,从“似”与“非似”两个角度来写,通过一系列奇思妙想,达到“离形得似”的地步,充分注意到了离合问题,有离有合,极尽缠绵缱绻之致。三是借鉴前人,推陈出新。如化用韩愈、金昌绪诗意,不霹痕迹,如同己出。“抛家”三句:韩愈《晚春》诗:“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章词原作的“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即此意。苏轼这里反用其意,意思是说杨花离家(从树上飘下)而飘落路旁,看似无情,而自有愁思。“梦随”三句:化用唐人金昌绪《春怨》诗意:“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此处以杨花拟人,故写梦,又以有形比无形,如宋秦观亦有“自在飞花轻似梦”之句。

 【赏析二】苏词向以豪放著称,但也有婉约之作,这首《水龙吟》即为其中之一。它藉暮春之际“抛家傍路”的杨花,化“无情”之花为“有思”之人,“直是言情,非复赋物”,幽怨缠绵而又空灵飞动地抒写了带有普遍性的离愁。篇末“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实为显志之笔,千百年来为人们反复吟诵、玩味,堪称神来之笔。

  上阕首句“似花还似非花”出手不凡,耐人寻味。它既咏物象,又写人言情,准确地把握住了杨花那“似花非花”的独特“风流标格”:说它“非花”,它却名为“杨花”,与百花同开同落,共同装点春光,送走春色;说它“似花”,它色淡无香,形态细小,隐身枝头,从不为人注目爱怜。

  次句承以“也无人惜从教坠”。一个“坠”字,赋杨花之飘落;一个“惜”字,有浓郁的感情色彩。“无人惜”,是说天下惜花者虽多,惜杨花者却少。此处用反衬法暗蕴缕缕怜惜杨花的情意,并为下片雨后觅踪伏笔。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三句承上“坠”字写杨花离枝坠地、飘落无归情状。不说“离枝”,而言“抛家”,貌似“无情”,犹如韩愈所谓“杨花榆荚无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飞”(《晚春》),实则“有思”,一似杜甫所称“落絮游丝亦有情(《白丝行》)。咏物至此,已见拟人端倪,亦为下文花人合一张本。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这三句由杨花写到柳树,又以柳树喻指思妇、离人,可谓咏物而不滞于物,匠心独具,想象奇特。

  以下“梦随”数句化用唐人金昌绪《春怨》诗意:“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借杨花之飘舞以写思妇由怀人不至引发的恼人春梦,咏物生动真切,言情缠绵哀怨,可谓缘物生情,以情映物,情景交融,轻灵飞动。

  下阕开头“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作者在这里以落红陪衬杨花,曲笔传情地抒发了对于杨花的怜惜。

  继之由“晓来雨过”而问询杨花遗踪,进一步烘托出离人的春恨。“一池萍碎”句,苏轼自注为“杨花落水为浮萍,验之信然。”

以下“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这是一种想象奇妙而兼以极度夸张的手法。这里,数字的妙用传达出作者的一番惜花伤春之情。至此,杨花的最终归宿,和词人的满腔惜春之情水乳交融,将咏物抒情的题旨推向高潮。篇末“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一句,总收上文,既干净利索,又余味无穷。它由眼前的流水,联想到思妇的泪水;又由思妇的点点泪珠,映带出空中的纷纷杨花,可谓虚中有实,实中见虚,虚实相间,妙趣横生。这一情景交融的神来之笔,与上阕首句“似花还似非花”相呼应,画龙点睛地概括、烘托出全词的主旨,给人以余音袅袅的回味。

 

卜算子·黄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渺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译文】残月高挂在稀疏的梧桐,滴漏声断了,人群开始安静。谁能见幽居人独自往来徘徊?唯有那缥渺高飞的孤雁的身影。

它突然惦起又回首匆匆,心里有恨却无人能懂。它拣遍了寒冷的树枝不肯栖息,却躲到寂寞的沙洲甘愿受苦。

【赏析】苏轼于元丰二年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次年抵贬所,最初即寓居于定慧院。这院实际是个佛寺,又名定惠院,苏轼曾写有《游定惠院记》一文。这一时期他与佛印禅师等高僧常有交往,并且成为很好的朋友。作者在这里住的时间不长,未几即迁居临皋亭,最后又复营建了东坡雪堂,“东坡居士”的称号就是取于此时。这首词从题目和内容看应该是初到黄州时所作。

