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白石老人的篆刻

 啥不是6159 2014-06-16
白石老人的篆刻

马国权

   齐白石是兼善绘画、书法、篆刻的艺术大师。著名画家兼篆刻家傅抱石先生曾经说过,『据我的偏见,(白石)老人的天才、魄力,在篆刻上所发挥的实在不亚于绘画。』(见所着《白石老人的艺术渊源初探》)以抱石先生的卓识,这一定评,无疑是十分中肯的。只是绘画易得众赏,而对篆刻的品鉴,不是任何人都能作出恰如其份的评骘罢了。
  一、印艺溯源
  齐白石对于他自已在篆刻创作上的探索途程,曾在《白石印章.自序》中说过:『余之刻印,始于二十岁以前,最初自刻名字印,友人黎松庵借以了黄印谱原拓本,得其门径。后数年,得《二金蝶堂印谱》,方知老实为正,疏密自然,乃一变。再后喜《天发神纤碑》,刀法一变。再后喜《三公山碑》,篆法一变。最后喜秦权纵横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变。。在这里,揭示白石由初师浙派,而改习赵之谦,进而融会贯通,把《三公山碑》的篆法与《天发神纤碑》的刀法熔成一体,最后又在这基础上,挹取秦代权量铭文的意趣,形成自己面貌的四变其艺的全部经过。
  白石早年刻印并无师承。前述《白石印章.自序》,说是在二十岁前开始学习刻印。有具体年月事迹的《白石老人自述》(张次溪笔录),则说是在三十岁以后。白石在三十四岁的自述中说道:『前二年,我在人家画像,遇上了一个从长沙来的人,号称篆刻名家,求他刻印的人很多,我也拿了一方寿山石,请他给我刻个名章。隔了几天,我去问他刻好了没有?他把石头还了给我,说:「磨磨乎,再拿来刻!」我看这块寿山石光滑平整,并没有甚么该磨的地方,既是他这么说,我只好磨了再拿去。他看也没看,随手搁在一边。又过了几天,再去问他,仍旧把石头扔还给我,说:「没有平,拿回去再磨磨!」我看他倨傲得厉害,好象看不起我这块寿山石,也许连我这个人也不在他的眼中。我想:何必为了一方印章,自讨没趣。我气忿之下,把石头拿回来,当夜用修脚刀自已把它刻了。第二天一早,给那家主人看见,很夸奖的说:「比了这位长沙来的客人刻的,大有雅俗之分。」我虽觉得高兴,但也自知,我何尝懂得筑法刀法呢!我那时刻印,还是一个门外汉,不敢在人前卖弄。。如此说来,那篆刻家这么一刺激,倒反促成了白石对篆刻的大胆尝试。上述关于白石始习印的时间的两说究以那一说为准确,现已无法考定。但从白石的历史看,后说似乎更接近事实。可以肯定的是,白石在三十四岁以前,对篆刻并未深究,顶多是偶尔涉猎而已。
  白石在三十四岁那年,他的诗友黎松庵(亦称松安)给他赠送了丁敬、黄易两家刻印的照片,白石对此很感兴趣,开始专拟丁黄。第二年,黎薇荪又从四川寄来丁黄的印谱,可供学习的资料丰富了,钻研也就愈勤。白石后来在两首题为《忆罗山往事》的诗中,对当时学印的经过曾有生动的描述。罗山是黎松庵家乡的上名。诗是这样的:
  『石潭旧事等心孩,磨石书堂水亦火(自注:余学刊印,刊后复磨,磨后又刊,客室成泥,欲就干,移于东,复移于西,移于八方,通室必成池底)。同雨一天拖雨屐,伞扶飞到赤泥(地名)来(自注:松庵闻余得数印石,冒风雨来,欲与平分)。』
  『谁云春梦了无痕,印见丁黄始入门(自注:余初学刊印,无所师,松庵赠以下黄真本照片)。今日羡君赢一着,儿为博士父诗人(自注:松庵刊印,与余同学,其天资有胜于余,一旦忽曰:刊印伤目,吾不为也,看书作诗,以乐余年。』
