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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神 ——为曾磊同题诗集而作 李丹平
序
曾磊送来诗稿，随手打开，一眼便喜欢上了这个名字。走神，何况煮一顿面条，何况生活，何况人生！走神而造成的错，一定不是面条的错，可能谁也没有错，也许并非什么错。 人们时常走神，也许那儿，在生活之外；也许那儿，是生活的另一半。生活在两个世界里，走神不正是一条渠道吗？ 受到曾磊诗作的感染，自2012年4月25日始，老丹便尝试着在其诗后面有感而发，或评，或和，或慨，或侃，不一而足，断断续续进行了两年。如此做法，首次为之，不做作，不刻意，不类比，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或许不失一笔意外收获。 不知古今传统唱和者，睹此作何感想！ 是为序。
李丹平 2014、06、27
一锅走神的面条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 数不清楚 一顿两顿三顿四顿 数不清楚
煮了，捞了 捞了，煮了 走神的面条不捞走 往往就是一锅粥
诗人批判（组诗）
1．诗人与情人
情人，多么美好的字眼 在诗人眼里
情人，多么美好的称谓 在官场上 在报纸上
老丹批曰 诗人，最好的情人 情人，最美的诗人
2.盛开的女人
一年四季盛开 不是梅花 不是雪花 不是语言和唇
盛开的女人开始成熟 只要美过 不问果实 不问花落
一群花瓣穿越冬季 开在一个春梦里 蝴蝶飞过窗口 挑逗太阳的眼神
3.天空的角落
谁躲在那里暗笑 我的手和眼睛 触摸不到 像花的香 像少女的心思
一层一层剥掉 也看不到皮肤 也看不到蕊 那些星星之外的星星 在等待谁呢
我知道你将收容我的一切 但我不知道 天空之外的天空 到底住着魔鬼 还是住着佛祖
4．勇士
勇士的血 曾把历史的脸烤得通红
一只螳螂 不想为一句成语活着
蝉，不是敌人 黄雀，不是敌人
勇士断掉的臂 是灵魂的手杖
5．爱的味道
爱的味道 因人而异 一如酶 一如缘分 一如大酱
办公室 驾驶室 或者小酒馆 烟草的味道一直很呛人 无法在手指间熄灭
酸菜鱼的眼睛 盯着夜晚宽大的额头 醉了的味道 充满整个空间 直至次日凌晨
6．那杯亲爱的酒
忽然之间 那瓶酒醉了 坐在我对面 像你突然红了的脸
只有眼睛 只有牙齿 没有杯子 没有筷子
就那么一瞬 那杯亲爱的酒醉了 趴在我的肩头 睡到黎明
你乘一根芦苇来
赤着脚 你乘一根芦苇来 你的内衣 丢在了前一世 白色的莲和藕 总躲在云里
红色的鲤鱼 绿色的小舟 无色无味的风 掠过山的肩头 你帮最细的那缕阳光 回到原处
你可以给我 我可以不要 最高的 不一定最远 最远的 不一定最高
动车
北京到高密 四个小时 北京南站到人民日报社 两个小时
三〇一医院 到高密疾控中心 用了你和我 整整一生
车没到站 你就下车了 你下车的地方 诞生过圣者
诗没到站 诗人就死了 诗人下葬的地方 会诞生屈原吗
这时光的线头
怕去牵动 牵动了就无法结束 漫长的短暂 短暂的漫长 像一个疮疤 疼在这里
不敢去想 不敢去说 让时光的线头 自己去寻找那个孔眼 穿过去的日子 也许就是新的宇宙
那滴泪很年轻
泪出门的时候 总是忘了地址 返回来 又不见亲人
渐渐走远的正月 躲在公路的远方 那滴年轻的眼泪 酿下最美的葡萄酒
我无力举杯 春天忘了带上钥匙 那是海洋的大门 站在最咸的早晨
假想
不相信一条蛇的教唆 感谢一条蛇的教唆
在不同的地方 我们吃着不同的食物