词的上片,前两句展示的是一个幽冷凄清的环境:残月挂在疏落的桐树上,漏声已断,夜阑人静。“缺月”就是残月。“漏断”指古时计时的漏壶水滴完了,也就是夜已深了。“谁见幽人独往来?缥渺孤鸿影”。这里“幽人”和“孤鸿”是两个意象,名为二实为一,幽人即是孤鸿,孤鸿即是幽人。缥渺,隐隐约约、若有若无貌。这两句是说,我这独自往来的幽人,就象那时有时无的孤鸿影子一样,有谁看见我呢?这既表现了作者幽独孤寂的心境,也道出了他当时的难堪处境。

下片四句说的全是孤鸿,而实际上还是句句说的自已。“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是说孤鸿被惊起不断地回头,心中的怨恨却无人知道。省,了解,明白。作者的这些内心活动,可从他给朋友的信中看出。《苏轼·答李端叔书》其中有一段说:“得罪以来,深自闭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往往为醉人所推骂,辄自喜渐不为人识。”由此可见他在乌台诗案后,深知宦海风波的险恶,惊惧犹存,以致灰心钳口,有恨也无人知道了。“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是说孤鸿找遍了寒枝,拣来拣去总“不肯栖”,而宁愿在寂寞的沙洲里受寒耐冷。这是孤鸿的选择,实际上也就是作者的人格境界。

这是一首借物比兴的词,由于意境很美,有一种仙骨气质,因此历来有很多的附会。关于此词的本事,宋人就有四说,其一,为黄州王氏女子作;其二,为黄州邻家女子作;其三,为少年时邻家豪右之女作;其四,为惠州温都监女作。这第四种说法流传最广,《宋六十名家词·东坡词》题作:“惠州有温都监女,颇有色,年十六,不肯嫁人。闻坡至,甚喜。每夜闻坡讽咏,则徘徊窗下。坡觉而推窗,则其女逾墙而去。坡从而物色之曰:‘吾当呼王郎与之子为姻’。未几而坡过海。女遂卒,葬于沙滩侧。坡回惠,为赋此词。”这四种说法均为传闻,大抵出于当时的一些坊间评话。这些牵强附会的传说,是对这首词的歪曲,有损于作者的原意,但也说明苏词的影响很大。虽然今天我们无法还原本旨,从当时作者的处境约略可以推断,词人初被贬谪,惊魂甫定,心情自然幽独凄清。这首词借月夜孤鸿的形象,托物寓怀,反映了作者因政治失意而自伤,同时也表示了作者的孤高自许,篾视流俗的生活态度。

 

 

6.“龙腾虎掷”的稼轩词

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赏析】作者的这首词,用极高明的比兴手法,表达了作者深沉的爱国情思,堪称词中的瑰宝。辛弃疾此首《菩萨蛮》用极高明之比兴艺术,写极深沉之爱国情思,无愧为词中瑰宝。

  造口一名皂口,在江西万安县西南六十里(《万安县志》)。词中的郁孤台在赣州城西北角(《嘉靖赣州府志图》),因“隆阜郁然,孤起平地数丈”得名。“唐李勉为虔州(即赣州)剌史时,登临北望,慨然曰:‘余虽不及子牟,而心在魏阙一也。’改郁孤为望阙。”(《方舆胜览》)清江即赣江。章、贡二水抱赣州城而流,至郁孤台下汇为赣江,再北流,经造口、万安、太和、吉州(治庐陵,今吉安)、隆兴府(即洪州,今南昌市),入鄱阳湖注入长江。淳熙二、三年间(1175-1176),词人提点江西刑狱,驻节赣州,这首词正是词人在此时书于造口壁的。

