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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 环

 姜女故人 2014-07-10




耳     环

 


 

父亲民办教师当了近三十年,临近退休才转为正式的公办教师,便用他的第一个月工资为母亲买了一副耳环。

这时的母亲,耳垂上戴着精致的铂金耳环,光彩夺目,淡雅脱俗。母亲虽已近花甲,但仍神采焕发,偶见其活泼调皮的神气,时而也显出几分羞涩;一直站在一旁静静凝视着母亲的老父亲,虽已增添的皱纹衬着两鬓的银丝,但脸上泛着红光,那厚实的嘴唇却显出一种和善悠闲的神态。

父母亲结婚是在1958年。那时候人们正处在轰轰烈烈大干社会主义的年代。父亲意气风发,年轻能干,是村里的青年队队员;母亲是对面村了的一家大户女子,聪明漂亮,温柔贤惠,一双又粗又长的大辫子扎在脑后,明亮的眼睛里透着青春的气息时常还在村里的戏台上扮演“梁秋燕”的角色,演出“拾棉花”之类的戏曲。

他们的结合是姨夫做得媒,外爷当时说啥也不同意,嫌父亲家里穷得几乎一无所有,况且还有多病的祖母,年龄幼小的姑姑。后来,外爷还是经不住姨夫的软磨硬泡:夸这小伙人品是多么的优秀,对父母是如何的孝敬,是怎样的勤劳能干,终于同意了这门亲事。

据父亲说,订婚的花销还是借来的。

结婚之前,由于当时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俩人几乎没见过面,更谈不上感情的交流。只是有一次,父亲给农业合作社食堂帮忙,因不慎腿被开水烫伤住院,母亲被人捎话听说后,去医院探望。到了病房门口,害羞得她迟迟不好意思进去,在别人的推拥下,终于进了病房。站在病床前,只是默默地看着,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父亲十四岁时,祖父就因病去世了,年幼的他就担起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常年有病的祖母需要照顾,天真幼稚的姑姑需要抚养。为了不经常麻烦村了的赤脚医生,他学会了打肌肉针,自己给祖母配药打针。遇上半夜三更,祖母病情严重,他总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敲医生家的门,身后往往跟着年幼的姑姑,因为两人都很胆小。村里有人讥讽说:他能娶上媳妇,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结婚那天,送客和贺客总共十几个人,吃了一顿萝卜豆腐片片面,便算仪式结束了,没有花轿,没有鞭炮,更谈不上金银首饰之类的定情物了。可是婚后没几天,母亲发现新房里唯一的家具一张老式的两斗桌子不见了,问起,父亲才吞吞吐吐地说是借来的,已还人家了。更让母亲伤心的是,熬娘家回来,自己的新房已搬到了家里唯一的一孔土窑洞里,就连新房也是借来的,邻居催得紧,不得不还人家了,夫妻、婆熄和姑嫂同住在这里。夜晚,泪水湿透了母亲的大半个枕头。

“天下没有把人难倒的事”。生性都很要强的父母亲第二天便开始筹划自己盖房子。没有木料,自留地里还有棵老桐树,没有砖,自己动手,白天在农业社干活,晚上夫妻二人点着煤油灯,冒雨和泥打土坯;没有瓦,白灰搅上黄土、水,配成“三合土”,遮风挡雨。在姨夫及众多亲友的帮助下,两个月之后,一座土棚子盖好了,夫妻这才高高兴兴地搬进真正属于自己的新房。

父母亲一起生活了近五十年,从未红过脸,吵过架,俩人相互尊重,相敬如宾,相濡以沫。倒有一件事常使父亲耿耿于怀,有疚于母亲,他常想象着,即使母亲不穿华丽时尚的衣服,只要佩戴一对精致剔透的耳环,就足以让与自己同甘共苦的敬爱的妻子显得更加高贵典雅。在当时“耳环双坠宝珠排”是尊贵的象征。

由于生活所迫,性格有点内向的父亲,经常紧锁眉头,沉默寡言,倒是乐观的母亲不时地劝导他,安慰他。平日里生活中的磕磕碰碰,不但没有使他们产生矛盾,倒是增进了夫妻的感情。现在才明白,父母的爱是深沉的,恰似一杯浓茶,开始时是苦的,细细品味却有缕缕的清香。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只有初小文化水平的父亲被推荐当了村民办教师,每月除了一天挣十个工分之外,还有几元钱的津贴,总算让多年生活拮据的父母亲多了一丝的慰籍。可是好景不长,随着我们儿女的渐渐长大,吃饭穿衣成了新的问题;祖母已是风烛残年,以药维持;姑姑已到了出嫁时期,陪嫁什物也得顺流随俗;再加之“大锅饭”式的生产队,人心涣散,天灾人祸接踵而至,这林林总总的障碍虽气势很大,但仍没难倒风雨兼程的父母。他们像山一样是那种遇到挫折更加坚强的人。父母默契地达成了一种家庭约定,女主内,男主外。而父亲的上班时间多,闲暇较少,母亲则顾全大局,首当其冲,像一座大山,担起所有的重担。曾几何时,“大家闺秀”的母亲晕倒在床,不过,一想到父亲默默的支持便又心志大增,除操持家务应付乡俗外,还主动利用劳作之余,将自留地的蔬菜水果,偷偷地拿到市场去卖以补贴家用,有时耽搁晚了误了一天仅一趟班车,母亲就徒步从几十里路的城里一人赶回来,还要为在家久等的大人和孩子们做饭。记得那一次,我和母亲搭班车去城里卖苹果,由于我个头小人拥挤,车门夹住了脚,水果篮也被夹扁了,烂苹果车上地下到处都是,这时车启动了……

对于和时间赛跑的人来说,时光总是衔枚疾走,白驹过隙的,转眼到了改革开放。否极泰来,好政策使得一切都春和景明,欣欣向荣。父亲的背虽不再挺直,声音不再洪亮,母亲的手娇嫩不在,容颜美丽不在,但他们以身处逆境的力量背负起整个家园前行。

终于苦尽甘来,父亲可以如愿以偿了。

买耳环那天,父亲特意穿上了只有上课才穿的蓝色中山装,在父亲看来,母亲就是自己“珠圆玉润的宝物”。在这点上,也只有这一点,父亲没有听母亲的,毅然地,毫不含糊地为母亲买上了一对金耳环。母亲回忆那天,父亲拉着戴上耳环的母亲,在大街上转了一圈,不知赢得了多少人的惊羡的目光。我想这不仅仅是一对耳环的魅力吧!

现在回想起来,父母携手走过的历程,凝聚了一段历史,一段冬天里也有花香的历史;一个神话,一颗泪珠也会唱歌的神话。父母的一生,是一次爱的航行,为我们遮风挡雨,濯洗心灵,陪我走过孤独,走过失败;教我在风霜中昂首挺立,走向成功。给我留下的是相濡以沫、相互扶持,让我放在心中,用一生去慢慢咂摸品味。

 

 

2007114日发表于《铜川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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