在不同的地方 我们穿着不同的衣裳
蛇的皮肤是衣裳 人的皮肤是皮肤
1981年
1981年是伟大的 因为那一年我二十岁 我二十岁的时候 说出了历代中国人 二千年不敢说的话
很多人有二十岁 很多人并不伟大 1981年是伟大的 二十岁的老丹，宁愿 被一句话囚禁了二千年
佛问
你想知道 佛是谁吗
没有人知道 没有佛不知道
树的内心
树的内心有数 几场雨 几场雪 几场干旱
不去说 不去指指画画 儿孙自有儿孙福 没有谁改变过
水流过了 风刮过了 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 时间也会长出皱纹
野菜并不粗野
长白山的野菜 蹲在树底下看云彩 云来云去 不管谁曾问过 不管谁不曾问过
野菜很文雅 在石头缝里 在山泉旁边 在朽木当中 在云朵上
野菜是野的 不是野蛮和粗野 野蛮和粗野的人问 寿光市大棚里 没有一颗野菜吗
被偷去的章节 1、 寒食与诗经 被谁的手偷去
屈原回不来了 孔子回不来了 2、 谁与谁并蒂 梦是一朵花 可以开放 也可以凋零
孩子的啼哭 啼哭的孩子 不是因为疾病 而是因为季节 3、 月下的作业本 趴在台阶上 没有对号 没有错号 蜘蛛结着网 苍蝇趴在防盗门缝边 4、 金鱼和莲 一起死去 没有瞳孔 和香 5、 喜鹊凳枝 白杨挺拔 有的心在跳 有的人在心跳
心的渡口
死在那里才知道 此处不可渡 渡过了才知道 死后有生
黄河的渡口 泥沙俱下 吃饭穿衣 上班下班
坐车骑车打车 都在渡 有人渡过去 有人渡不过去
泥沙照样俱下 东边是海 上边是天 心边是渡口
行走的人 渡上浪头 送行的人 站在岸边
细节
比头发细 比尘埃小 如同我们的生命 如同我们的时间 一个眼神 一个小动作 让彼此心领神会
你的电脑上 飘着长发 我的电脑上 飘着思绪 在别人眼里 谁也可以 同时拥有两部电脑
一根筋，自脑至发 自发至脚 贯穿血肉和灵魂 你不死 他就飘 你死了 他还飘着
一根长发 怎么会有如此的力 一个生命 怎么会有如此的傻
童年，割不完的草
尚未老，却怀旧 割不完的草长在童年 稀疏的日子里 镰刀生锈了没有
提篮带露的青草 脚上带露的鞋子 乡村里带露的小女孩 你是用诗句编织的
泥土埋下种子 期待发芽 我们埋下童年 期待扎根
麻雀飞远了 草和泥土决定留下来 等待 重新飞回的翅膀
提线木偶
那是外省的 跋山涉水而来
提起的终又放下 放下的何时再提起来
老丹问，无人答 月亮与星星木偶似地
石头
那不是结石 那不是宝石 那不是钻石
娘和你 你和女儿 是命
在石头的另一端 站着山 和爹
太阳在傍晚升起
我来时 夜晚有太阳升起 许多人不适应 闭上眼睛 等待蜡烛
太阳在傍晚升起 需要你的手 需要你的耐心 需要这个夜晚 够黑
清晨听见鸟叫
一只鸟在树上鸣叫 不知道是在叫谁 树叶没了 同伴飞了 喜鹊在筑巢
看看身边 痛很痛 冷很冷 墙很墙 汽车自西向东 像疯了的疯子
纵深的年岁
年岁，是我钟情的女子 从卫校毕业的女子 蓝裙子，白袜子 眼睛里有露水和蜜
纵深的年岁 是深深的洞 常年有苔和湿气 很滑的，很滑的
不知道远有多远 不知道自己的年纪 像一条不想干枯的河流 使足劲挺起腰来
别把春天赶走
花的草的都挽留 让他多住些日子
白发皱纹不管这些 蛤蟆蚊子不管这些
谁能救谁不知道 只要别把春天赶走
雷声
雨在急着到达身边 葱郁的声音 在草丛里边舞蹈
湿润的土地 像父亲宽厚的巴掌 寂静无声
谁在窗外
谁在引导我 梵高，莫奈，毕加索
我在自画我的像 我画我自己
谁在笑我 谁在画自己
一幅油画 自天而地悬挂
老屋
土墙 木窗 石碾 梧桐树 猪圈 鸡窝 门楼子 纸窗油灯香椿芽