  上阕头句“郁孤台下清江水”起笔横绝。由于汉字形、声、义具体可感之特质,尤其郁(鬱)有郁勃、沉郁之意,孤有巍巍独立之感,郁孤台三字劈面便呈显出一座郁然孤峙之高台。词人调动此三字打头阵,显然有满腔磅礴之激愤,势不能不用此突兀之笔也。进而写出台下之清江水。《万安县志》云:“赣水入万安境,初落平广,奔激响溜。”写出此一江激流,词境遂从百余里外之郁孤台,顺势收至眼前之造口。而造口,词境之核心也。接着又纵笔写出:“中间多少行人泪。”行人泪三字,直点造口当年事。词人身临隆祐太后被追之地,痛感建炎国脉如缕之危,愤金兵之猖狂,羞国耻之未雪,乃将满怀之悲愤,化为此悲凉之句。在词人之心魂中,此一江流水,竟为行人流不尽之伤心泪。行人泪意蕴深广,不必专言隆。在建炎年间四海南奔之际,自中原至江淮而江南,不知有多少行人流下无数伤心泪呵。由此想来,便觉隆祐被追至造口,又正是那一存亡危急之秋之象征。无疑此一江行人的泪中,也有词人之悲泪呵。“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长安指汴京,西北望犹言东北望。词人因回想隆祐被追而念及神州陆沉,独立造口仰望汴京亦犹杜老之独立夔州仰望长安。遥望长安,境界顿时无限高远。然而,可惜有无数青山重重遮拦,望不见也,境界遂一变而为具有封闭式之意味,歇拍虽暗用李勉登郁孤台望阙之故事,却写出自己之满怀忠愤。卓人月《词统》云:“忠愤之气,拂拂指端。”正是如此。

  下阕头两句“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写眼前的景色。赣江原是北流,词人为抒发胸怀,不受拘泥,在这里言东流。无数青山虽可遮住长安,但终究遮不住一江之水向东流。此处若言有寄托,则难以指实。若言无寄托,则遮不住与毕竟二语,又明显带有感情色彩。周济《宋四家词选》云:“借水怨山。”可谓具眼。此词句句不离山水。试体味遮不住三字,将青山周匝围堵之感一笔推去,毕竟二字更见深沉有力。返观上阕,清江水既为行人泪之比喻,则东流去的江水也有所喻,当喻祖国一方。无数青山,词人既叹其遮住长安,更道出其遮不住东流,则其所喻当指敌人。在词人潜在的意识中,当并指投降派。东流去三字尤可体味。《尚书·禹贡》云:“江汉朝宗于海。”在中国文化传统中,江河行地与日月经天同为“天行健”之体现,故“君子以自强不息”(《息·系辞》)。杜老《长江二首》云:“朝宗人共挹,盗贼尔谁尊?”“浩浩终不息,乃知东极深。众流归海意,万国奉君心。”故以江水东流喻正义所向。然而时局并不乐观,词人的心情也很不轻松。“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词情词境又作一大顿挫。江晚山深,此一苍茫暮色又具封闭式意味,无异为词人沉郁苦闷之孤怀写照,而暗应合上阕开头的郁孤台意象。正愁余,语本《楚辞·九歌·湘夫人》:“目眇眇兮愁予。”实为词人的肺腑之言。楚骚哀怨要眇之色调,愈添意境沉郁凄迷之氛围。更哪堪闻乱山深处鹧鸪声声:“行不得也哥哥”。《禽经》张华注:“鹧鸪飞必南向,其志怀南,不徂北也。”白居易《山鹧鸪》则云:“啼到晓,唯能愁北人,南人惯闻如不闻。”鹧鸪声声,其呼唤词人莫忘南归之怀抱耶?抑钩起其志业未就之忠愤耶?或如山那畔中原父老同胞之哀告耶?实难作一实指。结尾两句写朝廷一味妥协,久未光复中原,作者心中满怀愁苦,表现的极其悲凉。

  梁启超云:“《菩萨蛮》如此大声镗鞳,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此词抒发了作者对建炎年间国事艰危之沉痛追怀,对靖康以来失去国土之深情萦念,为南宋爱国精神深沉凝聚之绝唱。词中运用比兴手法,以眼前景道心上事,达到比兴传统意内言外之极高境界。其眼前景不过是清江水、无数山,心上事则包举家国之悲今昔之感种种意念,因为难以一一指实最后都通过景色写了出来。但其主要寓托则可体会,其一怀襟抱亦可领会。此种以全幅意境寓写整个襟抱、运用比兴寄托又未必一一指实之艺术造诣,实为中国美学理想之一体现。全词一片神行又潜气内转,兼有神理高绝与沉郁顿挫之美,在词史上完全可与李太白同调词相媲美。

 

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

【赏析】这首词作于乾道四至六年(1168-1170)间建康通判任上。这时作者南归已八、九年了,却投闲置散,作一个建康通判,不得一遂报国之愿。偶有登临周览之际,一抒郁结心头的悲愤之情。

  建康(今江苏南京)是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六个朝代的都城。赏心亭是南宋建康城上的一座亭子。据《景定建康志》记载:“赏心亭在(城西)下水门城上,下临秦淮,尽观赏之胜。”

