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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精选:伤痕

 昵称535749 2014-06-18
2014-06-18 00:31
我跟姐姐一起去的电影《归来》,去之前,我们并不知道电影内容,只是因为是张艺谋与巩俐再度合作,而欣然前往。

当看到剧情一开篇,那熟悉的样板戏时,我跟姐姐同时的理解是,如果知道是这类题材的电影,我们可能不会来看。

我当时就看得泪眼婆娑,非常有感触,同时那翻涌的心潮,也堵在胸口,很难受,直到这两天,才有缓过来的感觉。

文革按道理说是76年结束的,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在C市这样子的三线城市,后遗症还震荡了比较长的时间。

76年,刚刚三岁的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两件事情。

一,是我长了虱子,奇怪的是,我姐姐也长了,隔壁的邻居家也是,然后发现,周围的很多人家都有。妈妈买了煤油来给我洗头发,煤油灼烧虱子的同时,也烧伤了我的头皮,之后一段时间,我经常会摸到头发上有一大块的头皮,然后抹下来,淡定的丢掉。

妈妈的解释带有迷信色彩,说那是在为毛主席与周总理带孝。我小的时候,是相信的,现在却是不置一词,我那时太小,不明白具体的原因,但是对这件事情记忆非常深刻。

二,是我父亲被当时所谓的学习班叫去学习。年幼的我不知道什么叫学习班,只知道妈妈当时说爸爸进去几天了,情况不明,家里唯一的一台旧缝纫机,送到了姨妈家。我们四个孩子也分别托付了人家,送的送去乡下,送的送给姨妈。

妈妈做的打算就是跟爸爸一起去抗争。她说,不管老曾被他们逼出什么问题,我都相信他是清白的,我都会跟他在一起,大不了以死抗争。

我父母一辈子都吵吵闹闹,但是在这种大难临头的时候,母亲没有一丝犹豫与彷徨,非常勇敢的承担了当时生活的磨难。我非常钦佩她!

我犹记得,当时家里那沉重的气氛,几个孩子都不敢象平时那样嬉笑玩耍,我常常在半夜会哭醒,跟妈妈吵着要爸爸。妈妈会抱着我,无声的眼泪每每都流湿了我的衣服,也许是因为这个经历太深刻,所以,我一直严重缺乏安全感,一直以来把自己活得小心谨慎,压抑着自我张扬的本性。

那个年代好象没有拐卖人口的,小孩子都是自己在家门口长大,姐姐哥哥们都读书去了,妈妈要上班,陪我更多的是街坊家的孩子。可当时因为爸爸的事情,似乎同伴也少了不少。

有一天午后,我在家门口独自玩耍,听到一阵自行车铃声,抬头一看,是多日不见的爸爸回来了。我欢呼雀跃的奔向他,他却只是把嘴角扯了一扯,低着头,拉着我的手快步走回家,随手关上了门之后,他倒头就躺在了床上。我很奇怪,却不敢问,而是乖巧的坐一边,安静的陪着他,直到妈妈下班回来。

在我随后几年的记忆里,吃完晚饭,就是爸爸或者妈妈在伏案写东西,姨妈是当时的大学生,在湖南医科大读书,她周末过来时,妈妈就会请她帮忙誊正。爸爸是私塾读的书,钢笔字写得一般,妈妈自觉自己的也写不好,但是姨妈是读书人,她的字,在父母眼中自是好的。所以每每姨妈过来时,就是他们三个在一起商量,讨论,甚至是争执。我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大人们也没时间管我。所以我打小,基本上放养的,要说现时的我,还有那么一丝野性的话,也是那时候放养的原因吧。

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当时他们捣腾的是平反材料。爸爸在学习班被整了,被迫承认自己贪污了三十块钱。从学习班回来之后,他的工作被停了,工资也停发了,作为一个多年的老党员,自己也曾经在公安局工作,怎么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应该是承受不了,才会做出这样子的所谓交待吧。父亲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性格发生了转变,暴燥,易怒,多疑,还有,特别怕事。

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勇气是让人惊讶的。看着爸爸在家里长吁短叹,时时发脾气,妈妈没有因为爸爸的低沉而指责他,反而要他去上班,她说你就算是他们不安排你,你自己也要去,看事做事,你自己不去,就等于是自己承认了,他们还没有给你除名,你还是单位的人,为什么不去上班?不要怕别人看什么,你自己知道你是清白的就好。总有一天会平反的,我就算是告到中央去,也要替你洗了这个冤枉!