雨夜谁在灯下 写你一生的诗歌 即使没有一个人读懂 即使没有获得诺奖
躬下腰身 攥着时间的小手 跨过门槛
姚哥庄街上
鲁迅，柏杨，老丹 注定要成为街景 树与狗 老头和胡同 注定被记录下来
一个叫曾磊的诗人 比胶河长 比高密大 她的翅膀上 拴着所有的语言
投下炸弹 投下阴影 投下羽毛 投下飞翔 投下诗句
人和狗都睡了 汉奸和英雄 都睡了 诗人和诗歌醒着 坐在街旁
角度
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你照到了 文字走不到的地方 你走到了
那么细小的地方 那么不起眼的地方 被你抚摸了一遍 被你关照了一遍
你在民间 养育思想和信仰 阳光不得不拐个弯 抵达这里
春天好
不冷不热 还没有蚊子 苍蝇也少
我是春天出生的牛 拉犁耕地挨鞭子 但有青草吃
赞美的诗句很多 没有人讨厌牛 脾气不好
梦唐
一粒种子 种进梦里 一千多年了 没有发芽
一杯酒 端在手上 看一千年后 有人梦我
我是你近在咫尺的李白 也许，这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我的错 都知道是谁的错
高密酒
不爱喝酒的女人 算什么女人 小脚的，大脚板的 死去的，尚未出生的
高密酒是最好的酒 不是国酒 不是名酒 却是女人酒
针灸针 钓鱼钩 外科手术刀 都可以活在酒上
酒被含在嘴里 勾着一个个的魂 酒可以长胡子 也可以不长胡子
谢谢一位歌者
我的名字里有个春字 我的命里有个春字 太阳之上的夫子 孔夫子之后的李夫子
谢谢姓曾的歌者 孔孟颜曾的曾 她无法调到城里上班 隔着胶河喊我的名字
胶河结冰的时候 胶河干涸的时候 她也站在那里 不肯走到对岸
对岸有垃圾和粪便 对岸的话都歪着嘴 她把一个干净的名字 揣在干净的地方
女孩的疑问
千里万里之外 一个女孩举起手
导弹可以 卫星可以 宇宙飞船可以 为什么 小学不可以 中学不可以 大学不可以
奶奶的奶奶 在月宫里纺纱 千里万里之外 谁能纺动 一个小小的神话
文凭和钞票 流行起来 每一张纸 只是纸吗 钓鱼岛，不在 千里万里之外 月亮船和汉字 在时间里泅渡
一位女孩 坐在时间对面 白发苍苍 比时间古老的女孩 泪流满面 后不见古人 前不见来者
千里万里之外 多少国家 人口，比我们大学生 还少
也是云
季节的裙子 飘向哪里 阳光干净的地方吗 呼吸干净的地方吗
梦也是云做的 云也是梦做的 季节脱掉裙子 河水就清了
你睡在我的梦里 我睡在你的裙子里 你均匀的呼吸 就是我的阳光
春天里（组诗）
我后悔自己有记忆
偏偏要来的 都是怕的那些东西 特别怕 却又来 真后悔自己有记忆
忘了多好 不用担忧 不用纠结 见面一笑 痴想梦心
谁
身披袈裟 手提斧头 砍伐一棵开花的树
年轮死了 时间和石头活着 对凶手只字未提
文字的天空
一句又一句 自古至今不停地飞来飞去 押韵的，不押韵的 美了这里的人
鸟有翅 大雁有翅 诗有翅 飞不出太阳的窗吗
春天的广场
放风筝的少年 飞不出故乡 白发苍苍的老人 飞走了又飞回来
白杨树没有叶子 就像那老人没有多少钱 叶子落在树根 比钱币温暖好几度
五十三也是一阵风
太阳熄灭了 街声熄灭了 炉火熄灭了 北窗熄灭了
五十三也是一阵风 自心中吹来 一杯燃烧的红酒 越吹越旺
红色的虾米 无法穿上衣裳 风浪在海上 无人陪着喝杯宁夏红
失明的月亮
太阳是一只眼 月亮是一只眼 一只瞎了 就是月亮
失明的月亮 知道谁住在路的西头 白天不敢 夜晚一直盯着
谁也不愿意失明 失明不是瞎了眼 可以看不见路 不可以看不到那口亮灯的窗
失明的心 在享受一份孤独 失明的爱 在数每一滴血