  这首词,上片大段写景:由水写到山,由无情之景写到有情之景,很有层次。开头两句,“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是作者在赏心亭上所见的景色。楚天千里,辽远空阔,秋色无边无际。大江流向天边,也不知何处是它的尽头。遥远天际,天水交溶气象阔大,笔力遒劲。“楚天”的“楚”地,泛指长江中下游一带,这里战国时曾属楚国。“水随天去”的“水”,指浩浩荡荡奔流不息的长江。“千里清秋”和“秋无际”,显出阔达气势同时写出江南秋季的特点。南方常年多雨多雾,只有秋季,天高气爽,才可能极目远望,看见大江向无穷无尽的天边流去。的壮观景色。

  下面“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三句,是写山。“遥岑”即远山。举目远眺,那一层层、一叠叠的远山,有的很象美人头上插戴的玉簪,有的很象美人头上螺旋形的发髻,景色算上美景,但只能引起词人的忧愁和愤恨。皮日休《缥缈峰》诗:“似将青螺髻,撒在明月中”,韩愈《送桂州严大夫》诗有“山如碧玉”之句(即簪),是此句用语所出。人心中有愁有恨,虽见壮美的远山,但愁却有增无减,仿佛是远山在“献愁供恨”。这是移情及物的手法。词篇因此而生动。至于愁恨为何,又何因而至,词中没有正面交代,但结合登临时地情景,可以意会得到。北望是江淮前线,效力无由;再远即中原旧疆,收复无日。南望则山河虽好,无奈仅存半壁;朝廷主和,志士不得其位,即思进取,却力不得伸。以上种种,是恨之深、愁之大者。借言远山之献供,一写内心的担负,而总束在此片结句“登临意”三字内。开头两句,是纯粹写景,至“献愁供恨”三句,已进了一步,点出“愁”、“恨”两字,由纯粹写景而开始抒情,由客观而及主观,感情也由平淡而渐趋强烈。一切都在推进中深化、升华。“落日楼头”六句意思说,夕阳快要西沉,孤雁的声声哀鸣不时传到赏心亭上,更加引起了作者对远在北方的故乡的思念。他看着腰间空自佩戴的宝刀,悲愤地拍打着亭子上的栏干,可是又有谁能领会他这时的心情呢?

  这里“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三句,虽然仍是写景,但无一语不是喻情。落日,本是日日皆见之景,辛弃疾用“落日”二字,比喻南宋国势衰颓。“断鸿”,是失群的孤雁,比喻作为“江南游子”自己飘零的身世和孤寂的心境。辛弃疾渡江淮归南宋,原是以宋朝为自己的故国,以江南为自己的家乡的。可是南宋统冶集团根本无北上收失地之意,对于像辛弃疾一样的有志之士也不把辛弃疾看作自己人,对他一直采取猜忌排挤的态度;致使辛弃疾觉得他在江南真的成了游子了。

  “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三句,是直抒胸臆,此时作者思潮澎湃心情激动。但作者不是直接用语言来渲染,而是选用具有典型意义的动作,淋漓尽致地抒发自己报国无路、壮志难酬的悲愤。第一个动作是“把吴钩看了”(“吴钩”是吴地所造的钩形刀)。杜甫《后出塞》诗中就有“少年别有赠,含笑看吴钩”的句子。“吴钩”,本应在战场上杀敌,但现在却闲置身旁,只作赏玩,无处用武,这就把作者虽有沙场立功的雄心壮志,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苦闷也烘托出来了。第二个动作“栏干拍遍”。据宋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一个“与世相龃龉”的刘孟节,他常常凭栏静立,怀想世事,吁唏独语,或以手拍栏于。曾经作诗说:“读书误我四十年,几回醉把栏干拍”。栏干拍遍是胸中有说不出来抑郁苦闷之气,借拍打栏干来发泄。用在这里,就把作者雄心壮志无处施展的急切非愤的情态宛然显现在读者面前。另外,“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除了典型的动作描写外,还由于采用了运密入疏的手法,把强烈的思想感情寓于平淡的笔墨之中,内涵深厚,耐人寻味。“无人会、登临意”,慨叹自己空有恢复中原的抱负,而南宋统治集团中没有人是他的知音。

  后几句一句句感情渐浓,达情更切,至最后“无人会”得一尽情抒发,可说“尽致”了。读者读到此,于作者心思心绪,亦可尽知,每位读者,也都会被这种情感感染。

  上片写景抒情,下片则是直接言志。下片十一句,分四层意思:

  “休说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这里引用了一个典故:晋朝人张翰(字季鹰),在洛阳作官,见秋风起,想到家乡苏州味美的鲈鱼,便弃官回乡。(见《晋书·张翰传》)现在深秋时令又到了,连大雁都知道寻踪飞回旧地,何况我这个漂泊江南的游子呢?然而自己的家乡如今还在金人统治之下,南宋朝廷却偏一隅,自己想回到故乡,又谈何容易!“尽西风、季鹰归未?”既写了有家难归的乡思,又抒发了对金人、对南宋朝廷的激愤,确实收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是第二层意思。求田问舍就是买地置屋。刘郎,指三国时刘备,这里泛指有大志之人。这也是用了一个典故。三国时许汜去看望陈登,陈登对他很冷淡,独自睡在大床上,叫他睡下床。许汜去询问刘备,刘备说:天下大乱,你忘怀国事,求田问舍,陈登当然瞧不起你。如果是我,我将睡在百尺高楼,叫你睡在地下,岂止相差上下床呢?(见《三国志·陈登传》)“怕应羞见”的“怕应”二字,是辛弃疾为许汜设想,表示怀疑:象你(指许汜)那样的琐屑小人,有何面目去见象刘备那样的英雄人物?这二层的大意是说,既不学为吃鲈鱼脍而还乡的张季鹰,也不学求田问舍的许汜。

  作者登临远望望故土而生情,谁无思乡之情,作者自知身为游子,但国势如此,如自己一般的又何止一人呢?作者于此是说,我很怀念家乡但却绝不是像张翰、许汜一样,我回故乡当是收复河山之时。作者有此志向,但语中含蓄,“归未?”一词可知,于是自然引出下一层。

  “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是第三层意思。流年,即时光流逝;风雨指国家在风雨飘摇之中,“树犹如此”也有一个典故,据《世说新语·言语》,桓温北征,经过金城,见自己过去种的柳树已长到几围粗,便感叹地说:“木犹如此,人何以堪?”树已长得这么高大了,人怎么能不老大呢!这三句词包含的意思是:于此时,我心中确实想念故乡,但我不不会像张瀚,许汜一样贪图安逸今日怅恨忧惧的。我所忧惧的,只是国事飘摇,时光流逝,北伐无期,恢复中原的宿愿不能实现。年岁渐增,恐再闲置便再无力为国效命疆场了。这三句,是全首词的核心。到这里,作者的感情经过层层推进已经发展到最高潮。下面就自然地收束,也就是第四层意思:“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英雄泪。”倩,是请求,“红巾翠袖”,是少女的装束,这里就是少女的代名词。在宋代,一般游宴娱乐的场合,都有歌妓在旁唱歌侑酒。这三句是写辛弃疾自伤抱负不能实现,世无知已,得不到同情与慰藉。这与上片“无人会、登临意”义近而相呼应。

  这首词,是辛词名作之一,它不仅对辛弃疾生活着的那个时代的矛盾有充分反映,有比较真实的现实内容,而且,作者运用圆熟精到的艺术手法把内容完美地表达出来,直到今天仍然具有极其强烈的感染力量,使人们百读不厌。

 

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赏析一】古代词人写上元灯节的词,不计其数,辛弃疾的这一首,却没有人认为可有可无,因此也可以称作是豪杰了。然而究其实际,上阕除了渲染一片热闹的盛况外,并无什么独特之处。作者把火树写成与固定的灯彩,把“星雨”写成流动的烟火。若说好,就好在想象: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元宵节的火树银花。它不但吹开地上的灯花,而且还从天上吹落了如雨的彩星——燃放的烟火,先冲上云霄,而后自空中而落,好似陨星雨。然后写车马、鼓乐、灯月交辉的人间仙境——“玉壶”,写那民间艺人们载歌载舞、鱼龙漫衍的“社火”百戏,极为繁华热闹,令人目不暇接。其间的“宝”也,“雕”也“凤”也,“玉”也,种种丽字,只是为了给那灯宵的气氛来传神来写境,大概那境界本非笔墨所能传写,幸亏还有这些美好的字眼,聊为助意而已。

  上阕,专门写人。作者先从头上写起:这些游女们,一个个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特有的闹蛾儿、雪柳,这些盛装的游女们,行走过程中不停地说笑,在她们走后,只有衣香还在暗中飘散。这些丽者,都非作者意中关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寻找一个——却总是踪影难觅,已经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忽然,眼睛一亮,在那一角残灯旁边,分明看见了,是她!是她!没有错,她原来在这冷落的地方,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发现那人的一瞬间,是人生精神的凝结和升华,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铭篆,词人竟有如此本领,竟把它变成了笔痕墨影,永志弗灭!—读到末幅煞拍,才恍然大悟:那上阕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交织成的元夕欢腾,那下阕的惹人眼花缭乱的一队队的丽人群女,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而且,倘若无此人,那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与趣味呢!

