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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可以访谈录:我写作,为了让我分裂成很多人 ∣《文学青年》盛可以专号|文学青年|盛可以

 caozhiying929 2014-05-30

《死亡赋格》,献给生于六十年代的中国人

问:在你的长篇小说中,包括《北妹》、《水乳》、《道德颂》、《死亡赋格》等,前三者与日常生活和男女情感有关,其中《死亡赋格》题材大变,是一个政治背景下的关于追求自由的故事,有些寓言的味道,还有人说,它是反乌托邦小说。据说你也写得很辛苦。你为何作出这一尝试?向上一代、向文学更深层的探寻或者致敬?

答:《死亡赋格》取自于保罗.策兰的诗名。向这位集中营中的幸存者诗人致敬。小说与诗歌有某种精神关联。精神大屠杀之后,有没有幸存者?谁是幸存者?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如何重新面对自己与生活。我试图在小说里呈现。这部长篇我写得最辛苦,常有笔力不逮之感,这是相比抒写男盗女娼之时的游刃有余而言。事实上在《死亡赋格》中有些段落和对白我写得非常兴奋,比如天鹅谷的基因制度,年轻人争执政府跟人民的关系,处理不符合数据指标的婴儿等等,自己都觉得背发凉。这本书是献给生于六十年代的中国人,因为这一代人在八十年代末正处于青春勃发的年纪,他们有信仰,有理想、有追求,对国家和社会满怀忧患。89年是一个分水岭,之后的经济大潮迅速淹没了一切,所有人齐步走,向钱看,信仰与理想一文不值。发展才是硬道理,到今天,热血余温一丝也不曾留下。八十年代灵光闪闪,梦想青春勃发,在资源更丰富,资讯更发达的今天,人们却只爱做春梦。

问:在你的不少作品中,你似乎愿意将“我”设定为一个男性经验丰富的成熟女人形象,而这一形象,据你先前所述,又与你在日常生活中的特质存在较大反差。你如何看待创作中的这一种非经验性身份?或者说,你为何让读者产生这种感觉?

答:单凭直接经验写作,太局限,也太危险,过于依赖现实,想象的机器会不自觉地停止运作。以前谈到过,我更看重间接经验,心、眼、耳,貌似放松,但随时都在接收与过滤各种信息,且在大脑中搅绊,有时并不知道要生产什么,只是搅绊,搅绊,也不是非要搅绊出什么,只是搅绊,职业性的。写作者不只是伏案时才在写作,其实半秒也不曾停歇,甚至连梦里也是。经验丰富的形象,对于带动探究揭示心灵深处更有帮助,离本质更近。真善美没有问题,没问题就没什么好写的,写了就是软弱的煽情。也没什么好鼓吹的,因为你不可能把所有人吹成同样的球。我喜欢写问题,写破洞,写腐烂,挪开华美的、自欺欺人的井盖,写黑井里的东西。

“我写作,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分裂成很多人”

问:实际上,你的作品中有多种身份体现,语言风格上也是多变的。你并不大拘于自己南方水乡女人灵秀见长的特质。有时,你的作品语言风格是东北化的,有时又是极为白领的,如《白草地》。你也曾提到,作者需要有塑造人物、忠实地成为人物或环境所需的状态的能力。表现在文学语言上,这是否会模糊甚至丧失一个作者本可建立的个人文学风格?比如余华、苏童,等,都在长时间的创作中塑造比较稳定的文学背景。你有过一些考虑吗?

答:是的,这个问题特别有意义。我埋头写了多年之后,回过头来审视自己,的确有点繁枝乱长,但是风格主干坚在,没被肢解。我喜欢乱长,那些旁枝斜逸,便是我写作的乐趣之一。在写作乐趣和塑形之间,我更在意前者。我像小孩,有点贪玩,有点野,也知道夜了该回家,这种特质无形中也渗进了我的写作风格。我不懂、也不那么看重文学和写作上的规矩,我也不是奔进文学史来写作的。我写作,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分裂成很多人,这些人成为我的朋友,陪我打发时间。童年起根深蒂固的孤独,延续至青春期,到如今“美人迟暮”,已经是弥天敝日。它不断孳生,水落石出,越来越坚硬可见。小时候是放养的,自己玩,不和人亲近,我对于跟人讲话总有不安,因为我不会说话,我视之为性格中非常严格的缺陷。这是我唯一不喜欢自己的地方。

问:很多作家,包括评论家、读者,更为看重长篇小说,而比较轻视中短篇小说。我以为,长篇小说是一种文学修炼和圆满,用于获得文学地位和名声,中短篇小说则更能轻快地体现一个作者的创作才华,甚至更为适合当下这种“时间不够”的物质时代。从你本身,以及大环境出发,你如何看待这两种创作?

答:的确存在这样的思维惯性和误区,以厚度和字数来评定作品,仿佛厚度可以填补质量,诗人伊沙说,长篇小说就是"往河里撒尿",恐怕也道出了某种事实。长篇小说并不一定优于短篇建立作家的文学地位,但在市场这一块肯定拥有更广泛的读者。功利性的写作,其媚俗味儿必然会渗透到作品中,一下就能嗅出来。每个人有自己的写作观,人生观,以及生存方式,这也决定了一个人的路途与方向,没必要统一思想。

长篇需要有意思的闲笔,冗长的景状描写,建筑模式,家具细节,尽可以写个酣畅淋漓;短篇则是减法的写法,越是留白,越有余味;甚至故意避重就轻,不写实物,单写影子,光线下影子的变化,更能刺激阅读想像。写短篇就像一个裁缝坐在缝纫机前,目不转睛地注视针脚,双手灵巧,将衣料忽儿折叠,忽儿抻平,忽儿抖擞一下,脑海中存着那件成衣的样貌。量身制作一件好衣服,扎实的针脚,精准的尺寸,与精细的做工缺一不可。我尤为喜爱短篇这种体裁,它和好的生活节奏非常合拍。

问:如何看待爱、孤独、自由之于一个作家的位置?

答:也许正是这三个词组成了作家,它们像呼吸一样重要。爱,无论是意思狭獈的爱,还是宽泛的爱,都在丰富人的内心,激起人内心的善与怜。孤独是危险的,就像加缪的《局外人》,或者伊恩-麦克尤恩的短篇《蝴蝶》,孤独会产生可怕的结果;孤独是凛冽的,就像一盆凉水当头浇泼,令人清醒,孤独甚至催生了不少大艺术家。人们通常害怕孤独,它像黑夜的幽灵,当它在窗外徘徊,人们吓得瑟瑟发抖,不如索性关了灯,跟孤独好好聊聊,就像作家铺开稿纸,画家撑开画板,认清一个事物,心灵同样能获得自由。自由度是生命活力的刻表,作家在表达上的自由,很大程度就像拎着马灯走夜路,只有那么一轮光晕,小心谨慎孑孓而行,不如砸了马灯,借黑夜的微光,释放全部的勇气,用最敏锐的目光与判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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