和大姨夫一起钓鱼，，
在胶河上游 在铺集 在沙滩和鹅卵石上面 和大姨夫一起钓鱼
忽然想到姥姥 她没有活到一百岁 胶河活着 在姥姥的老屋西山
虾和鱼还有吗 青春和梦还有吗 芦苇和菖蒲 掩盖了石头长桥
蓑衣在风雨中 和大姨夫走在一起 我和姥姥 走在胶河岸上
两只鸽子
齐白石和毕加索 就是两只鸽子 老丹和鲁月 也是两只鸽子
飞不过鹰和燕 飞不过苍蝇和蚊子 平和的叫声 穿过坦克和子弹头
翅膀，却被 舌头击中 灵魂乘着羽毛 飞向远处
画鹰的画家
画鹰的云门子 飞在一张宣纸上 那时，老丹 还没有长出羽毛
画鹰的单成基 蹲在一支笔上 此时，老丹 长出了爪子
盘旋的时间 看到食物 看到血 而不是身影
初一有雨
我可以为你准备悼词 没有雪 没有风 没有供品
雨是泪吗 天为谁哭 一朝一代过了 不知初一我不高兴
不是压岁钱 不是新衣裳 不是花 不是鞭炮
童年无处不在 像姥姥的灵魂 虽然，不知道门牌号码 不知道门铃按钮
春天
春天不是贪官 春天好色 眼花缭乱的日子 分不清自己的女儿
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包括爹 爹的脚步 在春天窗外徘徊
葡萄酒和玉米粥 想一个醉汉 徘徊在没有你的 日子里
柳枝和杨枝 尚未发芽 喜鹊窝，一天天 在阳台上方等待下蛋
槐花在哪里 柳絮在哪里 问一个人 那人，在陌生的怀里
一声啼哭 自冬天深处传来 白皙的小手 握着乳房
槐的姿势
梅不会武功 每一拳都打偏 梅在雪地里练武 忘了老家
梅不是桃 不是梨 不是植物 喜欢与雪拥吻
瘦长的胳膊腿 打不倒风 一拳一拳 忍不住就笑了
舞鞋
不知道舞鞋的价格 不知道舞鞋的号码
舞鞋未出生的时候 有人就已经跳过墙来
古人和古人 何时邀我共舞
你不敢怀孕
狮子老虎敢 不分场合都可以 苍蝇蚊子敢 不分场合都可以
你不敢怀孕 两条绳子捆绑着你的手和脚 一条是自然属性 一条是社会属性
冬天的尾巴
春天蹲在监狱里 一脚踩了冬天的尾巴
三楼的孙子失眠了 与一只蚊子一起哼唱
冬天的尾巴毛多，肉多 没有骨头
线
我把乳腺写成了乳线 在一本诗集里 很久远的年代 臧克家活在北京
现在的北京没有诗歌了 只有官和商 只有警和匪 没有东城区赵堂子胡同
最混蛋的北京 不会有北京了 一块石头 睡了，在一根丝线上
临刑，不用枪毙了 拆了墙，揭了瓦 挖了祖坟 添了一群畜生
灯光是个调皮的孩子
车灯 街灯 心灯
照着 亮着 醒着
你来 你来 你来
灯光天真又调皮 一直在照着 夜晚的屁股
一百岁的戴望舒
没有撑伞 拄着拐杖 来看老丹
牙齿少了一颗 舌头很厚 一腚坐在马扎上，笑
砖头，青苔，雨和西安 都安静了下来 品味一个女人的心
那个女人 躺在煤老板的怀里 给某市长发了一条微信
一百岁的戴望舒 拎起马扎 彳亍远去
西岭不是故乡
李昆和李少鹤在西岭等我 诗，长一句短一句 夕阳不语 云彩不语
法国梧桐树站着 骨灰盒厂站着 焚尸炉里 诗集苍白
凤凰大街 不可能有凤凰飞 天上的云彩 不是你的灰尘
白菜的天空
飞过去就是大蒜 在五楼上 国旗飘着 是娘的脸吗
旗在飘着 白菜的天空 没有誓词和羽毛 只有乳罩和钥匙
不会飞翔 何必翅膀 有翅不飞 何必假装
青蛙叫了 在白杨沟里 一身泥水 绿了这个声音
你的兄弟太多
毒，不是坏 生了不是活着 巴豆，多么可怕
我们一起成为毒 结缘巴豆 谁也别想死
儿子，从你肚子里出生 我，想死在你的肚子里 不用化妆，一笑而已
化妆的笑不会吓倒我 不会化妆的笑 不会吓倒孩子
夫妻相
眉眼皮肤姿势 越来越像 夫妻不是性工具 不是男女
有了男朋友可以相了 有了男人不可以 老一辈和下下辈 都趴在脊梁骨上