  此词原不可讲,一讲便成画蛇,破坏了那万金无价的人生幸福而又辛酸一瞬的美好境界。然而画蛇既成,还须添足:学文者莫忘留意,上阕临末,已出“一夜”二字,这是何故?盖早已为寻他千百度说明了多少时光的苦心痴意,所以到了下阕而出“灯火阑珊”,方才前后呼应,笔墨之细,文心之苦,至矣尽矣。可叹世之评者动辄谓稼轩“豪放”,“豪放”,好象将他看作一个粗人壮士之流,岂不是贻误学人吗?

  王静安《人间词话》曾举此词,以为人之成大事业者,必皆经历三个境界,而稼轩此词的境界为第三即终最高境界。此特借词喻事,与文学赏析并无交涉,王先生早已先自表明,吾人在此无劳纠葛。

  从词调来讲,《青玉案》十分别致,它原是双调,上下阕相同,只是上阕第二句变成三字一断的叠句,跌宕生姿。下阕则无此断叠,一片三个七字排句,可排比,可变幻,随词人的心意,但排句之势是一气呵成的,单单等到排比完了,才逼出煞拍的警策句。

【赏析二】写上元灯节的词,不计其数,稼轩的这一首,却谁也不能视为可有可无,即此亦可谓豪杰了。然究其实际,上片也不过渲染那一片热闹景况,并无特异独出之处。看他写火树,固定的灯彩也。写“星雨”,流动的烟火也。若说好,就好在想象:是东风还未催开百花,却先吹放了元宵的火树银花。它不但吹开地上的灯花,而且还又从天上吹落了如雨的彩星──燃放烟火,先冲上云霄,复自空而落,真似陨星雨。然后写车马,写鼓乐,写灯月交辉的人间仙境──“玉壶”,写那民间艺人们的载歌载舞、鱼龙曼衍的“社火”百戏,好不繁华热闹,令人目不暇接。其间“宝”也,“雕”也,“凤”也,“玉”也,种种丽字,总是为了给那灯宵的气氛来传神来写境,盖那境界本非笔墨所能传写,幸亏还有这些美好的字眼,聊为助意而已。总之,我说稼轩此词,前半实无独到之胜可以大书特书。其精彩之笔,全在后半始见。

  后片之笔,置景于后,不复赘述了,专门写人。看他先从头上写起:这些游女们,一个个雾鬓云鬟,戴满了元宵特有的闹蛾儿、雪柳,这些盛妆的游女们,行走之间说笑个不停,纷纷走过去了,只有衣香犹在暗中飘散。这么些丽者,都非我意中关切之人,在百千群中只寻找一个──却总是踪影皆无。已经是没有什么希望了。……忽然,眼光一亮,在那一角残灯旁侧,分明看见了,是她!是她!没有错,她原来在这冷落的地方,还未归去,似有所待!

  这发现那人的一瞬间,是人生的精神的凝结和升华,是悲喜莫名的感激铭篆,词人却如此本领,竟把它变成了笔痕墨影,永志弗灭!──读到末幅煞拍,才恍然彻悟:那上片的灯、月、烟火、笙笛、社舞、交织成的元夕欢腾,那下片的惹人眼花缭乱的一队队的丽人群女,原来都只是为了那一个意中之人而设,而写,倘无此人在,那一切又有何意义与趣味呢!多情的读者,至此不禁涔涔泪落。

  此词原不可讲,一讲便成画蛇,破坏了那万金无价的人生幸福而又辛酸的一瞬的美好境界。然而画蛇既成,还思添足:学文者莫忘留意,上片临末,已出“一夜”二字,这是何故?盖早已为寻他千百度说明了多少时光的苦心痴意,所以到得下片而出“灯火阑珊”,方才前早呼而后遥应,笔墨之细,文心之苦,至矣尽矣。可叹世之评者动辄谓稼轩“豪放”,“豪放”,好象将他看作一个粗人壮士之流,岂不是贻误学人乎?

