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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鞋师傅”奚甫岳讲述:一双好鞋的“秘密”

 Jennyluo777 2014-06-17

    奚甫岳的左手拇指特别大,颈椎也不太好。

    他是一个 “皮鞋师傅”,做了三十多年的鞋子。

    一双鞋子给他,一眼就能看出它有什么问题。如今,这眼力是他的“吃饭家什”,为出厂的鞋子把关。

    几十年前,他的服务更加直接。一个男青年兴冲冲地要和女朋友约会,脚上擦得蹭蹭亮的皮鞋,是奚甫岳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

    他还记得,很长时间里,上海人很喜欢一款“83鞋”。卖价18.6元,而成本就要达到十二三块,“那个时候企业讲究质量。 ”

    本期“服务上海三十年”,一起认识制鞋工匠奚甫岳。

    奚师傅教你怎么买鞋子

    喜泰路,是条窄小的断头路。

    这条仅有几百米的小路上,曾有两家皮鞋厂,不过另一家早就倒闭关张了,厂房成了一家集团公司的仓库。存活的那家皮鞋厂离路口不远,从路口往里走两步,就能在右手边看到一扇铁门,门边挂着“上海蓝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牌子。

    铁门一看就已经有点年份了,黑色、镂空花的式样。推开铁门往里走,会感觉,时间停滞在1980、1990年代,似乎没有再走过。两幢五层楼的厂房相对而立,墙面没有修葺过,保持着过去土黄色的水泥面,四四方方的老钢窗镶嵌在墙面上。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由于天气阴冷的缘故,绿叶还没有长出来,只露出着光秃秃的枝蔓。

    这是很典型的1980年代老厂房的模样,要不是院子里停着一排汽车,还真会让人对时间心生困惑。

    靠里那幢房子的一楼,进门就是一个大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堆着一大摞鞋盒。这个房间的层高很高,足有四米多,房间内空落落的,除了鞋盒之外,主要的物品就是靠窗摆放着一排办公桌。窗户仍然是那种老钢窗,大概是在一楼防范盗窃,所以又密密地加上了很多横杆。奚甫岳就站在窗户前,手里拿着一双黑色船形女鞋。

    他先把中指直直地放在鞋子的后帮内部,看了看,然后把两只鞋子的正面贴合在一起,鞋头对着鞋头,后帮对着后帮。接着,他把鞋子翻个身,让它们的背部紧密贴合。这样比对完了之后,他又拿起鞋子的正面,举到视线水平线的位置,像打枪瞄准目标一样直直地看过去。之后他又仔细看了看鞋子后帮外部的那根缝线,再把两只鞋子平放在桌子上,用食指按压在皮鞋后帮的顶部,稍稍用了一点力,鞋子稳稳地没有动。

    整套动作奚甫岳做得很熟练,耗时不过两三分钟,当所有程序都做完后,他拿起桌上的红色印章,在鞋盒的里部敲了上去,这个印章上刻着他的名字。“谁做评检,就要敲上谁的名字,这样如果有售后质量问题,就可以找到评检员。”

    奚甫岳现在在公司做评检和售后的工作。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袍工作服,中等身材,脸圆圆的,憨厚少语。自从1979年顶替父亲进厂做学徒以来,奚甫岳在制鞋行业已工作了整整35年。“他们这样的老师傅拿到一双鞋,一眼就能看出鞋子的问题在哪里。”蓝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赵跃庭说。

    星期日周刊记者(以下简称“星期日”):奚师傅,刚刚我仔细地看了您检查皮鞋的过程,说实话,里面的很多门道我都看不懂,比如说,你把手指放在鞋子后帮内部,这是为了做什么检查呢?

    奚甫岳:鞋子的后帮很重要,如果帮太低,那就会不跟脚,如果太高,就会磨到脚后跟的皮,走路会痛。当时我做学徒的时候,师傅就跟我说了他总结出来的经验:把中指放进去,后帮的高度到第二个指节处,那就是正好的。

    星期日:这很有意思,我想我以后买鞋的时候,可以活学活用下这个经验。除了这点之外,要检查一双鞋子合不合格,好不好,还有哪些步骤呢?