  黎松庵是白石治印的真正启蒙者,不但在方法上曾予指授,而且提供他学习的资料。诗中提到的『磨石书堂水亦火』,说的是白石住在黎松庵家里时,刻印磨了又刻,刻后再磨,弄得黎家的客室尽是石浆的往事。在别人家里作客尚勤奋如此,在自已家里怎样便可以想见了。松x庵有儿子名锦熙,是著名语言学家,北京师范大学教授,松庵晚年被迎居北京,吟咏多于刻印,第二首诗中三、四句,指的就是这事。
  白石在三十多岁时取法浙派丁敬、黄易的作品,至今我们还能看到。由于研习的精到,丁敬的古怮峭折,黄易的醇厚渊雅,都熔铸到他的寸铁中来。如所刻『黄龙砚斋』、『诵清阁所藏金石文字』、『身健穷愁不须耻』等印,就是置之浙派诸家印谱中,也可称上选。『我生无田食破砚』一方是仿丁敬的,白石同乡印友黎松庵在印侧刻了这么一段跋语:『钝叟(丁敬)有此印,寄老(即寄萍堂老人,白石自号)仿之,直得神似。近来以铁书称者,家松合(即黎松庵)、鲸公而外,他人未许梦见斯种也。。此印是白石在戊戌年所刻(注:戊戌即一八九八年,时年三十六岁),造谐已臻如此,这是令人钦佩的。
  傅抱石先生在《白石老人的篆刻艺术》一文中提到,白石在他的旧作《西瓜草虫》一画中,根据『天琴琴天同赏』一印,题了一段跋,最后说:『其下左角之印有「天琴琴天同赏」大字,此印系予三十岁为樊山翁刻也。』此即是仿丁黄印派的,因而抱石先生认为,白石在三十岁时刻的就很不错了。其实,白石最初与樊山订交是在四十岁,不是三十岁,订交时是给樊山刻了一批印章的。白石自题之误,使抱石先生也弄胡涂了。但这段题跋倒告诉了我们,白石到四十岁时,走的仍是浙派的路子。
  白石四十三岁在友人家里看到赵之谦的《二金蝶堂印谱》,十分喜爱,用朱笔精摹复制了一套,从此舍弃了浙派的刻法,转而学习趟之谦的印艺。白石在一九二八年给他的学生周铁衡作印序时曾说:『刻印者能变化而成大家,得天趣之浑成,别开蹊径,而不失古碑之刻法,从来唯有赵撝叔(之谦)一人。予年已至四十五时,,尚师《二金蝶堂印谱》,赵之朱文近娟秀,与白文筑法异,故予稍稍变为刚健超纵,人刀不削不作,绝摹仿,恶整理,再观古老碑刻法皆如是,苦工十年,自以为刻印能矣』。这番话,不但倾吐出对赵之谦的敬佩,实际上也是从摹仿到创作的自我回顾。赵之谦的篆刻艺术,比起丁敬和黄易来,不但取材广博得多,而且有笔有墨,风神跌宕。赵之谦试用的单刀直切法,给白石后来自创体貌以很大的影响。白石在赵氏作品的熏陶濡染之下,研索了十多年之久。我们试看白石印集中的『小名阿芝』、『戬元居士』、『刚克斋印』『泽洪长寿』、『虎公。等印,都是深于赵法之作。白石自已说在四十五岁还摹拟赵谱,其实何止呢!他的自用印『五十以后始学填词记』以及五十二岁所作的『乐石室』,用的纯是赵的家数。白石在五十五岁定居北京,当时,鬻印时出赵法,陈师曾书赠一诗,中有『齐君印工而画拙,皆有妙处难区分』之句,正是针对白石当时还在赵之谦严整而遒丽的印风影响之中而言的。
  白石的摆脱摹仿,自行创造,是他牛近六十时才开始的。他以《三公山碑》的筑法,运用赵之谦在章法的注意聚散,以及《天发神纤碑》的刀法来刻印。印集中有一方『木居士』的白文小印,刻于庚申四月,时白石五十八岁,就是自创面目的尝试。白石在辛酉年,也就是他五十九岁的时候,曾有题记写道:『刻印,其篆法别有天趣胜人者,唯秦汉人。秦汉人有过人处在不蠢,胆敢独造,故能超出千古。余刻印不拘古人绳墨,而时俗以为无所本,余尝哀时人之蠢,不思秦汉人,人子也,吾侪亦人子也,不思吾有独到处,如令昔人见之,亦必钦仰。』在这里,可以看到白石对自已的创造是充满自信的。白石六十一岁所刻的『老齐郎』朱文印,六十三岁所刻的『白石翁』白文印,『桂子』白文印,都是这一蜕变时期的作品。那时刻印,章法上具有『空能走马,密不容针』的特色,但刀法仍未有所创新。
