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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谷子689 2014-07-04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葛水平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2013年冬在六祖慧能故乡新兴。

山神凹的人住窑洞,现在窑洞里早已不住人了,圈羊。我要说的是若干年前回山神凹过年。雪下得再大,回家过年是不敢含糊的。那一年冬天,腊八午后开始下雪了,雪下了三天,下雪时有尖利的北风呼号,山里的雪被风拧成一疙瘩,沟壑里积了很厚,平坦的路面上雪忽起忽伏,树上挂着冰凌子,白花花的山野,太阳出来照不透,雪片和雪片叠得很瓷实。我和父亲要赶在腊月二十三小年时回到凹里。城市里的班车通到一座叫黑虎岭的山脚下不走了,这样我们只能走着回。往山顶上爬时只见世界一派苍茫灰白,浮雪随风在路面上打旋,太阳照化的地方,枯疏干草和一些荆棘枝蔓在风中瑟瑟颤抖。父亲扛着很大的一个行李袋子,那里面装着过年割下的肉,还有凹里汉子抽的烟丝和一些零碎不用的东西要送给乡里人。那时候我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母亲在我的辫梢上结了两朵粉绸子花,那辫子不时的在我低头看路时从肩头溜下来,当我一次次反手撩起时,父亲发狠地把两条辫子在我脖子后系了一个疙瘩。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2004年在桂林,不知照片上的猴子是否还在这个世上。

回到山神凹时天黑实了。有一个山外进凹说书的瞎子被大雪封在了凹里,他住在我小爷隔壁的邻居家,他叫拴鱼。我们进凹的时候狗开始叫,叫着叫着就哼哼上了,家里人知道是城里人回家来过年了。小爷豁着牙笑着看大小两个黑影走进窑,暖炕烧得很热,一进窑我就爬上了炕,两条腿不像自己的了,重得没有了知觉,窑洞里的小奶奶四颗镂空金牙露出来,笑着边帮我捏腿边张罗着叫小爷炒肉。瞎子走进来,两只塌落的眼窝不时的动着,他能准确捕捉到人声,虽然是瞎子,可看上去照样眉眼生动。窑洞里的人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沙发,炕是人们生活的舞台,进窑的人说话吃饭都坐在炕上,一铺炕有时候能放下七八个人。炕上铺一领羊毛黑毡,每到冬天,小爷都要剪羊毛擀毡。擀毡的主要工具是弹杖和一床木帘。弹杖用来反复均匀羊毛,如弹棉花的棉花客,弹杖被拉扯得“嗡嗡嗡”响,好听极了。擀毡需要豆面,豆面有黏性,羊毛和豆面搀和在一起,怕虫蛀常要熬一些花椒水搅拌在一起。木帘用来铺平羊毛,而主要的工序全是脚踩手揉。擀一领毡要用去两个汉子三天时间,擀毡的日子大多是在腊月天,人闲了,炕也要过年,铺一炕新毡等于给炕穿了一件新衣。我看到小爷的窑炕靠墙的一面新换了炕腰围子,故乡人叫“炕墙画”。会画炕腰围子的油匠在乡间很吃香。炕腰围子的造型艺术形式,是壁画、建筑彩绘、年画的复合体。躺在炕上脸朝炕墙,看那月光下的美好,常常会觉得自己要融化进去了,整个夜晚的世界会在入睡前忘记贫穷。光说炕腰围子画的边道就很有讲究,常用的有:退色边、玉带边、竹节边、边棠边、冰竹梅边、卷书边、万字边、狮子滚绣球边、富贵不断头边、暗八仙边(八仙手持的道具)、鹤寿边(白鹤与各种寿字)、福寿边(佛手与桃或蝙蝠与寿字)、金玉满堂边(金鱼加水草水纹)等等,可谓是百色百样。每套炕围画边道的繁简多寡不尽相同。同边道相配的还有几种适合形图案纹样,画在画空两旁的为“卡头”;设在第二组边道下面角隅处的称作“角云子”,这些图案都是“细炕围”的附加装饰,乡间有钱人才要如此讲究。小爷家的炕墙上只简简单单的画边道,内里几朵富贵牡丹。不过今年小爷家的炕墙画换了戏曲故事“莺莺听琴”。“小红低唱我吹箫”的幽幽怨怨似乎更适合生殖的热炕。“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炕上的岁月是一个家族的红火。

父亲从隔壁邻居家给拴鱼拿来他的家什要他说两句书。拴鱼也不拒绝坐在灶火前的凳子上拉着二胡开始了。

国正天心顺

官清民自安

妻和夫祸少

子孝父心宽——

腊月里得过年,

二月里是惊蛰。

三月谷雨忙春耕,

四月立夏是小满。

五月初六是芒种,

六月日晒小麦黄。

七月白露躲大暑,

八月寒露是中秋。

九月霜降缝棉袄,

十月立冬送寒衣。

寒冬腊月扫旧气,

一年岁月盖笑容。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长子剧团做饭的宋栓好师傅,我的青少年时代,他曾经照顾过我,祝福他!

那一年拴鱼就留在凹里过年。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2007年在保加利亚。翻译亚娜说,曾经谈过一个中国男友,人家嫌她胖。现在的男友很帅。

年三十父亲砍回初一五更点亮的明火柴,也就是松柴,堆到院子里。凹里人说说笑笑,谁家的明火柴不大孩子们就不停的加柴。夜里包饺子,包好的饺子在高粱篦子上一行行排着队,火上的水烧欢时饺子撒欢似的倾进了锅里。年三十守岁,小爷在各个神位前上香,祖宗也请了回来,请在中堂前,祖宗的排位前摆放了年里丰盛的供品,小爷取来一杆牛皮鞭子放在供桌上点了香磕了头。初一五更天,山神凹是我们家第一个放开门炮,接着家家都点了捻子有了爆响。明火柴点燃后,满凹里明晃晃的,火光映照着凹里人过年的笑容。父亲拿了中堂上的牛皮鞭子走到大门外站到碾盘上,凹里的男男女女都站在碾盘周围,父亲张开了腕口,一条生命弧线炸开了。鞭声不沾尘土与落雪交融,凹里人觉得心开了,血沸了。明火松柴点燃的劈啪声中,明火把院子燃得如同白昼,雪地被火光烤出了一个很大的圆。我用荆条穿了饺子在明火柴上烧,吃了明火烧的粮食能点亮心灯。拴鱼坐在碾盘上开始说书,红红的火苗舔着他幸福的脸膛,二胡响起的时候,拴鱼的书说得声情并茂:“老少爷们婶子大娘姐哎——”

年,让乡间的人永远都旺盛着生之活力,透过久远的时间和空间,曾经的场景蕴含着多少岁月美好,促我泪水盈眶。年里活泛的说书人一波三折的长音,多少年里年年都柔软着我的心肠。

有些念不想也是一种罪过
我们俩一起祝福天下:愿马年贫下中农福寿安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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