你是一个坑 埋不了多少人 在你坑的边上 有人昨天成了泥土
一只蝴蝶 飞走花丛 一只蚂蚱 失去了翅膀
西餐不是牛肉
牛肉不爱笑 神经病的洗手池 洗不掉牛脾气
一个冬天了 雾霾像一张 阴沉的脸
不下雨不下雪 不打闪不打雷 死了吗
牛死了很多 牛肉一直活着 我属牛，不知能活多久
那扇门不会打开 你不会走进来 一个傻子，不会写什么诗歌
谁在逃
乌子 孔子 儿子 婊子 从那么远的地方 要着饭而来的吗
一只乌龟 又一只乌龟 在海边下蛋 浪是咸的，泪是咸的
岩石不是云彩 不是蛋壳 一个人赤着脚 走向水深的地方
你好才是真正的好 你不好谁还能好 一江水，流向东 谁能活一万岁 即使活一万岁 也不能让你逃离
鬼子的电话
最后的电话 被血染红了 头颅滚到河沟里 子弹没有死去
青蛙的尿 救不了一条河 一条河 救不了一个国
一个国 救不了一个电话
生与死
玉米和高粱 是亲兄弟 一个死了 一个活着
玉活着 米死了 高死了 粱活着
土匪死了 囚徒活着 有人死了 有人活着
毛桃
毛桃是不成熟的桃子 与性欲无关 细细的毛 不是雨露 却是天地
一根又一根 飞了又来 来了 又能如何
那样的米
乳汁的小米 朴素地活在乡下 有血有肉地过着清淡的日子
喂小鸡 喂孕妇 喂婴儿的小米啊
那样的小米再也找不到了 冰冷的、麻木的 好像一群城里人
麦子的内心
我写过麦子的表情 得到了丁元忠的称赞 其实我写它的表情时 是想写它的内心
它的头上长着刺人的麦芒 它的内心却是柔弱的 不是国库的面粉 而是民间的面筋
这样一滴血
医学的血与文学的血不一样 宗教的血与生物的血不一样 这样一滴血 就是我们的命
医学家和政治家们 偷我们的血送到别的国家 换来钱和证书 向我们炫耀
夜晚，一滴血 趴在 针头上 哭
名字，或者名字
真的，叫什么并不重要 有了儿子就成了儿子 有了孙子就成了孙子 在我们高密就这个样
大号，小名，绰号 还没上学就开始有了 娘都希望孩子有出息 但大名小名并不重要
一块石头握在手里 它不是工具 也不是武器 而是一块身上掉下来的肉
我的父亲
李符杰是我的父亲 胖胖的，像朱自清他爹 抗美援朝当过护士 公社医院当过医生
父亲爱喝白酒 能说能笑 开朗的性格 与他的手术刀一样出名
在高密南乡 父亲是善良的外科医生之一 他的手术刀 从不多割人家
我在西安上军校的时候 五十多岁的父亲去看我 那天，他没有喝酒 也没有带刀子
父亲刚退休就去世了 冠心病和高血压毁了他 父亲是医者 却没能救自己的命
红高粱文化
拉屎尿尿也是文化 红高粱当然是一种文化
我写过醉红脸的汉子 穿青纱的村姑 挽裤腿的三叔 烧锅头的奶奶
红高粱已经撤出这片土地 我在这片土地上扎根
水是文化 鹅卵石是文化 余光中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 我说墨汁子的下游是胶河
根，烂了 魂，还活着吗
垂钓
一棵柳树垂着 另一棵树也垂着 无钩
一个夏天过了 又一个夏天过了 还是那月亮
屈原镇
去神农架途中 有个屈原镇 我想下去看看 满车的人不依
回到高密后 我寄去一封信 至今没有 送到楚国
端午节想起 过了节就忘了 不是雷锋 很像雷锋
你的脖子
你的脖子是象牙做的 我如何搬进去居住
用我的骨头雕你吧 那样就可以不再搬出来
天的眼睛
太阳是天的一只眼睛 另一只瞎了
五百年确实太短 最好不去规定时间
太阳能亲眼目睹 时间的葬礼吗
笔名
鲁平与鲁月 是诗歌的两只眼睛
一只照管孩子 一只照管爱情
黄昏的歌者 背诵我们的诗句
母亲的鞋子
在布鞋里长大 所有的水 都淹不死它
赶了七十里路 把孩子们安顿好 赤着脚远去了
一双脚从铺集 走到大沟头，走到高密 没有搭上一趟火车