  我们知道,齐白石在绘画方面曾有过他的『衰年变法』。他在题画诗中说道:『一笑前朝诸巨手,平铺细抹死工夫。』又说:『胸中山水奇天下,删者临摹手一双。』他不满意技法上的陈陈相因,要求创新变化。篆刻也是一样,白石在六十多岁以后,亦进行『衰年变法』。白石有题画诗说:『想除风格总难能,十载关门始变更。』这两句诗,同样可以移题于他七十以后的印集。傅抱石曾说:『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白石)老人…以刻印前精篆法,霹雳一声,开始了中国篆刻史上的新页。这是非常正确的。三十年代的开头(一九二0年),白石已经六十八岁。在此之前,白石虽在『夜长镌印忘迟睡』地辛勤探索,有所变革,但真正能够形成自已气雄力厚、痛快淋漓的独特艺术风格,把秦代权量铭刻的章法舒展、气势纵横的意趣巧妙她移到印面上来,特别是运刀的大刀阔斧,直往直来,不削不作,这是年将七千的努力成果。
  白石曾在印跋中说过:
  『予之刻印,少时即刻意古人篆法;然后即追求刻字之解义,不为摹、作、削三字所害,虚掷精神。人誉之,一笑;人骂之,一笑!』
  白石又在《题某生印存》诗中写道:
  『做摹蚀削可愁人,与世相违我辈能,快剑断蛟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自注:古今人于刻石只能蚀削,无知刻者,余故题此印存,以告世之来者。又云:世间事贵痛快,何况篆刻风雅事也。)
  这些都是白石印艺到了炉火纯青阶段,经过反复提炼出来的艺术主张。
  甚么是『追求刻字之解义』呢?所谓『解义』,我以为不应该理解为要认识那些字的造字原义,整句话的意思是说,仅仅知道篆法怎么结构还不够,更重要的是,应该懂得被刻的字在书法用笔上的欹正、向背、轻重、徐疾的要求。只有掌握了这些,才能『意在刀先』,以刀当笔,以石作纸,创作出纵横如意的作品来。白石反对的『摹』『作』、『削』、『蚀』,指的是摹仿古人。对于摹仿古人,作为一种借鉴,在研习中是不可避免的,白石自己也曾精心师法过古人。但摹仿为的是准备创造,否则便为古人所奴役。『作』,应指矫揉造作。所谓『削】,指的是用刀的细削修刮,面不是痛痛快快她刻。诗中听说的『蚀』,虽说状如虫蛀,在用刀上实际与『削』近同。了解了这些,就可理解白石主张的刻印,实与写字无异,善书者往往下笔不复重描,字适始有神采。白石主张刻印要『挥刀有风声』,称赞『快剑斩蛟』,亦如此,这与他的论画主张,也是有共通之处的。
  白石治印,所资甚广。除了他自己举出的《三公山碑》、《天发神纤碑》、秦代权量铭文之外,汉代将军印和汉晋间的少数民族首领的所谓『蛮夷印』,也是白石师法的一个重要源泉。这些斜欹跌宕,奇妙不可思议的作品,或由于军中急于拜封,仓促而成;或因制作的不经意,刻凿若断若连,或密或疏,另具一种逗人的天趣。这正是白石『恶整理』的绝妙模板。这些有益的艺术养料,到白石手里,吸取了它们乱头乱粗,不假修饰,和x牠牲相迎的趣味,而笔法、刀法,却是『我行我道,我有我法。,大胆自出机抒,因而妙理新姿,出人意表。除了常见的体貌之外。白石也有些不大习见的品式。印集中『戊午后以字行』『安得平安』两印,是以先秦文字入印;『八砚楼』一印,无疑是取法于《天发神纤碑》的意趣,用六朝文字入石,有『齐磺。、『濒生』二印;而『以农器谱传吾子孙』、『老手齐白石』两印的不拘原来的框格的刻法,是周代彝铭和汉碑所习见的形式。可见『雕虫垂老不辞劳』的齐白石,在篆刻创作上是十分讲求变化和多式多样的。