    奚甫岳:从我们厂里检查来说,首先要把鞋盒和鞋子内部的货号对一下,如果这个不对,那么这双鞋子做得再好也没有用。然后要把鞋子的各个部位都对一下,鞋面、鞋跟高度要一样,鞋子的口门大小要一样。还有一个重要的“三点一线”,后帮的点,鞋面中间和鞋头的点要保持三点一线。把鞋子平放在桌子上,手放在后帮上口,用力一搭,如果鞋子稳稳不动的话,那说明这双鞋的底部做得很平。我们检查的时候还要看一下,外表面有没有胶水,鞋子的里面有没有平整。

    星期日:这些都是你们检查鞋子合不合格的必要步骤,那我很想再了解一些实用的。如果你去买鞋,你还会关注哪些地方?你也知道,现在商场里,一双鞋子动不动就五六百元,一双靴子都是千元以上,可普通消费者根本不知道鞋子的材质和做工是不是值这个价格,我很想知道,你怎么挑选一双性价比高的鞋子?

    奚甫岳:鞋子的皮质很重要,我们做的时间长了,手一揿,大概就知道这个皮好不好。一般来说,皮要没有疤疤点点,手揿下去,不会皱起来,这样的皮就算好皮。而且要看整双鞋子的材料是否搭配均匀,有的鞋子就鞋头部分用了好皮,但后面的部分和鞋子里部的辅料都用的差料,这要辨别一下。鞋子除了材质重要外,穿着的舒适度也是很重要的,鞋子的前帮,即鞋头部分按下去,要有硬有软;鞋子的后帮要上面软,下面硬,这样就不容易变形,穿着也会很舒服。

    一双手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鞋底的

    现在的皮鞋生产,和奚甫岳当年做学徒时,已大相径庭。由于人力成本的关系,“蓝棠博步”的皮鞋生产大多已转到定牌生产,所进行的都是大规模的机器生产。喜泰路上厂房的三楼生产车间,现在专做少量的“私人定制”,只有这间车间,还多少保留着1980年代做鞋车间的样貌。

    一进门,就能看到一排排的金属架,和图书馆内的书架差不多,区别在于,这里的架子上放满了鞋楦(做鞋用的模型)。每一双楦都“伤痕累累”的,在不同部位粘着一些棕色的粘纸。据介绍,这是代表每个人不同的脚型,有的人脚背厚一点,就在楦的脚背处贴上粘纸,有的人脚掌窄,就要把楦磨小一点。

    说它是一个车间,不如说它是个工作间更为合适,因为里面并没有什么机器。房间内摆放着两张长桌子,上面都是各种皮料,有的是牛皮,有的是蛇皮,居然还有一种是鸵鸟皮。一个年轻的女工拿着一张鞋面,正在拿针缝合,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师傅戴着眼镜坐在一张低矮竹凳上,用剪刀剪着鞋样。

    “这个车间比我们当时的可宽敞多了。”奚甫岳回忆说。1979年,他顶替父亲进了博步皮鞋厂,这是一家很有历史的皮鞋厂,和“蓝棠”一样,创始于1940年代。

    学徒工进厂,有三个工种等着他们——底部工、面部工,裁断工。男青年进来,几乎都被安排去做底部工,因为这是一项非常需要体力的工作。奚甫岳举起双手说:“那个时候,我们手上都是老茧,也常常被钉子拉伤。一双手拿出来,一看就知道你是做鞋底的,因为左右两个大拇指的大小都是不一样的。左手的大拇指要大很多,因为它总是更需要用力。”

    在奚甫岳的记忆中,底部车间弥漫着一股皮革的味道。那时工厂在南京西路,他当时的家住在石门一路,每天早上7点左右他就走路去上班了,远远早于所规定的8点上班时间。“我们那时候对工作没选择的,也没挑剔的,只有自己去适应这个工作。分配到这个车间,就要把这个活做好。”

    工厂设在市中心,地方不大,为了更大限度地利用空间,一层楼面被隔成两层,下面做车间,上面堆放货物。

    一楼的车间大概有四五十平方米,放着几张长长的桌子。工人们就面对面坐着,忙手上的活。他们坐的凳子都很矮,这是为了便于用力。“我们做的时候,要把鞋子的底部放在膝盖上,手配合着脚一起用力,如果凳子高,就用不出力道了。所以做鞋的人,时间长了,颈椎总有点问题。”底部工所做的鞋底,是鞋子中最难也最重要的部件,全部靠手工做,工作效率是不高的,那时一个熟练的工人一天只能做出两双鞋的底部。

    星期日:你们做学徒工的时候,要学习多久,才能掌握做鞋子的技巧?

    奚甫岳:我们那时一般要学习两年,才能独立操作。厂里会安排技术好的师傅带学徒,手把手地教我们。

    星期日:你还记得你的师傅吗?他是怎么样的人?

