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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似海。春天逐渐变得浩大气派起来。大地成了缀满鲜花的绣毡。树枝上长满了蓊然的绿云。新婚的紫燕软语呢喃。我沿着环城河散步。丰沛的河水滋养着纤腰蛾眉绿袖的垂柳。此时，正值柳树吐絮之际，大片大片的柳絮连天扯地，纷纷扬扬，状若雪花，却比雪花更绵薄，更柔软。朵朵洁白的柳絮忽快忽慢忽上忽下地飞舞旋转。行色匆匆的人们，大多对此细碎之物毫不介意，任其轻轻擦过肩头发际，漫不经心地飘落。可能是由于孩提时代的我有着与植物相伴的成长经历，无论什么时候看见大地上的花木都会有一种温暖亲切、澄澈透明的情愫从心底里荡漾出来，都想伸手去触摸它们。此刻，置身于柳絮的怀抱，我感觉它也是有生命的活物。我禁不住满怀欣喜伸出手去捕捉一只只独舞的白色精灵。终于，握住了一朵。仔细地观察，发现在那柔软如棉絮的乳白色的伞形羽状物内藏着一枚极轻极轻的褐色的种子。柳絮藉此随风飘扬，落地生根，繁衍生命。每一朵羽状的白色小伞都带着一粒种子的希望，飘向梦幻中的绿野与湖畔。我松开手，松开一个装载着希冀的美好梦幻，目送着它悠然蹁跹而去。 所幸，只有那么一粒粒极其幸运而又优秀的种子，落入大地母亲温暖而湿润的怀抱。不知沉睡了多久，种子醒了。它反复咀嚼着“留住我们的根”的含义。在通往光明与新生的这条充满了苦难的路上，种子的灵魂中积蓄着母柳的慈爱和因众多兄弟姐妹的死亡而产生的仇恨。它把爱与恨揉碎在每一粒细胞里，爆发喷薄而出的生命力，以致于掀翻石头，顶破亡者的头盖骨，从无边的黑夜里抽出了幸福而优秀的嫩芽。我惊讶种子滴水不漏的记忆力，一丝不苟地复述出了母柳的形貌。从萌芽长叶到吐絮的整个过程，它不辱使命。感知人们赋予它柳树的称号，它如释重负地道一声：“我终于背完了整套家谱。”它又将创造新的生命。 创造新的生命是生命的本能，是一种生命意识的觉醒。我想，柳树一定深谙生命的无常，才将自己所有的精髓最大限度地撒向人间。我在惊叹这种神奇无比的创造生命方式的同时，又为柳树这种慈母般无私奉献的情怀深深感动。生命的价值就在于这令人折服的创造中。 我不由地联想起人类自身的生命史。我们从何而来，这个问题已成为千古之谜。我们不必为此刨根问底、纠缠不休。真正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在于：在大自然万物的启悟下，我们应该懂得活着的幸运，珍惜生命，感谢生命，自爱且爱人，最大限度地提升生命的质量与境界。 面对柳絮不舍昼夜、不知倦怠地创造生命的浩大工程，我做不到心平气和、无动于衷。独自坐在一株柳树下，坐在漫天的飞絮里，我陷入了关于“生命”一词的近乎热烈的遐想。思维捋着飞絮在空中盘旋，在地角搜寻而不消逝。在我阅读文学与哲学的时刻，这样的感觉才会伴随着我。数以万计的柳絮飘飞着离开了柳树，欲重获生命。我亲睹它们穿过高压线杆，穿过马路，穿过钢筋水泥逃出去，逃出去……尽管它们与一切障碍物耐心地周旋，谨慎地避让，仍然有一大批一大批的柳絮失去了生命。有的被扯挂在树枝上渐渐枯死；有的落在马路上被车轮碾碎；有的被堆集物压住，失去了飞翔的翅膀……绝大多数柳絮终究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即使少数幸运者遇到了沃土，但能存活的毕竟是极少的。生命初绽的那个阶段，新生的幼柳亦有可能在树们之间为了争夺土地和阳光雨露而早早夭折，葬送了蔚然成荫的梦想。 来源：都梁文学 作者：张佐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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