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冬夜 曹白

 木木荨00 2014-06-16

我们的命运大抵是如此:在晚上走我们的路。

薄暮一到,四野昏黯起来了:树和树、屋和屋、岸和岸、村子和村子,便渐渐地不能够分明,但却是我们行动的时辰。小鬼们忙着整理我们的行装,将一切收拾,在村子里这里那里的飞奔。老百姓对着这些激烈的小影子常常露着惊奇的赞叹的颜色,直把我们从村子里送出。

在岸上走,脚边有枯草的叹息;坐船吧,船底有潺潺的音声。我们的头上,是冬夜的惨白的缺月,浮在黑蓝色的遥远的天空里,秘密的在看地上活动的一切……

但无论是我们的走或船,总必须要穿过繁密的河道。这繁密的河道在我过去是很少遇见的,那冻得沉默的河水是这样的奇怪和明亮,它将一切照见:枯树、芦草、行人、破烂的桥,墨黑的影子,缺月和星星,浮荡的一点……夜的河水仿佛要想摄取全人间。

于是我们便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有一只船在这奇怪的水面上划过去了,急速地。

于是一切都动乱:枯树在跑、芦草在弯、行人在曲、破烂的桥在断、墨黑的影子在摇摇、缺月和星星在飞迸……但来不及等他们回复到平静,我们只顾着自己的沉默的行进,来划破这严寒的和我们一样沉默的冬夜。

扑过来的,是冬和夜的尖利的冷气。

但我们的眼睛却在夜色中格外地睁大,能够看见浮在U城之上的一片淡红的云:这是u城电灯的光影。在那一片红云的底下,我们知道,黄呢制服和黑马褂已经吃完了烤鸡,太阳旗中的红和指挥刀上的血已经凝固,可以沉沉入梦了。

“汪!”——村子里蹿出了恶狗的吠叫。

但我们却看着那一块红云来确定要去的方向,冬夜的冷气也确能冻静人的心。夜是暗的、水是亮的、星是稀的、船篷上已经凝结了浓密的繁霜,但摇橹人的汗,却已流到了耳边,我们便用睁大的眼睛,静听着远处和近边、岸上和河里。无论恶狗在怎样的吠叫,但目的地是终于到达了。

门是很容易叫开的。

在油灯的寒冷的光里,出现了的往往是农民的粗糙的笑脸。走进屋子,农家的气息总是一样的:杂乱的堆物和祖上遗下的农具,低矮的食桌和道士的鬼画符,阴湿的地基,鸡和鸭的臭的棚。这里的房子,也还总是保持着“元朝”的格式,但他们的主人却往往富有解放的力呢。

但摆脱这祖上的肮脏的日子罢,黄呢制服和黑马褂是什么东西呢?我们渴求着新的生活,在这深和长的寒冷的冬夜里。

香的稻草已经铺满在阴湿的地上,便点起石油灯来,酌了半碗热热的开水。人一坐下,就能够清晰的听到远近的凄厉的狗叫,但我们就在这里宿夜了。石油灯的火焰和开水的热气混成聚黄的一片,我便吸起烟来,开始研究那些可恶的狗们的呜咽……

(1941年1月3日夜)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