    奚甫岳:我的师傅叫黄连郎,带我的时候已经50多岁了。我记得我进厂过了四五年,他就退休了。他长得和我差不多高,1米75左右,蛮严格的。那个时候,鞋厂的师傅大部分都很凶、很严格,脾气不好的,生气的时候会顺手抄起桌上的楦砸人。这些老一批的师傅大多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当学徒的,也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学了四五年才出师独立操作,所以他们多少延续了旧社会师傅的脾气。我的师傅倒不打人,但如果你做得不好,他会骂的:“人家做得好,侬哪能做勿好。”如果我们起沿条 (就是把底部和鞋面缝合在一起)的时候偷懒,本来应该缝50针的,却缝了45针,他会拿起剪刀把线剪断,让我们重新做。

    星期日:师傅有没有让你佩服的地方?

    奚甫岳:师傅做鞋子更多的是靠灵感,技术好像是没有标准的,但是他有一些总结出来的经验会告诉我们。你可以看看你的鞋子,鞋跟靠外面的部分还不是磨损得更多?(记者脱下鞋子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鞋跟偏向外部的地方明显磨去了一块)师傅告诉我们,人走路,大部分都是脚往外撇的,那么在做鞋子放“后支跟”和“前包头”的时候(奚甫岳拿出一块硬板纸,把它夹在后帮以及鞋头两个部位的鞋面和鞋里之间)就有一个技巧,凡在鞋头的位置要里短外长,放在鞋跟的位置要里长外短,这样可以更好地保护鞋子。

    还有那时候的皮硬,我们拉帮的时候最害怕碰到猪皮和硬牛皮,拉的时候手非常疼,还常常拉不平整,师傅告诉我们,可以用点温水,把皮放在里面软化一下,就好弄一点。

    师傅所说的这些技巧都是经验总结,没有理论,但它其实是和理论紧密相关的。1985年我被厂里派去参加上海鞋帽服装协会举办的培训,那里的老师就把师傅们的感觉、经验理论化了,给出了很多数据。比如我之前所说的后帮两个指节的高度,就有了量化的数据,还有起沿条时的缝线密度,也有数据,40码的男鞋针数要达到40针。有了数字之后有助于我们进行质量把控,不用再像师傅那样,检查下来发现不合规,就把线剪掉,现在一开始就可以告诉工人,需要达到多少针,让他们做的时候心里有数。

    以前实价实货,买没那么多担心

    奚甫岳进厂的时候,师傅带着6个徒弟。渐渐地,他在其中显露出自己在技术上的能力来。“那个时候,好像是很朴素的想法,如果别人学好了,自己没学好,会自卑的。而且师傅的方法是很直接的,如果你一直做不好,他就会把你放在旁边,只给你做轻松的活,那这个时候感觉是很不好的。”奚甫岳不想要这种失落的感觉,所以他是很卖力的。厂里4点下班,但他还会在那里留到晚上七八点点,做不好的技术一遍遍地重复,直到熟练为止。

    奚甫岳也就在当时注重生产质量的时代凸显出来,1982年被任命为车间主任。

    星期日:你说,1980年代是很重视生产质量的,你是怎么感受到这一点的?

    奚甫岳:我们那时候有很多考试,一种是厂里举行的,有各个等级的工种可以让大家考,从3级工考到8级工。我记得考7级工的时候,就有点像比赛了,一双鞋子给你,你要说出鞋号。同时会拿出几双鞋子,让你一条一条写出它们的问题。还有一种考试是鞋帽服装协会举办的,不同厂里的工人被派去考试,看谁的技术更好。那时还有一个项目是互相评检,就是我们去别的鞋厂进行评检,别的鞋厂派人来我们这边检查。我曾去过长宁皮鞋厂,他们拿出男女鞋各5双,让我们来挑问题,这样互相评检的好处是:陌生人来,就直话直讲,不会包庇的。

    星期日:这么重视生产质量,那时的鞋子质量肯定是很不错的?

