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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能做多少事 文 / 王太生

 水云随缘斋 2014-06-08
 
 
 
我曾打算拜访100座村庄、50个小镇、24处老宅子。

2013年,当我在台历上写下这一计划时,我的灵魂已在那些村庄、小镇、老宅子里梦游。

100座村庄,光影重叠,高低错落。每座村庄,就像一个人的掌心纹路,看似相同,其实有许多不同。

陈忠实的白鹿原,灞河在不远处静静流淌。那儿有错落的农舍,一堆堆的干枯柴火或金黄的麦草垛、平展宽阔的庄稼地;河边、塬坡上有树林,那里有狐狸、獾、雉鸡、呱啦鸡、猫头鹰。这是陈忠实的精神之河,河水有钙质,适宜一个人早期的骨骼生长。

开弦弓,太湖东岸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村庄。村边一条弯弯的清河,像一张拉紧了弦的弓,村庄因此得名。1936年,由于一个年轻学生的到来,从此它不再是地理意义上的普通村庄,而有了另一个美丽的名字江村。后来,这个年轻人一生曾先后26次访问那座村庄。他是费孝通,一个对乡村迷恋的人。

春暖花开的村庄,花粉传播,色调饱和。

拜访100座村庄,想象我是一只鸟,借风的气流,从高处拜访村庄,飞落在不知谁家的屋檐上,或者,跟在一头牛的屁股后面走进村庄。我看到牛的脊椎,在一摆一摆有节奏地扭动。一条牛弯弯曲曲踩过的路径,是一条弧线,将荒烟蔓草与村庄连接。

有时候,农舍在水的中央,船帮印一道浅浅的吃水线,划一条船慢慢靠近芦荻深处的村庄。一个城市附近,有很多村庄,这个城市有众星捧月的感觉,它们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城的周围。

在村庄里,我要结交100个朋友,他们是弹棉花的刘二、养螃蟹的徐老板、养鱼的孙二、养猪的周大爷、木匠刘大宝……

在一个小村里,我认识了养猪的周大爷。他今年70岁了,养了6头老母猪、28头成猪、45头仔猪。周大爷在河边搭了一溜猪舍,我去看他时,老人正在舍圈里喂食。一只老母猪胖得睁不开眼,慵懒地躺在温暖的穰草上。听到脚步声,周大爷从猪舍里探出头来,冬日夕阳的余晖,洒在他憨笑的脸上。

被雨水反复冲刷的村庄,风吹来近处的花香和远处的味道,把一地碎叶抛撒得纷纷扬扬,如乱舞的老庄之蝶……

我如果没有抵达,正走在通往村庄的路上。

小镇,是中国社会的微缩景观。麻雀虽小,心、肝、脾、肺、肾俱全,访问50个小镇,就是探访50个筋脉内脏。

余秋雨是坐在船上访问那些江南小镇的,“两岸的屋舍越来越密,河道越来越窄,从头顶掠过去的桥越来越短,这就意味着一座小镇的来临”。一座小镇的风景很美,他在《吴江船》里回忆:“由松陵镇向西南,在泥泞小路上走七八里,便看见了太湖。”

农耕时代向工商年代的过渡地带,小镇散发着平凡、朴实、世俗的混合乡土气息。小镇往往是一个故事的开端,有很强的聚集功能。到了晚上,曲终人散,又是这个故事的收尾。

拜访24处老宅子,拜访什么?拜访一个人。

每间房子里都曾住过一个人,房子里留下过一个人的屈辱与隐忍。房子保存得住冷落、寂寞,保存不了笑,看望老宅子时,如果不关注老宅子曾经住过的人,等于没去老宅子。或者说,宅子只是一处仿古建筑,看上去比老宅子还要“老”,里面从未住过人。

为何只拜访24处,不拜访100处老宅子?24处老宅子,浓缩了24个人、24个节气。比如,老宅子曾几经易手,一个家族由盛转衰,拜访24处老宅子,有24段成功或失败,这就够了。24处老宅子,足以看出许多人的一生。

我的朋友刘老二说,在老宅子里,感到保存最久的是石头。门枕石,给门当枕头,砌房子时就有了。当然,人待在宅子里的时间最短,像收麦子,收割了一茬又一茬,人待一辈子,比不过一块石头或一棵树。

24处老宅子,像24个节气,寒暑易换,阴晴圆缺。“大寒”天,在老宅里看白雪红鲤。这时候,园林里草木萧条,花池四周凝结了浅浅一层薄冰,好在池子中央,留有一处冰层空隙。红鲤出现了,一大群,从池底轻轻升上来,不着急,圆嘴噏合,像一片浮动的红色影子。

24处老宅子,有24个开头,24个结尾。幼时邻居沈家大门里的沈二叔,和他的堂弟合住三间老宅的一间半房。“一间半”,是怎样的一种居住概念?这样说吧,两家合用一间堂屋,每家分享半间,老宅由盛转衰,像一句诙谐的黑色幽默。在“一间半”里,看不到有人眉飞色舞,很少勃然大怒。有的只是淡淡不惊的生活方式,含而不露。这样的凡俗生活,怕是永远地消失了。

一年能做多少事?拜访100座村庄、50个小镇、24处老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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