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唯 以 不 永 伤 ---读一段历史的感悟
陈 雨 叚
看《少年天子》除了扼腕叹息顺治帝的政治理想的幻灭悲剧外，最让人痛惜概叹的莫过于他与乌云珠的爱情了，他虽然贵为天子，坐拥四海，却受着种种压抑和失败，并最终在遭受政治失意与爱情幻灭的打击下，万念俱灰，削发出家，归于无尘。这要怎样的的痛苦和绝望才能让一个贵为天子的帝王抛御一切，看破红尘呢？他曾是那个月下花前吟诗作赋的翩翩少年，也曾是锐意求治，具有雄心壮志的少年天子，他曾是那个聪明好学，温文尔雅，热烈多情的少年男子，他也曾是手执一杯，曼声吟着：“疏梅悬高灯，照此花下酌。只疑梅枝燃，不觉灯花落”的诗人，他也曾是“每期光昭祖德，早底治平，克当天心，以康民物。乃疆域未清，水旱凭仍，吏治堕污，民生憔悴”的年轻帝王，却面对“治科取士，计吏荐贤，皆朝廷公典，岂可攀援权势，无端亲暱，以致贿赂公行，径窦百出，钻营党附，相煽成风”，想要“务心捶绝弊私，恪守职事”，现实却是那么举步维艰！
他的人生，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都有许多平常人想也不敢想的拥有，可是，他的无奈挣扎纠结失意，恐怕也比平常人多了许多吧，境遇不同，可悲剧并不因此而有所选择，谁可以真正完满呢？在凌力笔下，凌力是将他首先作为一个人来刻画和挖掘的，其次他才是一个帝王，最至高无上的尊荣与最紧严的身不由己的枷锁的组合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生有起落，世事会沉浮。万事万物时时在变，好与坏互相转化，福与祸前后相随，真正要做到美满谈何容易，正如鸳鸯二字，鸳字有怨，鸯字有央，有怨有央方为姻缘。就算是帝王，也不会少了作为人的心理与精神的炼熬痛与成长。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类最痛苦的事，又有什么比得上生离与死别呢？
帝王政治里的爱情注定会有更多的权宜和无奈，古往今来多的是悲剧，可是，在开始的时候，谁能预料到最后的结局，三生石上，奈何桥边许下的宿世姻缘，怎奈无论如何也抵不过这残酷现实与命运无常，也许正如《金粉世家》戏剧里柳春江所唱：“我蓦然见那五百年风流冤孽，颠不刺的见了万千，这般可喜娘罕曾见。咳，我透骨髓相思病缠，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我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如饮鸩止渴，明知是不能饮，不可饮的，也要拼却的，这一醉。这不是我想望的结局，可是在开始的时候，又有什么能阻挡我？
历来帝王爱情，因为牵涉了太多人的政治利益，受着太可怕严谨的制度禁锢，得善终的，其实屈指恐怕也数不出来。顺治与乌云珠的爱情悲剧，其实融合了太多的人为与非人为因素，可是当你仔细去审视和关注人物性格和内心以及所处情势环境时，其复杂与丰富性，总是让我们在身临别人的故事，看到人性的光辉与人性的阴暗时，又看到我们自己，时间千年的时光都以这么一路缤纷与衰然着过来了，那些已过去的人和事，当再再现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更多具有了一种时间的沧桑感和历史感，远古社会的，人文的气息扑面而来，让那些早已归于尘迹物外的人事再以鲜活之姿生活于我们的眼前与想象里，那是怎样浪漫着又严肃着的一场旅行和回忆。凌力的笔触就是有这样的魅力，历史与小说，现实与艺术，彼此交融，继承又创造，给予人独具意蕴的享受与哲思。
很多时候看故事里的悲剧，真的会有如针扎骨髓的痛浸入灵魂，痛不可自抑，就像自己是那个悲剧里心绪纠葛，百转千回，那么用力的挣扎依然不能改变命运结局的悲伤人，其实我们并非一个人，却为何另一个人的痛与悲可以深深的打痛另一个人的灵魂？这便是文学艺术的魅力，可以将非个体真实体验的感觉融入进无数陌生的精神灵魂里，引起如身临其境的共鸣和时间与空间的施延。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在现实面前不断的妥协和屈折，不断地改变初衷，直到一切的最初的理想都变得面目全非。然而生活就在这变动里，这便是生活。这便是凌力给我们的世界，无论是在艺术里，还是在现实里；不论是人生如寄，还是世事变幻。
顺治的一生似乎最后怎么评都不能离开一个悲字，可是毫无疑问的当然也有悲字底下的欢喜与幸福，他生命里的一个亮点：董鄂妃乌云珠，成全了他一个帝王与一个男人的人性融合，当这个女子说：“他一身而兼君、父、夫，你我命里注定和他甘苦荣枯与共，生而同命，死而同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时，谁能说他不是幸福的呢，有一个女子愿意与他死生同穴，并最终“百年离别在高楼，一代红颜为君尽”，她，毕竟是坚持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的，尽管不能到最后。
凌力用她细腻蕴藉的文字，温柔而犀利的笔触将一段悲伤而传奇的故事重新演绎，有客观现实的冷静，又有感性多情的温柔，从人性关怀出发，将历史社会大环境与内在人性的深刻挖掘相结合，将特定历史环境里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全方位的复原和丰满，对于历史人物的命运，理智里我们都可以看得很清楚和平常接受，可是感情上却还是无法不伤怀，心还是不能不痛，原来客观与感性、残忍和善良真的是可以具于一体的，凌力就是具有这样气质的女作家，《少年天子》就是这样一场盛宴，一边吃着山珍海味，一边饮着断肠酒，快意着，又绞痛着。
读历史作品，总是让我们回归与飞翔，寂寥又欢喜，在遥远与近在咫尺间不断跨越穿梭，时间与空间的阻隔，思维与灵魂的肆意驰骋，就算只是蜉蝣蝼蚁，沧海一粟的微末个体，也能将世界存在和掌握。
胸有古今，便能找到自持之所在，就算是低到尘埃里，也便不卑微悲伤了。
唯以不伤。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