    奚甫岳:1980年代,流行一双黑色系带的男士皮鞋,一双卖18.6元,你知道成本要多少吗?要十二三块,工厂毛利是很低的。那个时候企业好像不讲究很大的毛利,只讲究质量。现在买东西,我们老百姓有时候会担心,这个东西到底值不值这个价,但以前,是实价实货,没那么多担心。18.6元的皮鞋是牛皮做的,很舒服,很透气。而之前还流行过一种叫“765皮鞋”,价格是7块6毛5,它是用猪皮做的,很硬,穿着也很闷,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

    以前都来上海拿鞋,现在上海都去别的地方拿鞋了

    奚师傅记得,一个四川自贡的客户随身携带着3万块钱来进货,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等到鞋子,气得哭了出来。

    当时,上海货真是紧俏。

    那是有道理的,那会儿我们鞋子质量好,穿着不变形,舒适,透气性强,用料也很讲究的,里面外面都是用皮的。

    有时候,中午吃完饭,奚甫岳会和几个老师傅坐在办公桌前边抽烟边闲聊,偶尔他们会回忆。“格个辰光,大卡车每天夜里都要送货出去哦。”“侬还记得伐,总归有几个人等勒阿拉车间门口头。”他们所回忆的是蓝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最辉煌的时期,那也可以说是上海皮鞋行业最辉煌的时期。

    整个1980年代,奚甫岳感觉都在做一双鞋——“83鞋”。这双鞋在1983年开发并流行起来,所以有了这个名字。

    “83鞋”是1970年代男鞋流行款“青年式”的改良。“青年式”的鞋子方头、系带、黑色,款式很大方。那时候,能拥有这样一双皮鞋,对年轻人来说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一名网友在自己的博客上回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皮鞋可能还算是个奢侈品,不是一般人所能消费得起的。还记得我下乡已经好几年了,有一年回上海探亲,一咬牙,一跺脚,买了一双‘青年式’皮鞋,18.6元,超过了半个月的工资,我大哥一句‘太贵了!’,羞得我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出来。那年回农场,我自觉地格外多带了几本《自学丛书》。”

    “83鞋”是在“青年式”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进,鞋面上缝了线,显得更为时尚、美观,赵跃庭介绍说,这款鞋几乎流行了10年。“那个时候鞋子创新很慢,一双鞋款可以做2、3年,现在一双鞋只有2、3个月的‘生命’,很快就要更换款式。”

    那时,奚甫岳和他的同事们还在进行着手工制鞋,他们实践着从师傅那里的技术。渐渐地,就供不应求了。1980年代中期开始,人们对于穿着的要求开始提高,不再满足于过去一双皮鞋打天下的局面,想要拥有更多款式的皮鞋。奚甫岳很明显地感受到了变化,“我们加班加点地生产,也赶不上人们的需求。”为了更好地整合资源,1987年,蓝棠、博步、还有一家叫潮声的皮鞋厂合并了起来,成为蓝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公司也在那一年搬到了喜泰路上。

    1990年代初,一个更大的变化出现了,为了更快地提高产量,原先的手工制鞋改为胶粘鞋,这就意味着奚甫岳他们不再需要使用当年所学的技术,去一针一针地缝制鞋底了,机器流水线能生产大量的胶粘鞋,一天的产量能达几百双。

    不过问题也来了,顾客投诉很多,而投诉的问题集中在——开胶。1990年代初,鞋厂所用的胶水叫“氯丁胶”,它不够稳定。

    星期日:鞋子脱胶可以说是一个很熟悉的记忆。那时有很多投诉,对你们在生产一线的人来说,应该有不小的压力吧?

    奚甫岳:是啊,我们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机器不停地在继续生产着,一定得很快把这个问题解决,否则生产线上不断出来的仍然是有问题,会被投诉的鞋子。

    星期日:那你们怎么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呢?

    奚甫岳:我们把那些脱胶的鞋子进行了“解剖”,发现有的帮面上根本就没有胶水了,我们就强化了程序,要求胶水刷两遍,使粘合度更高。有的鞋子帮面上有点杂质,影响了粘合,我们就要保持环境清爽,不能有灰尘,还要用处理机去毛,有油腻的地方要先擦干净,这都是为了把一些破坏粘合度的因素都去掉。那时即使是大夏天,我们车间也不开电扇,因为有风的话会把胶水表面先吹干,影响粘度。

    星期日:做了这些,脱胶的问题妥善解决了吗?

