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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八癞子 夫子曰 我们陈庄经济、文化都很落后。自古至今，没有出一个像模像样的人，唯一带“长”字的就是生产队长。名垂青史的人物根本就没有诞生。唯一能排上口碑的人物就是牛八癞子。 牛八癞子别说在我们陈庄，就是周围几个大队部里也是上口碑的人。他的故事家喻户晓，妇孺皆知，尤其是他的口头禅——“没事儿”。他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说没事儿，别人家“老”了人、死了牛、瘟了猪、丢了狗，庄里人都去慰安，都陪着掉几滴眼泪，他非但不掉泪，反而说“没事儿”。因此凡是知道他的名字的人，都说他“肉体身躯铁石心”，对他腹诽的、诟骂的非常多。他也说“没事儿”。 牛八读过几册书，识得一些字，在我们陈庄算得上文化人。他闲着的时候就干两件事：一是看书，看关于农作物种植和神话故事之类的书。他常说搞农业需要书上的知识指点，小孩子要多听神话故事；另一件事就是“演讲”。他演讲没有排场。搬一条凳子坐在晒坪中央或厅堂中央，周围坐了二三十个男女老少，听他讲故事或农作物栽培方法。他“演讲”时喜欢发问，问的都是司空见惯却又无法回答的问题，如“为什么蚕豆结在枝头而花生长在地下？为什么南瓜花有些结果有些花不结果？为什么有的鸡蛋能孵出鸡仔有的不能？月亮上有一人在砍桂树，他天天砍，年年砍，为什么砍不倒？”等等，他每题一个问题总是停几分钟供大家思考，如果答不上来他就说：“没事儿”，然后站起来捋起衣袖演讲，讲到高潮时手舞足蹈，忘记时间早晚，以致犯了老婆的大忌。他老婆牛高马大，练过拳脚功夫，腿功很好，但是生性孤僻，喜欢早睡，不爱凑热闹。牛八演讲唯一缺席的观众就是他老婆。有一年中秋夜晚，牛八正在讲嫦娥与吴刚怎样私会、怎样被罚入冷宫的故事，讲得绘声绘色，观众听得入情入境，他老婆挤入人群从背后抬起腿照牛八的膝盖后弯只一点，牛八就“噗”的一声跌坐在地，观众惊得呆了，牛八慢慢爬起来扑扑身上的尘土说：“没事儿，下次再讲”。观众没听过瘾，怨诽颇多，都说：“唉，牛八也是，七不找八不找，偏找了个马大脚老婆”。牛八却双手抱拳向观众致意，说：“没事儿，没事儿，日子照常过！” 牛八为人勤劳，他种的瓜果又大又脆又甜，庄里人又羡又馋，人们总是想着法子要去他的园子里摘瓜。庄里人进他的园子就像进自家园子一样直接、公开。他的老婆却好生厉害，隔三差五要骂街，说少了黄瓜、丢了西红柿、偷了西瓜。牛八站在远处应和，老婆骂一句，他应和一句“没事儿”，夫妻俩隔着几条田埂上演着“夫妻对唱”，把过路的人也给弄糊涂了。到底是被偷了“没事儿”，还是对偷瓜的人再骂重一点“没事儿”呢？有时把老婆惹恼了，她就破口大骂牛八：“死绝了牛八癞子，天收了牛八癞子”。他依然应和“没事儿”。路人提醒他，“你老婆在骂你呢，要天收了你！”他醒悟过来，说：“啊～，骂我？不过～，没事儿” 牛八的老婆骂街是不忌讳时日的。那年九月初五日，正是牛八的本命年且是生日，他老婆因为少了几条丝瓜，大清早就骂街，牛八依旧站在远处应和，终于惹怒了老婆，老婆转向大骂牛八，“死绝了牛八，天收了牛八”。 真是无巧不成书。九月十三日，一向身体很棒，从来不打针吃药的牛八癞子病倒了。他四肢发软，高烧不止，眼睛也睁不开，在床上呻吟。他老婆守在床前，紧扣牛八的手，噙着眼泪哽咽着说：“牛八，其实你是好人，我很爱你，你不能丢下我独自回天上啊！”。牛八断断续续地说：“没——事——儿，没——事——”。庄里人听说牛八病重都买了糖和水果来慰问，草药郎中给他切脉，说是中暑，水土不服，给开了药方：“香樟皮五两、山艾叶五枝、地脚土五撮、干牛粪五饼、杉木炭五根，开水泡服”。他老婆接过药方，如获救命符，很快就办好了。第二天中午，牛八出来了，坐在大门口给一群孩子讲吴刚砍桂树的故事。下工的人都来问候：“牛八哥，你好啦？”“牛八叔，你好啦？”“ 牛八爷，你好啦？”……，牛八应接不暇，头像捣蒜一样点着，“嗯——，好～啦，好～啦，没事啦！” 其实，牛八应该没事，好人一生“没事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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