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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随笔·圣贤的空谈

 黄建伟882 2014-06-03

(本文首发于天津《今晚报》2014-05-15)

圣贤的空谈

 

 

    “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句哄人的鬼话我是不大相信的。

    我读《论语》,有时候读得很慢,某些话够我琢磨半天。那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横看竖看都是极品哲言,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然而许多强人狠人遵循的潜规则却是“己所不欲,专施于人”,令人傻眼。要知道,反《论语》派高手中不乏损人利己、害人益己的顶尖货色——帝王将相。究其原因,圣人的谆谆教诲易让鹦鹉学舌,难使虎狼归心。

    《论语·颜渊篇》中有一处师徒对话:“子贡问政。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曰:‘去兵。’ 子贡曰:‘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二者何先?’曰:‘去食。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自古以来,这句名言得到过不少喝采声,然而它只不过是儒家圣贤的空谈,经不起反复推敲。

    这似乎是一盘弃子棋,先弃兵,再弃车,力求保帅,在孔子的心目中,“信”就是帅。可有趣的是,在《论语·子路篇》中,子贡问如何才算“士”,孔子将“言必信,行必果”放在相当次要的位置,“硁硁然,小人哉”(坚确得像石头般,那是小人呀)的评价,仅比“斗筲之人”(器量狭小的人)高出一筹。在古代,士农工商谓之四民,“士”排在第一位。既然信言果行不算特别重要,何以在这儿却比军备和粮储更重要?在逻辑上不通啊!当然,你可以说前一个“信”是信仰、信任之义,后一个“信”是诚信之义,二者不可混为一谈,但后者是前者的基石,不重诚信的人重信仰,可能吗?《孟子·离娄下》则似乎走得更远,“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孟子认为,只要“大人”顾全了“义”,连信言果行都不必执著,大可以忽悠百姓。由此可见,“信”的重要性肯定低于仁义忠孝,是确凿无疑的了。既然如此,政府去兵、去食之后,仁义忠孝还能否保得住?百姓对政府的信任还能否一如既往?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西周时期,徐偃王极力推行仁义,连周穆王都怯他三分,共有三十六个小诸侯臣服于他,但徐偃王的“去兵”之举带来的却是覆国之祸。临死前,他悲叹道:“吾赖于文德,而不明武务,以至于此!”去兵不行,去食如何?去食的悲剧不比去兵小。据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写的《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二卷(1949—1978)》记载,由于大饥饿,“1960年全国总人口比上年减少1000万”。何故“减少”,因为饥荒。“减少”一词用得相当考究,但数字太大,仍然怵目惊心。一旦丧失和平,遭遇饥馑,嗷嗷之民,朝不保夕,生不如死,如何有信?如何能立?

    圣贤坐而论道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实则相当冷酷和残酷。在历史上,人类文明多次遭遇浩劫,但只要保全了大众的生命,重建工作再怎么艰难,总还有希望,还有可能。政府去兵、去食之后,孔子若依然指望老百姓众志成城,把“信”看得比生命更重,就不太靠谱了。乱世只有诡诈,荒年唯有凄凉。圣人脱离现实,闭门论道,振振有词,空谈何益?人类以平安为福基,去掉军备则平安不保。“民以食为天”,去掉粮储则天穹坍塌。

    我们再回头梳理一遍。子贡提出的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个貌似纠结的伪问题。兵、食、信三足鼎立,并存不悖,互为前提,不仅彼此毫无扞格,毫无冲突,而且互为表里,互相促成,瘸一足则不稳,断二足则必倾。唯有战争和灾难时期可能需要三者去其一,二者再去其一。别处我不知道,在中国,倘若政府去兵、去食,后果将不堪设想。子贡的伪问题直接导出孔子的“标准答案”,这个“标准答案”当然也是个伪答案。

    孟子说:“尽信《书》不如无《书》。”孔圣人教导我们要如何如何,比如“无友不如己者”,你如果轻信了,全信了,就会无所适从。我们提高认识能力和判断能力的唯一办法就是不断质疑,反复求证,避免背书,尤其不可死搬古人的那些伪答案来压制今人的独立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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