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了,花事已殁。所有在春风里争宠的花儿们,一朝遭遇高温,登时花容失色,花落水流,香消殆尽。我却在园子的一角邂逅一树榴花,像他乡偶遇故知。初见的惊喜,酸酸涩涩的哀愁淡怨,都到心头。尽说不出,说不得,都化在绵绵的风里。 多年不见,应是多年不见了,纵使曾见过,也都当时已惘然,只当你是一树花,一棵开花的树。我们,并不熟识。 你呀,静静地开,对着女孩儿家的窗子,斜斜地倾过身子,似是不经意地倾听,又似蓦然回首的那一抹冷色调的惊艳,静女其姝。伊那般清瘦,仿若无骨,颔首低眉,静默无言。榴花朵朵,疏密有间,出挑的红而不夺目,掩映在稠密的绿叶间,似在掩口轻笑,然也并不张扬。近去看来,榴花的花瓣有微微的褶皱,拢在一处,含着密密的杏黄的花蕊,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羞赧。似是邻家女孩收藏经年的棉质百褶裙,叠在箱底,又在天气晴好的日子翻出来,着上身,偷偷儿窃喜地在院子里转上一圈,又怜惜地收将起来。女孩儿的愁怨,总是那样无缘由的。榴花呀,也这样的,她的心事,因风起,因风落。蓦然惊见,婆娑的树影里,点点落红,随风轻起,又落,绵绵无力,似有还无的香气,使人,明目,清爽。
这榴花,在红楼女儿里,给了幼小失辜,几经转卖而良善灵性,真诚不失的香菱,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在春水边打湿的石榴红的长裙,她为了学诗而彻夜不眠的痴傻劲儿,难得连清傲的黛玉都怜之又怜,悉心指导。她那么邻家,那么坦率,那些曾经灾难,不是给她,是与她生命无关的过去。在伤口上,开出花来,这是榴花的宿命,也是她的,那么心疼,那么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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