    奚甫岳:说实话,并没有完全解决,只解决了一部分。问题要真正得到解决,还得到1990年代末,台湾企业引进了更好的胶水。

    星期日:看起来这解决了问题,但同时也带来一个更大的问题:胶水对制鞋工人健康的损伤。

    胶粘鞋的生产扩大了生产规模,但供不应求的局面依然存在着,因为那时,全国各地的皮鞋零售商都会来上海拿鞋。有东北的客户会一个月来上海好几次,也有安徽、四川、福建等地的客户拿着钱等在车间门口,就等着能有生产好的鞋子发给他们。“我记得有一次,一个来自四川自贡的客户随身携带着3万块钱,在我们这里等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等到鞋子,他气得哭了出来。”

    1994、1995年是蓝棠博步皮鞋有限公司的辉煌时期,一年的销售额要做到一个亿。“只要我们生产多少,就能卖多少,外地的客户排队等着来拿我们的鞋子。”奚甫岳回忆说。

    星期日:1990年代,来自全国各地的客户都要来你们这里拿鞋子,这是为什么呢?

    奚甫岳:我们的鞋子质量好,穿着不变形,而且舒适度好,透气性强,用料也很讲究的,里面外面都是用皮的。那个时候,上海的东西都是有名的,很多好的品牌,好东西都在上海。现在一些老顾客都还是会认准我们品牌,我们的顾客当中,四五十岁的女性是很多的,因为她们觉得鞋子穿了适意。

    星期日:你挺怀念那个时代的?

    奚甫岳:是啊,那真的是上海皮鞋生产的飞跃期。后来渐渐地就不行了。

    星期日:不行的意思是什么,这个变化是怎么发生的?

    奚甫岳:1990年代中后期,很多民营企业和外国品牌进来了,对我们这样的国企冲击很大。温州、广州的皮鞋民营企业从上海的皮鞋厂挖走了很多有经验的师傅,它们在制度上也比国企灵活,所以发展得很快。以前是外地客户排队来上海拿鞋,现在我们都要到外地的厂里去拿鞋了,因为上海人力成本太高了,而且上海也没有好的材料。现在在上海经营鞋厂蛮难的,其实说起来,在上海经营手工业制造企业都挺难的。你看,手工业制造企业的厂房,都停留在1980、1990年代时的那个样子,那是他们最辉煌的时候。

    [记者手记]

    我为什么要拥有那么多鞋子

    还记得4年前,上海世博会的时候,意大利馆的一个玻璃屋内,有著名皮鞋品牌的工匠坐在那里展示手工制鞋的工艺。那曾经成为意大利馆的一大卖点,吸引了很多游客排队去参观。一位从13岁开始制鞋,做了50多年的制鞋工匠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即使是在需求不断增长的情况下,他仍拒绝利用机器造鞋,而是采用手工生产线,让每个工人在造鞋的过程中专门负责某部分。

    我在喜泰路上的生产车间也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位老师傅戴着老花眼镜坐在凳子上,低矮的桌上放着很多工具,榔头、钳子、皮料、针线……还有一只不知道派什么用场的热水瓶。阳光透过他边上的老式钢窗照射进来,他低着头在剪一个鞋样。这个时候,时间好像停住一样,看一个手工业者专注地干活,是很安静,也很美好的。

    现在,这种手工制作已经成为一种奢侈。意大利该品牌的鞋子普通鞋款在欧洲的售价约为350欧元,在中国大约要卖到4000元人民币。 “蓝棠博步”也做私人定制,由老师傅们一针一针地手工制作鞋子,一双鞋的价格也要几千元,贵的甚至达到万元以上。手工制作的鞋子已经离普通消费者很远了。

    前段时间,我整理自己的鞋柜,把鞋子拿出来一双双摆在墙角边。我很惊讶,自己居然有那么多双鞋子,梅红、粉红、蓝色、黑色的高跟鞋,黑色、天蓝色、棕色、白色的平跟鞋、皮质、帆布制、羊皮的短靴……说实话,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对鞋子购买有很大欲望的人,但整理了一下,还是有好几十双鞋子。而在这些鞋子中,经常穿的也就那么几双,有的高跟鞋,一年都不会拿出来穿一次。

    我为什么要拥有那么多鞋子?

    我记得采访同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何品晶的时候,他说了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在说到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中有很多垃圾的时候,他说,我们是不是要反思一下,我们是不是要得太多,人类的欲望是不是太多了?

    现在的手工制鞋已经不是每个人都能享受的,但是在1980年代,人们穿的鞋子都是制鞋工匠一针一针缝制出来的。只是由于人们对鞋子的需求越来越多,手工生产不再能满足人们日益庞大的胃口,所以现在大机器生产代替了手工生产。这或许就是消费的异化——在消费中,人们无视于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人的真正需要,只专注于去满足自己没有觉察的饥渴感。

    而我所困惑的一点是,我们似乎是占有了越来越多的东西,但是不是同时,我们也失去了得到那些手工制作的好东西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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