我爸爸当年是C市肉类食品的一个调拨站的负责人,好象是负责了当时东区的肉类供应调拨工作,那时的肉类都是紧俏物资,而且都是计划供应,所以爸爸那个时候应该是小有实权的,但是实际上应该是连股级也算不上的小人物,他跟妈妈当年都是保皇派,与别人在政见上的不同意见和平时喜欢说直话的性格,影响到了他们在运动后期被人整倒。爸爸也就此终结了他意气风地的职业时代,后转入一家店子做了一名售货员。

一直到八十年代初期,平反材料也确实是寄到了北京,总之,北京来了信,妈妈拿着北京的回信一直找单位领导理论(当年整我爸爸的人还在位),我父亲才得以平反,才补发了工资,可是谁知道,当时光靠母亲一个人的工资,两个大人,四个孩子是怎么过来的?还有农村的外公外婆也偶尔会需要补贴一下。

在我糼小的记忆里,妈妈特别会做酸菜跟剁辣椒,两棵树之间牵一根绳子,把腌了盐,揉搓了几遍的蔬菜挂上去,晾干了水再收到坛子里,需要时,就是一道下饭的佐菜。而剁辣椒,则需要一个大盆,两把菜刀,轮流猛剁,不停的翻拨,只到辣椒切碎了,放好盐,姜丝,大蒜仔再装坛。每次剁完一大盆辣椒,妈妈的手就抬不起来了。那个木盆子直径超过五十CM,拆迁搬家时没要了,如果是现在,我会留下来,做个纪念。

父亲平反后,我家的生活有了一个大的飞跃,当时正当改革初期,改革春风吹到我家里时,我也正是青春期到来的时候。由此,也发生了一件事情,当时的月经期用的不是卫生巾,而是月经带,带子上夹纸,纸分为黄草纸与卫生纸,现在的女孩子估计是难以想象的,可当时绝大部分人是这样子的生活着。不过当时在大商场里,也开始有卫生巾卖了,我记得,好象柜台里也只有一个牌子摆着。我当时第一次来例假,用的是月经带,是妈妈的,自然是需要买一条新的,但是当我来到商场里买月经带时,售货员却说,为什么不用卫生巾啊,现在都在用这个了呀。我那敏感自卑的心灵,因为她一句无意的话,受到了深深的刺激,在我懵懂的少女时代里,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多么的不堪的事情,回来之后就跟妈妈哭诉了。责怪他们没有能力让我用上卫生巾,而实际上,当时有些同学也跟我家是一样的,只是我的青春阶段太特殊了,叛逆期比其它孩子都早,而且非常强烈,估计是读多了《红楼梦》吧(我实在是找不出原因来了)。后来妈妈告诉我,爸爸当时其实就站在楼梯上(我小时候的家是旧式的楼板房)听到了我说的话,他那天晚上整夜没睡,抽了一晚的烟。

于是迫于当时的经济压力与时势环境,明明是很怕事的爸爸还是承包了当时他工作的那个店子,从此家境有了好转,我的性格也从那段阴郁的时光里走了出来。

这段历史,我家人一直不太愿意提及,也许是太过于伤痛,对于我们整个家庭而言,这种伤痛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沉淀,甚至于到现在,我都不敢看我少女时代写的日记,太让人心酸,那个执拗,敏感,自卑,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在过去,在现在,在未来都生活在我的人生轨迹中。

八十年代未期,一大批的著名作家如梁晓声,王安忆,路遥等,写了相当多的关于知青,关于那个时代的书,我当时阅读了大量的这类题材的作品,发现那十年,甚至说那二十五年,是中国的悲剧,一个时代的悲剧,由许许多多象我父母一样的小人物在承担着。现在的孩子对那时的苦难无法去想象,也不能理解,唯有曾在那个年代时起落沉浮的人,才能有深刻体会,才能看懂那电影带来的震撼。

无数象我父母,象陆焉识,冯婉瑜一样的家庭,用自己的脆弱,带着满身的伤痕,铺平了下一代,下下一代前进的方向。

他们扛着这些伤,还要努力为家庭修复创伤,却播种了希望在我们的前方,生活的苦难会留下伤痕,却未尝也不是一笔财富,我不得不承认那些年的生活让我更加坚韧,更加顽强,如同岩石缝里的野花,虽渺小,却也芬芳。(文/阅读时间网读者·清风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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