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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花照影

 promisedland 2014-05-31

 五月底了,花事已殁。所有在春风里争宠的花儿们,一朝遭遇高温,登时花容失色,花落水流,香消殆尽。我却在园子的一角邂逅一树榴花,像他乡偶遇故知。初见的惊喜,酸酸涩涩的哀愁淡怨,都到心头。尽说不出,说不得,都化在绵绵的风里。         

多年不见,应是多年不见了,纵使曾见过,也都当时已惘然,只当你是一树花,一棵开花的树。我们,并不熟识。

你呀,静静地开,对着女孩儿家的窗子,斜斜地倾过身子,似是不经意地倾听,又似蓦然回首的那一抹冷色调的惊艳,静女其姝。伊那般清瘦,仿若无骨,颔首低眉,静默无言。榴花朵朵,疏密有间,出挑的红而不夺目,掩映在稠密的绿叶间,似在掩口轻笑,然也并不张扬。近去看来,榴花的花瓣有微微的褶皱,拢在一处,含着密密的杏黄的花蕊,有一种不动声色的羞赧。似是邻家女孩收藏经年的棉质百褶裙,叠在箱底,又在天气晴好的日子翻出来,着上身,偷偷儿窃喜地在院子里转上一圈,又怜惜地收将起来。女孩儿的愁怨,总是那样无缘由的。榴花呀,也这样的,她的心事,因风起,因风落。蓦然惊见,婆娑的树影里,点点落红,随风轻起,又落,绵绵无力,似有还无的香气,使人,明目,清爽。

这榴花,在红楼女儿里,给了幼小失辜,几经转卖而良善灵性,真诚不失的香菱,再恰当不过了。她的在春水边打湿的石榴红的长裙,她为了学诗而彻夜不眠的痴傻劲儿,难得连清傲的黛玉都怜之又怜,悉心指导。她那么邻家,那么坦率,那些曾经灾难,不是给她,是与她生命无关的过去。在伤口上,开出花来,这是榴花的宿命,也是她的,那么心疼,那么美好。
    我不敢猜度她的心事,拾起几朵打落在黄杨上的荒花,默默退去。退到不远处的亭子里, 退到你看不见得地方,默默想你。
    儿时,固执地以为,花红柳绿,花儿该是红色,红色的,才是真正的花。老家门前两株桐花 ,默默地开了那么多年,也被我忽略了那么多年,直到来了江南,再次在雨里遇见,久久凝望,心底喃喃:原来,原来她是花树呀。像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发现。真的那么不可思议。那个年月,我们小小的村庄,那么低矮,又那么的阔远。极目望去,是庄家,还是庄家,庄家的尽头还是庄家,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年年岁岁。花儿养不活人,草儿更养不活人。不能养活人的,庄稼人是不会栽种的。所以,我贫乏的记忆,有一种奢红的狂想:我想要看到一朵花,一朵红色的花,真正的花。这就成了我奢侈的梦想。可是你看,你看,大人们的衣服,都是灰土色的,像是你家、我家、他家一样的灰土墙,衰荒里,长出旺盛的茅草。当然,再旺盛,也是绿色的。我们的小衣裳,又多是家长的边角布料改的,能新鲜到那里去。
     我想念一朵花,怀想像花儿一样,在春风里绽放的人生。
     这秘而不宣的心事,终于在一次上学的路上打破了。 九十年代的村办小学,给了农家孩子最最安稳的去处。那样自由烂漫的童年,散在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我们会把上学的路上,当成一次短途的旅行,以家为起点,学校为终点,走迂回型,S型,M型路线,这才得以发现那株榴花。那株我自顾地以为生命里的第一朵花。那也该是五月,我想。因为我遇见她时,她开得正盛。她开在一户人家院子的斜土坡旁,土坡下是水沟,水沟里没有水。我趟着厚厚的杨树叶走近她,有点崇拜地仰望着,带着疑问试探性地触摸一下,真的是花,是开在花树上的花。她斜斜地低垂地开着,明艳艳地闪在风里,轻薄地飘飞起来。这使我想到与我的生活无关的温柔,美好,娴静。我感动着,又莫名地忧伤着,第一次把花和女子联系起来。
    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的生命里,注入了忧伤。然,忧伤,也是一双隐形的翅膀。
    这些年,我踏着榴花照影的幽径,寻寻觅觅,寻寻觅觅 。一路走来,万千横斜,花影重重。而今再见,可不是故知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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