  二、技法剖析
  篆刻是书法和雕刻相结合的艺术,它走出筑法、章法、刀法三方面组成的。我们剖析白石的篆刻技法,就从这三方面来谈。
  1. 先谈篆法
  一般地说,筑法都有工具书可查,用不着怎样伤脑筋。但白石的笔法却不然,他不但不抱着《缪篆分(音匀)》之类的字书讨生活,而且连他主要得法的《三公山碑》,也只是吸取它参用隶法、行笔尚方,和结体便上舒下的特点,有些结构,还是经过变化和改造。齐白石对《三公山碑》只是摄其精神,并不生搬硬套。白石曾说:『吾人欲致力刻印,首宜临摹古代文字,然后弃去帖本,自行书写。帖本所有者,固能一挥而就,帖本所无者,亦须信手写出,如此用功,始能挥洒自如,不然必为帖本所限矣』。他自已确实是这样做的。汉代金文形体的近于隶书的,白石也多所取法。有些字,甚至来个自我作古。比如『凤亭』一印,凤字在篆是从鸟凡声的,隶书也是如此,只有到六朝以后,像《爨宝子碑》及某些帖写,才省变为『凤』,岛上减掉一横;『亭』之作『帛』,不同于篆的作『帛』;也都是自我作古。但两字看起来倒比标准的篆书要相配得美观而易识。这不能不是他的大胆过人之处。
  在结构上注意乎易近人,乃避生僻的形体,适当而巧妙地利用一些隶书结体入印,在笔法上注意纵横平直,取《三公山碑》行笔尚方和促上舒下的精神,弃其某些结体的繁复,这些应该是白石篆法的要诀。
  2. 其次谈章法
  齐白石对篆刻的章法十分重视,曾一再教诲他的弟子说:『刻印主要在于配合篆字的章法,要使字个个舒展,自然气势纵横;但是千万不要故意使字仰头伸脚,造作称奇,那就索然无味了。』如同建筑必先设计好『蓝图』一样,从整体出发把印章中的每个字都安排好,使得彼此气脉遵贯,顾盼挹让,这是篆刻技法中头等重要的事。
  曾见过一个与齐白石有接触,但并非治印的人介绍过白石的主张说:『每刻一字,在能引刀径刻,不必先在石面上写字。』。我看这话不一定可靠。白石晚年对某些应酬之作可能写印稿粗放些,但以『不必先在石面上写字』为白石刻印的经验之谈,或以这点来颂扬白石的过人之处,这其实是歪曲了白石,尤有害于篆刻初学者。散功先生在一篇题为《记齐白石先生秩事》的文章中曾谈到他见到的白石刻印的经过:不但就印文查过字书,把字写上印面后,用小镜子审视了,还要用笔反复修改,然后才霍然奏刀。散文按着说:『我在未见齐先生刻印前,我想象中必应是幼年听到的那类刻法(指不写印稿而直接刻石),又见齐先生所刻的那种大刀阔斧的作风,更使我预料将会看到那种「铁笔」在黑色石面上写字的奇迹。谁知看到了,结果却完全两样,他那种小心的态度,反而使我失望……』(《学林漫录》初集)齐老生前,我虽有晤面之机,但无缘看到他操刀刻印。上述两种不同的说法,我以为启先生叙述才是可信的。
  白石精通绘事,把虚实、呼应等原理也娴熟她运用到篆刻上来。他从来不肯把字端端正正的摆在那儿,让他们充满印面,呆呆板板的,而是把印中的各字按结构和笔画情况,遵照『空处可使走马,密处不使容针』的原则,把它们虚实相涵,奇正相生地加以布白。字与字间,士与下,或者左与右,有时保持一定距离,有时又把笔道并连在一起,都服从气局所需。将一印之中的若干个字,组成一个整体,绝不让其中的一字一画游离于外。为了领略白石章法的妙谛,我们试把他所刻的两方朱文『悔乌堂』加以欣赏分析。先谈正方的『悔乌堂』印:右边的『悔』『乌』两字,已顶天抵地地占满了位置,但『悔』字的『每』脚,『乌』字的下端,故令其虚,这样,右边虽密而反觉其舒展自如。『堂』字是上下都虚空着,右旁坚笔与『悔』『乌』二字而拼笔紧联,产生中线分界的效果。