这个冬天
不用磕头烧香 就可以安心地过年了 鞭炮也少 雪更少
没有地方贴对联 周围的邻居都不认识 这个冬天不属于城市 也不属于我
我的冬天在麦地里 在结冰的河流和水坝上 总是一不小心就踩出个窟窿 湿了记忆的棉鞋
一条黑狗吠着 蹲在胡同口 满地细碎的红纸屑 像凋零的桃梅
雪
不是柳絮 不是棉花 不是席子 扑头盖脸的天意啊
为太阳不能及时赶来 铺下厚厚的借口
踏雪而行 脚步与心跳 越走越热 真怕化了这个冬天
存在
看不见的存在 想不到的存在
不会跑的存在 不会飞的存在
大脑盛不下三个宇宙吗 我是谁掂在手上的羽毛
我们多次被误导 至今没能抵达
花的自画像
男人的梦 女人的某个器官 血的颜色 风的味道
一群花朵舞蹈 香气藏在雾里 花瓣上的晶莹 不是思念的泪水
不用颜料和纸笔 花的肖像画 需要画上一年 或者一生
什么样的心情 什么样的表情 都在时间之外 向着天空流失
一千年没有变心 不管穿什么衣裳 所有记载的文字 都无法穿透
也有风雨的伤痕 更多是采折的手 花枯了却不死 也没有坟墓
林黛玉是虚构的 曹雪芹是真实的 一如玫瑰的刺 还在我手上流血
两滴血
我们一起流血吧 在年前年后 正好有些工夫 正好有些精力
不流向泥土 不流向天空 从我流向你 从你流向我
静静两滴血 久久对视着 直到眼睛 瞎了
冬天的蜜蜂
找不到花朵 找不到蜂箱 一只蜜蜂落在书籍上 流着蜜而死
没有舌头 没有纱罩 没有器皿 夜晚还在肆意流淌
明年春 槐花按时开放 养蜂的人已或生儿育女 枕一朵槐花喂奶
生与死
生无法看透死 死无法看透生
对于你我 诗歌就是舍利子
不用供奉 无法膜拜
灵魂的舍利 可以安静地睡在诗句旁边
不花眼的月亮
该看的都看到了 最细微的东西 最隐秘的地方 最美的和最丑的
总是说不出口 总是默默地看着 云彩反反复复 希望月亮老眼昏花
人们登上月面 除了灰尘就是石头 不见瞳仁 不见嘴巴
站在月上 向更远的地方张望 趁着眼睛未花 打量一下故乡的表情
叶落不是秋风的错
叶枯自落 秋风只是顽皮的孩子 落叶是他手中的玩具
秋风没有错 一颗童心 满世界舞蹈
不怕酒驾 不怕罚款 不怕扫黄
雪是叶子
阳光灿烂 白叶纷纷 立秋时候 为何无春
老丹无令 谁敢乱舞 惟有此叶 可以不拘
一首题画诗
诗藏在画里 画藏在诗里 雨或者云 或者或者
走进去是入 走出来是出 我是出入者 我是谁，谁不是我
又是春天
春天没有发芽 零下七度 雪堆到处都是
裸睡的种子 梦也没有发芽 阳光慢慢爬上南楼
一双脚步 从去年春天出发 至今没能走到这里
青岛大港
今天，海的心情不好 风浪很大 没法垂钓 没法游泳
坐在飘摇的船上 历数青岛的诗人 没有一首诗爬上船头 来安慰我
我呆呆地坐着 像一钩诱饵 想尽了一切办法 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大海
黑洞门口
谁也逃脱不了 吃斋的 念佛的 做礼拜的 再伟大也阻挡不住 再渺小也不被拒绝
黑洞门口永远敞着 不关门 不上锁 无人看管 也不收门票
这是管道的入口 可以抵达另一个宇宙 只知必定要去 不知何时返回
虫洞
穿过虫洞 没见有人回来 一枚邮票 一张帆 一位心爱的人
天空远处还是天空 一群领结婚证的人 排着队 告别爱情 走进婚姻
玉兰花开
不是鹦鹉的喙 不是女性的吻 不是春天的乳 不是花的瓣
是玉的魂 是水的心 是云的梦 是爱的唇
玉兰花开 有声有色 天地之间 有我无我
诗歌树
杨宗荣喜欢胡杨 纯生喜欢高粱 牧文喜欢女娲的石头 莫言喜欢萝卜 老丹喜欢宁夏红
诗歌树在高密 渐渐长大 叶子落在清朝的正午 根扎在胶河水里 比唐朝还远
