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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说张佩纶的“密函”

 红瓦屋图书馆 2014-06-11

补说张佩纶的“密函”


  □赵鹏
  读到2014年3月5日《文汇报》所刊谢俊美先生的《从“一纸飞鸿”看张佩纶——关于张佩纶致李鸿藻密函的解读》,甚感兴味。谢先生是中国近代史专家,对于近代人物史事烂熟于心,故能于那封密函的背景因由抉隐索微,言之娓娓,既丰富读者的相关知识,也激发同好对那段历史的关注。我也是因此而引起兴趣,想作更多的了解,才去查阅一些资料的。只是阅读过程中有一些想法,颇愿写出来,或能作为谢先生文章的补苴。自维谫陋,续貂乏才,只希望浅见能让那封信的解读更完满一些。
  首先想说的是这封信的定性。从内容来看,这无疑是一封道道地地的攻讦张謇的小报告,写这种内容的信,通常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将它定性为“密函”,想来就是有见于此。不过这里仍有疑问,因为一般通例,密函的作者是不在信上署自己名字的。犹如谢先生文中所举的“名心叩”、“付丙”之类,都是密函署尾的常见格式,前者谓名字心照不宣,后者嘱咐对方看罢则付火烧毁,都不出现己名。可是张佩纶的这封信末,却是署上了“蒉状”,说明他并没有想隐讳自己的名字。
  至于更可认为这信不属于密函的,是看到张佩纶《涧于集·书牍》卷五,全文收录了这封信,标题就作《致李兰孙师相》,没有密不密的事。《涧于集》虽说刊于张佩纶去世后,但这些书牍还是依据了家中所存的底稿。如果真是密函,怕也不会存底为以后留个话柄的。
  其次是写这信的时间。谢先生判断这封信写于中日甲午战争已经爆发、和战两派已成水火之际,认为写信的背景是:“李鸿藻在军机会上‘抗论,谓合肥有心贻误’。翁同龢力赞其说:‘高阳(指李鸿藻)正论,不得谓非贻误。’要求对李鸿章进行‘严议’。”观《翁同龢日记》,李鸿藻“抗论”并得翁同龢赞同之事,发生于光绪二十年的农历八月十八日。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李鸿藻“抗论”的七天前,内阁已抄上谕,准御史端良奏,着李鸿章即行将张佩纶驱令回籍。其被驱逐离津的原因,则是以革职官员的身份在李鸿章府中“干预公事,屡招物议,实属不安本分”。可见把这封信定在这么一个时间段里是不妥当的。
  其实细绎信文,其中并未曾有一语涉及战事,相反却于信的劈头指明其状元身份,所以我觉得这信应该写于中日开衅之前,而且最为符合的时间则是张謇考中状元的不久。张謇于本年三月通过会试,四月二十四日获中状元,次日传胪授翰林院修撰。参考信中揭发张謇夺魁后的举动,则写此信的时间似当在五月初为宜。
  这个时间从《涧于集》里也可以佐证,此集的“书牍”部分是按时间为次编排的,本信之前一为《致陈弢庵阁部》,后一为《致王廉生太史》,内容都涉及试事,由此也能推知这些信都写于试后不久。再看张佩纶的《涧于日记》,本年五月初十日记有“为高阳草《会试录前序》”,次日又记“寄复高阳书”。这里所寄的复书,最有可能就是本文所谈的这封信。
  张佩纶在代李鸿藻写的《会试录前序》里,曾说到对于试子“去取之间慎之又慎,深惧或有遗贤”的态度,并对中式的贡士期许甚殷,表明自己是在“选真才以应朝廷侧席之求”云云。这科会试张謇仅获第六十名,还不太引人注目,不想接下来的殿试却独占鳌头。原来通过传闻就对张謇没有好感的张佩纶,因代笔而一时触及,故忙不迭地向李鸿藻揭短而劝其疏远,这也是很合常情的。
  至于《涧于集》里称此信为“致”,而日记却称为“复”,看似有矛盾,其实也有原因。我们看信的原件,其中并没有收信者的称谓,也未署具写信的时间,说明它本是一封信的附言,而正信或许就是回复李鸿藻属其代作《会试录前序》之事。编入《涧于集》时,由于只是附信,已非“复”的内容,所以才改成为“致”。
  关于张佩纶所揭张謇与张詧干没军中饷银之事,谢先生只说是因黄仕林等先前对吴长庆关爱照顾张氏兄弟心存不满,故于吴氏病逝后,特意设计出的一幕勒索迫害。这是一种大而化之的解释,颇难让人明其究竟。张謇的自订年谱和日记里都对此事有记述,年谱记得简略,在光绪十年闰五月二十一日记吴长庆病卒后,接着云:“军事在朝鲜者,由吴提督兆有继统,在金州者,由黄提督仕林继统,宾客星散。彦升以公先有赠予五百金之手谕,因索三百金先去。皖人某甲,又以公有幕客各赠薪水三月之遗示,不及候代任,亟向粮台索取,且欲例外多取,粮台不可,则群怨袁恕堂(鸿)。袁开县人,颇孤立。叔兄(张詧)谓其无他私弊,众因迁怒叔兄,势甚汹汹。余与诸方反复晓譬,七月事乃明白,余先归。”日记里的记述要详细得多,而推原其故,张謇认为实是吴长庆夫人与黄仕林“析利校财,皆有各据之势,特借司会计者以为用”,借着追索原本吴长庆亏累的饷银,弄得“其时人人以筱帅去世,叔兄不在金州,一切过失皆丛于恕堂,而以为叔兄必知情,非两人赔累若干,必不足以平群小之气”。弄得最终两人赔出若干,事情才得以罢休。此事虽说与张謇并无直接关系,但还是难免庇护之嫌,所以被张佩纶拿来说事,多少还有点缘由。
  不过说张謇家中张挂潘祖荫、翁同龢的书法是意在“傲人”,那就未免有点罗织。潘、翁都是张謇的恩师,且工书法,家中厅堂里挂他们的作品难道只是为着“傲人”?至于反映张謇告诉人,说李鸿藻于试后为未曾过高评价其试卷而致歉,并且称呼其为先生,张佩纶认为李鸿藻“断不学此时派”。我觉得这正是一种辞令,是逼迫李鸿藻为此而疏远张謇。其实,见面称声先生,也只是那时官场的一种客套,翁同龢如此称张謇,李鸿藻也未尝不可,只是被张佩纶如此特别提起,他即使有也不想认了吧。
  还有两人,也是无端地“躺枪”于张佩纶笔下的。一个是甚为张氏鄙夷的徐琪,这个名字在编入《涧于集》的那封信中是以两个方框代替的,可见编者也觉得要隐讳一下。但是看张佩纶的日记,写信前后的几个月内,他竟与徐琪保持着颇多的来往。既然心存厌恶,又何以要如此来往,真令人不解。另一个则是与张謇并居“通州三怪”之一的范当世,那时张佩纶与范当世一个东床一个西席,都在李鸿章府中出入,不知何以也顺便给捎带上了,由此似能感到其人的不太厚道。
  比较有意思的是,张謇应该看过这通“密函”。因为他在民国十二年初曾读到《涧于集》,并且在日记里作评价说:“自是峭直刻深一流,然敢决有为,当时信隽才也。”当年张謇未必知道张佩纶打他的小报告,但此刻还能说出如此公允的话,则其人之磊落如在眼前。对比起来,这两位同是张姓者的心地,也就判然可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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