整个印就因为有了这样的虚实处理而顿觉活泼多姿。长方形『悔乌堂』印;『悔』字心旁兴边线紧贴,配上厚重的边线,竖直的笔道便益见其挺劲有力;『每』旁将中间一竖直伸而下,使两旁留出空隙;『乌』字横画多,但在轻重疏密上加以变化,那列横画,笔道如武库剑戟,锋棱毕露,煞有气派;『堂』字有意虚空其中,『土』上一横故断半截,让中间更觉空灵。就全印来看,是上下虚,中间实,上下两字突出坚笔,中间一字突出横昼,使之相映成趣。两印印文相同,由于在章法处理上使用了相异的艺术手法,因此便产生了完全不同的效果。一印之中,笔画的轻重,如能巧为安排,也可以在章法上产生积极的作用。加『大匠之门』一印,四字笔画甚少,作白文很难使印面丰满,白石利用轻重不同的笔道,并以他擅长的不整齐中求统一的『乱石铺阶』的章法,把他处理得十分巧妙,『大』字当中的一坚,重加斧劈,以显白文的笔势;『匠』『门』二字,上角并笔相联,突出白的笔道,似是全印的中心点。前人所谓『以白当朱』,在这印中似乎可以悟出一些道理来。我们不妨再看看「中国长沙湘潭人也』这巨印,『中』字笔画少,而位置比『国』字还稍多些;『中』『长』『也』三字都密上而虚下;『沙』字竖笔仅七道,白石却把左边的三竖缩得不到三分之一的地方,这样,便使得密左虚右更突出了;『湘』字的取势亦大抵类此。整个印就是左上、中下、右下密些,其它则疏阔纵横,粗细参错,显得灵动而富有姿态。这些,无疑都是匠心独运的结果。白石在章法上还有一点值得一谈的,就是他的犯险精神。本来,一方印章的笔画宜于横直取势的,则以方折为基调;笔画宜于弧曲取势的,则以圆转为基调。这是篆刻家所共知和格守的准则。但白石并不尽然,他往往敢于犯险,合纵横弧由于一炉而无忌,如『一掷千金浑是胆』一印,基本是方折取势的,但『浑』字当中的『田』却出之以圆形。余如「客中月光亦照家山』的『月』字、『有衣饭之苦人』的『有』字,都在方直线条之中夹进半月的形体。它们有点不统一,但从整体看,却不免其杂,而反免其活。这就是白石『胆敢独造』的地方。
  3. 最后谈刀法
  白石治印最反对『削』、『蚀』,并有诗说:「快剑斩蛟成死物,昆刀截玉露泥痕』°他用冲刀刃石,除了与他追求痛快和泼辣的情趣之外,还跟他的方折篆法有关。
  白石刻印的执刀,是用拇指、食指、中指来揩紧刀杆的,中指往下按刻,无名指与小指则撑住印的右侧边缘,被怀内向怀外直冲开去。
  白石的用刀,方向只有两个。刻白文印,横垂就像写字一样由左而右(起刀一般较重,收刀较轻,盖出来后则左较重,有较轻,与为篆字的笔意相合),坚画亦如同作字,由上而下(起刀一般较重,收刀较轻,盖出来后则上面线条较粗,下面较细,与为篆字的笔意相合)。由于执刀稍向右斜,乃部稍朝左,所以刻出来的坑道便右面平滑,左面呈锯齿形,剥落参差、与书法的『涨墨』有同样的趣味(青田石石屑呈片状,这效果尤为明显。寿山石石屑一般呈粉状,亦略有这一意趣)。白文印坚的线条左滑右毛,横线条下滑上毛,就是这个道理。刻朱文印的用刀是一样的,还是横画由左而右,坚画由上而下。由于朱文要靠留下来的石道道来表现笔画,所以用同样的刻法,线条效果便适得其反。例如『人长寿』一印,横画是上面平滑,下面剥落;竖画则右面平滑,左面剥落。这是非常明显的。
  白石在叙述他的得意门生罗祥上的印谱时曾说:『大道纵横,放胆行去』。这是他的刀法真传,也是他的甘苦有得之秘。白石主要用的是单刀,但有时还作必要的补刀,以便作品臻于完美。这犹如绘画的『大胆落笔,小心收拾』那样,这补刀就是『收拾』,需要反复审视,以全印的布局及其统一变化为依归。如『中国长沙湘潭人也』一印,『沙』字右旁『少』的左右两坚,及『湘』字右旁『目』的两竖,就有比较明显的补刀痕适。但这要适可而止,补刀多了,线条就可能变得呆滞了,减弱了天然之趣。掌握了这些,再加以用笔的『准』和『狠』,便可以创作出淋漓尽致的作品来。