走出国界的诗句 比齿轮更亲切 色香味挂在枝头 是果实 也是种子
无法返回
七仙女来的那一年 无法返回 老子骑牛出关的那一年 无法返回 孔子问礼晏子的那一年 无法返回 荷东梅影来访的那一年 无法返回
今天上午 我返回到两年前 那个女孩生了孩子已上初中 而今天早上 她刚领了结婚证 并且尚未怀孕 一如仙女
解放自己
从今天开始 解放自己 不再追逐 不再叹息
让他们挣钱 让他们卖官 让他们包二奶 让他们领奖
解开缰绳 卸下包袱 一个人 走进自己
天空，大地，海洋 一颗心，一双眼 慢慢地走进去 慢慢地走出来
再写大港
大港是荷东的胳膊 揽着青岛的腰 此时的青岛 是个年轻的女孩
风掀起她的裙子 浪捧起花朵 诗歌踮起脚尖 音乐里驶来一艘船
来自高密的铁轨 是一双目光 是一双手臂 是秋千上的两根绳子
拴不住的大港 冻不僵的大港 不向西，不向高密 哪怕挪动一小步吗
鸟的寓言
我的翅膀不是飞刀 不会伤害天空 我的头颅不是子弹 不会射杀阳光
一双手，拔去我的羽毛 抠去我的眼睛 救赎和死亡 从此诞生
天边
天边不是最远的地方 礁也可以沉沦
无限远的地方 也有海吗
思念
电风扇吹不走 空调降不了温 思念不是物质 却常常遇到冰块
甜的苦的辣的 不在舌头上 不在眼睛里 有了枕头也不肯睡下
找不到开关 找不到电梯 找不到钥匙 嘴唇舔湿了又干了
河边小镇
有桥和柳树 偶尔有海鸥飞过 春天的油菜花 开得正是时候
垂钓的人不用赶着上班 剜野菜的人不用赶着上班 喜欢采蜜又当蜜蜂 该有多好
推土机和铲车开过来了 玉兰树和小瓦屋被铲倒了 村主任在村民大门上抹了屎 昨晚又放了一把火
接近清明时节的小镇 突然乌烟瘴气 那烟在空中盘旋 像一根用来上吊的绳子
香椿芽
春天咕嘟着小嘴 假装不高兴的样子 我不搭理地走过去 假装没有看见
那些童年的胡同口 鸡蛋炒香椿芽的日子 早忘了倚在门口的邻家女孩 只记得站在树下的娘
香椿芽年年回到春天 我却无法回到童年 站在故乡的街口，说实话 我真不想长大
雨后
鸟声湿了 干净的翅子张开 并不飞翔
小爪抓住树枝 享受雨后的气氛 看阳光微微醒来
大后天就是清明节 雨，想必知道 鸟儿，想必知道
暧昧的颜色
粉花的颜色 按摩店窗帘的颜色 性服务工作者指甲油的颜色 结婚礼品纸包的颜色
从古至今 总有那么一点暧昧 放不下 又不敢轻易打开
疑问
耳朵就是两个肉质的问号 一个正问，一个反问
是先有声音后有耳朵 还是先有耳朵后有声音
声音没有耳朵能存在吗 耳朵没有声音能存在吗
两个肉质的问号 挂在每个头颅的两边
不想写雨巷
不是所有的雨都下在巷子里 不是所有的雨巷都在江南 不是所有的诗人都叫戴望舒
西安有，北京有 高密有，青岛有 姚哥庄和大沟头也有
有人喜欢伞 有人喜欢雨 有人撑伞走在雨里
戴望舒之前雨巷是条胡同 戴望舒之后雨巷是一首诗 拆了胡同就能拆掉我们的诗歌吗
几代人
有了儿子 才会做儿子 有了孙子 就成了孙子
我们在太空里 我们不在天上 愿意自己当了爷爷之后 能伺候几回老爹
诗可以这样写
诗可以这样写 只要是诗 而不是小说或散文
其实诗与小说和散文 离得最近 就像姥姥和娘
谁也不好胡写 莫言能获诺奖 老丹也能获诺奖
母亲和女儿 谁也不笑话谁 谁也不是谁
狮子
拿破仑说过 我不想继续胡诌 狮子曾经是狮子 狮子可能不再是狮子 狮子可能成为虱子
狮子的吼叫 都不是诗句 吼叫的诗人 都成不了狮子吗
镜头
窥一斑就是特写 有什么错 摸一个部位不是傻 是斟酌
取景的过程 是在选择 因舍 而得
打马离开
打马离开短路的现场 离开自焚 离开撞火车 离开跳楼 离开电棍和橡胶棒
打马离开精神病的草原 打马离不开精神 打马离不开病 和草原
眼神
