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不知道那是否为一个梦幻。 小小的他跟着爸爸去看蔚蓝的大海,看把海映得深蓝的天空。 他自认为这是他见过最广阔的视野。 水天相接处的那条线渲染开去,浑然一体,仿佛一个垂直竖立在前方远处的一面巨大蓝色玻璃,突然那玻璃坍塌,破碎成无数的浪花砸下,在太阳的笼罩里泛着耀眼的光。 世界在一瞬间陷入了混乱,昭显着惨烈的白,互爱着的人决定更加相爱,恨着的人决定选择宽容。 爸爸把他护住,黑暗一点点渗入覆满了蓝色的眼。 当他睁开眼时,平静的沙滩覆盖了预想中的满目疮痍,恍若什么都未发生,大海默默张扬她的魅力。 不远处静静地躺着一个棕色的螺旋形蜗牛壳,里面灌满了细细的沙,爸爸不翼而飞。 他不知道什么是伤心,但他天生会害怕。 爸爸不见了,他无休止地哭。 哭得累了,睡着了,迷糊中,看到一个经泪水扭曲的身影,他看到了什么,那分明是一只全身紫色的蜗牛,长着淡蓝色的翅膀,在蓝天之下飘翔,他以为那是爸爸的灵魂,谁告诉他爸爸的灵魂就是爸爸的影子。 原来爸爸没有离开,他微笑着安心睡了。 再次醒来是妈妈唤醒他的。 他疑惑地打量这个世界,似从未见过般。这里的天空没有刚才大海边的蓝,也没有从大海彼岸吹过来的风,带着清凉的腥味。 妈妈见他发愣,便催促道,太阳出来了,我们要找个阴凉的地方。 原来刚才只是个梦境么? 经历了无数个日夜,当再次梦醒,竟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么? 可他愈发觉得那场景的真实。 {2} 灌木丛里,潮湿的气息令他难受,尽管妈妈说这是蜗牛赖以生存的环境。 他却向往阳光,明朗的蓝天和蓝色的海。 愿望是半个生命。他说。 那么另一半呢?她说。 也许是被冲进了缘份的漩涡,他认识了粉色的略带羞涩的她,宝塔形粉红的壳,锁住了几许娇弱。 还记得初遇时,彼此的触角首先觉察到对方。 他说:你好,我叫小海,你叫什么名字? 她粉色的触角略显呆滞,低眉垂眼地说: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 没有人给我取名字,我没有名字。她粉红的脸颊此时却是更红了。 那你的家人呢。小海虽然意识到什么,但还是忍不住问。 我没有家人,只有一位从小照顾我的爷爷。这次他没有过多的迟疑,说完了仿佛松了一口气般。 你以后就叫小溪吧,小海会照顾小溪的。是什么让他作出如此的承诺,同情么? 小溪没有否决地默认下来。 那么另一半呢?小溪见小海不答再次追问着。 另一半用来去实现愿望。小海笑着说。 谁在月下敲门,深夜看溪流溅起的水花? 你的愿望是什么? 晚间的风吹草动,惊扰了水中的鱼,飞起的水珠击落了空气里徘徊的灰尘,恼怒的水声吓灭了萤火虫。 {3} 对岸有一只美丽的粉色蜗牛,他心仪很久,他向乘着树叶而来的蚂蚁打听到她的名字,小溪,温柔如她的粉色,娴静如眼前的细水溪流。 小溪总和一只褐棕色的蜗牛一起在溪水边漫步。他求水中的鱼儿帮他打探有关她的信息。 是否有人在偷听你们的悄悄低语? 是否有甘于堕落的成青鸟的鱼? 小海说:“小溪你看。” 他的触角指着水流的方向。‘‘沿着溪水走一定能到达大海,蓝色的大海,就像蓝天。’’ 他似乎有些激动。 “小海你去过大海么?” 小海纠结了,眉头紧蹙,两条触角缠绕一起。他不知道那个梦境算不算。 没有,他索性答道。 那你怎么知道大海是蓝色的?小溪疑惑了。 “我,梦见的。”水晃动了一下,是谁在轻笑? 那你还梦见了什么?小溪很认真地问,她没有笑。 “白色的鸟,巨大的浪花,还有,我爸爸。”小海的触角微微向后,仿佛眼睛在看天。 风后面是风,夜空后面还是夜空。 你想他吗? 小海没有回答,而是问:“你呢,想你爸爸妈妈么?” “我从未见过他们,也就不存在这种情感了。”她淡淡的说。 