  三、类别与评价
  齐白石的篆刻,确有他突过前人的地方。喜欢雄肆豪迈的人,对它往往多所赞誉。但喜欢温雅的人,却嫌其霸悍。熟于古印、谙于缪篆的,有时又对白石的自我作篆,无视成法,感到不满意,甚至斥为『野狐禅』。凡是有所创变,有一种不习见的艺术形式面世,要一下子都得众好,,那是不可能的。但白石的自树一帜,及其在创作上的革新精神,却是任何人都公认的。
  白石从习印到年迈不能奏刀,如果据他自述,是三十岁多些开始学印,到九十四岁仍在应人之请治石,那起码经历了六十多个年头。他一生刻了多少印,无法统计,但从《白石印章自序》(之二)所说,由五十五岁定居北京到七十一岁前后不到十七年,便刻了三千多印来推算,那一生刻印可能有逾万之多。
  白石长时期都靠卖画刻印为生。他的刻印,应酬之作占了很大部分。那些应酬作品,其中有不少是堪称佳制的;但无可讳言,也有相当数目殊非经意,有些甚至是比较草率的。研究白石的印艺,当然应以他的自藏用印为主。这是他在即艺最成熟时期经过反复推敲,乃至多次改刻才保留下来的得意之作。特别是那些或表身世,或寄情怀的闲章,多是白石呕心沥血的作品。
  白石的篆刻,我以为白文印胜于朱文印。他的酣畅的白文印,就像铁笔在石面上纵情挥洒那样,运刀的轻重徐疾,起倒变化,无不明晰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给人以痛快淋漓的美的享受。他的朱文印当然也有特点。但毕竟不能一条线条就一刀地单刀驰骋,不大容易表现出运刀加笔,刀石霹雳有声的艺术效果。从总的风格而言,白石的篆刻是以雄肆奔放见称的。个仔细品味,也有雄肆奔放的和比较地温雅这两种,当然,雄肆是主要的。这是白石篆刻的基调。在印集中,白文印加『齐璜之印』、『大匠之门』、『夺得天工』、『我负人人当负我』,朱文印加『鲁班门下』、『饱看西山』、『何要浮名』、『要知天道酬勤]等等不可胜数的作品,都是这类雄肆淋漓、纵横挥洒之作。比较温雅的作品,但乎多见于朱文印,如『吾家衡岳山下』 『白石画虫』 『白石曾见』、『跛翁虎尾』、『煮画山庖』等;白文印中的『谢渊印信』、『落拓不羁』等,也可以属于这类。所谓比较温雅,也是就他自已的作品相比而言,如与他人作品相比,当然也算是泼辣的了。
  白石有些作品,也不无可议之处。一类是,虽雄肆,但略嫌散乱草率,如白文印『隔花人远天涯近』、『叹清平在中年过了』,朱文印『风前月下清吟』等印,就是例子。另一类是,看来近似比较雅静,而实际却失之拋筋露骨,(音匀)味不够,如朱文印『归梦看池鱼』、『有情者必工愁』、『问君能有几多愁』,白文印『平翁得见有因缘』等,都有这样的毛病。白石对某些印字的处理,亦有疵病的地方。如『一别故人生百忧』的『故』字,其右从文不从久;『老苹有子』的『有』字,反书便不合六书之旨了;『万象在旁』的『万』字,是俗写,不合于篆;余如『齐氏日常手辑』的『日』字,『肝胆照人』的『胆』、『照』二字,『浴兰汤兮沐芳华』的『沐』字都不大妥当。
  白石篆刻的边款也有自已的风格,强悍凌厉,古拙聚结,甚似六朝造像的草率者,但其佳妙处远远不能与印面相匹配。字少的比较好,字多的就不无散乱之嫌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