  王静安《人间词话》曾举此词,以为人之成大事业者,必皆经历三个境界,而稼轩此词之境界为第三即最终最高境。此特借词喻事,与文学赏析已无交涉,王先生早已先自表明,吾人可以无劳纠葛。

从词调来讲,《青玉案》十分别致,它原是双调,上下片相同,只上片第二句变成三字一断的叠句,跌宕生姿。下片则无此断叠,一连三个七字排句,可排比,可变幻,总随词人之意,但排句之势是一气呵成的,单单等到排比完了,才逼出煞拍的警策句。北宋另有贺铸一首,此义正可参看。(周汝昌)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赏析】这是辛弃疾被弹劾去职、闲居带湖时所作的一首词。他在带湖居住期间,闲游于博山道中,却无心赏玩当地风光。眼看国事日非,自己无能为力,一腔愁绪无法排遣,遂在博山道中一壁上题了这首词。在这首词中,作者运用对比手法,突出地渲染了一个“愁”字,以此作为贯串全篇的线索,感情真率而又委婉,言浅意深,令人玩味无穷。

  词的上片,着重回忆少年时代自己不知愁苦。少年时代,风华正茂,涉世不深,乐观自信,对于人们常说的“愁”还缺乏真切的体验。首句“少年不识愁滋味”,乃是上片的核心。我们知道,辛弃疾生长在中原沦陷区。青少年时代的他,不仅亲历了人民的苦难,亲见了金人的凶残,同时也深受北方人民英勇抗金斗争精神的鼓舞。他不仅自己有抗金复国的胆识和才略,而且认为中原是可以收复的,金人侵略者也是可以被赶出去的。因此,他不知何为“愁”,为了效仿前代作家,抒发一点所谓“愁情”,他是“爱上层楼”,无愁找愁。作者连用两个“爱上层楼”,这一叠句的运用,避开了一般的泛泛描述,而是有力地带起了下文。前一个“爱上层楼”,同首句构成因果复句,意谓作者年轻时根本不懂什么是忧愁,所以喜欢登楼赏玩。后一个“爱上层楼”,又同下面“为赋新词强说愁”结成因果关系,即因为爱上高楼而触发诗兴,在当时“不识愁滋味”的情况下,也要勉强说些“愁闷”之类的话。这一叠句的运用,把两个不同的层次联系起来,上片“不知愁”这一思想表达得十分完整。

  词的下片,着重写自己现在知愁。作者处处注意同上片进行对比,表现自己随着年岁的增长,处世阅历渐深,对于这个“愁”字有了真切的体验。作者怀着捐躯报国的志愿投奔南宋,本想与南宋政权同心协力,共建恢复大业。谁知,南宋政权对他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仅报国无门,而且还落得被削职闲居的境地,“一腔忠愤,无处发泄”,其心中的愁闷痛楚可以想见。“而今识尽愁滋味”,这里的“尽”字,是极有概括力的,它包含着作者许多复杂的感受,从而完成了整篇词作在思想感情上的一大转折。接着,作者又连用两句“欲说还休”,仍然采用叠句形式,在结构用法上也与上片互为呼应。这两句“欲说还休”包含有两层不同的意思。前句紧承上句的“尽”字而来,人们在实际生活中,喜怒哀乐等各种情感往往相反相成,极度的高兴转而潜生悲凉,深沉的忧愁翻作自我调侃。作者过去无愁而硬要说愁,如今却愁到极点而无话可说。后一个“欲说还休”则是紧连下文。因为,作者胸中的忧愁不是个人的离愁别绪,而是忧国伤时之愁。而在当时投降派把持朝政的情况下,抒发这种忧愁是犯大忌的,因此作者在此不便直说,只得转而言天气,“天凉好个秋”。这句结尾表面形似轻脱,实则十分含蓄,充分表达了作者之“愁”的深沉博大。

  辛弃疾的这首词,通过“少年”、“而今”,无愁、有愁的对比,表现了他受压抑排挤、报国无门的痛苦,是对南宋统治集团的讽刺和不满。在艺术手法上,“少年”是宾,“而今”是主,以昔衬今,以有写无,以无写有,写作手法也很巧妙,突出强调了今日的愁深愁大,有强烈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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