以后,小海就是你的亲人,将来我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他说。 {4} 短暂的瞬间,漫长的永远,期待与等待竟是幸福与煎熬如此大的反差。 他想到若能达到对岸与她相识该是多大的快乐,而妈妈告诉他蜗牛天生惧水淹。他爬到溪水边,触角碰了碰水面,便受到刺激般迅速缩了回来,陷进额头的肉里。 他似乎听到小溪说,你这胆小的蜗牛。 不过几米的跨度,却仿佛在望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他爬到树上,随一片叶子落在水面。往日看似温柔的水多事变得暴虐,肆意地冲撞着树叶,叶子沉下水底,他全身感到窒息,一股暗流涌来,将他荡出水面,他得以片刻的呼吸。 你何苦如此?小海偶遇落水的他。 他说我认识你,我就是来找你和小溪做朋友的。 他说他叫白玉。名符其实。小溪看着他那白玉雕琢般的壳,泛着银白色的皮肤,眼里散发光彩。 “一个夏天,哪怕快乐过一天,也算值得。”白玉趴在夜幕下的一块岩石上,旁边是小海。 那么以后就请你照顾好小溪。小海突然说。 什么意思,你要做什么? 实现我的愿望。 你的愿望是什么? {5} 天亮了,风轻了,不要忘了,大海的颜色… 妈妈我要出远门。小海说。 我们蜗牛不可能走很远的。妈妈说。 这句话像流过身体的溪水,未曾进耳。 “我清楚的知道未来,漂泊才是我命运的主宰。” “他说,他回来告诉你大海的颜色。”白玉看着慌乱四处寻觅,哭得伤心的小溪,说道。 “可是他要怎样回来?他说过,要带我去。” 快乐太单纯,透明的就像个杯子,容易破碎,亦是个悲剧。 白玉以为快乐,庆幸自己所做值得时,小溪便失踪了。 他定是去找小海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他攀上浮在水面的一根树枝。‘从这里可以到达大海。’小溪对白玉说过。 水流把他送到了河湾,他登上一条轮船看着这辽阔世界。 {6} 小海伏在火车车顶,迎着吹来的风。小溪边的一只年迈蜗牛说过,火车会经过海边。 小海穿越了几遭繁华过荒芜,终究是未见到海,终日在城市间徘徊,火车很少逗留,他始终漫无目的地漂泊,期待在黄色地平线上从下面泛出一抹蓝色的线。 印象里很深的,是许多地区边缘的星空,火车在夜色里穿行辽阔的原野,有一瞬间,他以为是海洋他想就此沉沦,他想,总是需要一些温暖的,哪怕是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 只是这样的瞬间,终究很少,他面临的是没有目的的旅途。 也许,也许火车真的会路过海呢? 轮船几经周折来到一片望不到边际的蓝色领域。 这便是大海么? 像置身于一块巨大无比的蓝色绸布,被风吹得飘动,砂石被海水冲洗得剔透,沙间立着一座玲珑的粉红小塔。 小溪。 白玉肯定那是小溪。 {7} 你在做什么?她问她自己。 我在去往别人的路途。 任何一件事,只要是心甘情愿,总能变得简单。 她便爬进了水里,‘跟随着水流,一定能到达大海。’小海说过。 白玉是忍着多大的疼痛,将自己的壳脱掉,重又穿上那粉色的霓裳? 白色的皮肤交映着粉红的壳,一丝风吹来,满心的哀伤。 你看,海是蓝色的。 许多年以后,一辆火车顶上伫立着一个空的蜗牛壳不动,风灌进壳里,发出轻微的呼啸。 铁路延伸到海边,男孩下了火车,径直跑到沙滩,拾起四个粉红色的贝壳,高举着转头冲一位焦急奔来的女人喊: 妈妈你看,海螺。 女人说:那是蜗牛的壳。 男孩有拾起一个棕色的螺旋形贝壳,将里面的沙倒出。 “这个才是海螺。”他妈妈说。 起起伏伏的海,将湮没那些梦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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