一个眼神的恨 叫鄙视 一个生命的爱 叫无私
鄙视自私者 自杀了 关爱无私者 诞生了
在春天里 没有什么不敢想 没有什么不敢做
书开着
层岩在山上 层浪在海上 层云在天上 都翻开着 一部书
你读 我读 他读 一页又一页
书开着 有人翻 有人读 有人笑
老区（组诗）
1、山 石头是睡去的树 树是站着的石头 影子，跪着
点三炷香的人 站了起来 比枪高
2、石头 一滴石头 滚在山腮上 打不湿我的眼睛
我眼睛里流出的石头 打湿了 娘的眼泪
3、耳朵 可以贴近 也可以听不见
两只耳朵 想见面吗
4、泉 有路通往海里 就有路通往天上
一滴一滴不是泪 是血浆
5、芭蕉 年年绿 不会红
沂蒙山的芭蕉 也这个样
娘
最近的是娘 最远的是娘 娘在心里 娘在天上
天上也有门 天上也有锁 钥匙在心里 钥匙在娘手里
秋意
骨，刻不好 竹，刻不好 铜，铸不好 毛笔，写不好
土地能栽好 娘能种好 好好捧在手里 一粒麦和一个家
一生
一根发 一片叶 一团秋
一条鱼 一湾水 一场梦
诗三首
1、 明天是什么日子 许多人不知道 一把枪知道 一面旗知道 不怕被枪杀 不怕被绑架 2、 没有强盗 强盗都死了 窗口不是枪口 眼睛不是嘴巴 站在列车上的夜晚 赶不上太阳的脚步 3、 酸的 甜的 苦的 辣的 都不是一个人的
一位老者 坐在马扎上 马扎坐在太阳上
不幸福的感觉
一阵一阵地 不幸福的感觉 像丢了什么 像欠了谁
无处发泄 无法声张 惶惶，碾过 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
阴历二月
老丹出生 注定是头拉犁的牛 注定是个拉犁的命
青草不青 河水没有解冻 鞭子依旧是鞭子
不是命不好 不是季节的错 鞭子在霸主手上
鱼腹里的青岛
青岛住在鱼腹里 腥味的早晨 海鸥衔着鱼肠子 飞过楼前
我是一条鱼 游在胶河深处 我的肚子里 能住几个高密
鱼腹里的青岛 一条肠子连着高密 一条肠子连着太阳 一条肠子连着黑洞
节日病了
电影上在用电锯杀人 人体雕像活在海上 一堆肉和骨头 行走在椰子树下
狗食和猫食在比赛 人民医院产房 分娩社会主义 和内分泌失调
神经病人 戴着耳机 一遍一遍观看 节日里的节目
列车向北
列车上坐着宣传部长 坐着镇党委书记 坐着文化局局长 坐着两个诗人
殡仪馆里躺着人民日报 列车是躺着的尸体 我们只是 尸体里的蛆虫
六个人去北京告别 这趟列车 拉着整个中国吗 又有谁知道 未来的站台
邻居
蚂蚱蝈蝈 土豆白菜 一块儿出生 一块儿游戏
漂洋过海而来的种子 很有本事 在邻居院子里 生儿育女
月在故乡
小鸟的模样 不忍心去伤害 羽毛干净 飞起来很生动
月亮的声音 很干净 像长白山里的泉 一滴透明
长白山死了 月亮就死了 老丹就死了 上帝就死了
布景
我们都是布景 色彩鲜艳 虚假的思想 像刮不干净的油漆
不敢逃开布景 逃开了就会成为 一块破旧木板 一块肮脏麻布
一滴麻雀的粪便 赶来假装油漆 不小心却成了 思想的雀斑
睡去的滋味
睡去的滋味 就是死亡的滋味吗
都会睡去吗 都会死吗
睡去 也是活着
睡去的滋味 就是活着的滋味吗
海大
海大是一座大学 儿子在那儿读研究生 双休日从潍坊赶去上课 捎着爸爸的两句诗
大海不是海大 海大却是大海 可以忘了马克思、诺贝尔 不能忘了闻一多、臧克家
一群鸟儿
一群鸟儿飞来 一群鸟儿飞开 没有一只鸟 留下羽毛和啼声
诗人捕捉 那双翅膀 和它留在地上的 阴影
春蕾女童
不想见到你 又想见到你 书包里装着一个 临时学校
那时，老丹和葛相金 年年赞助三百元 十几年过去了 女童的孩子又开始失学
不要
不要威胁你爱的男人 不要鄙视不爱你的男人 选择 也被选择
狮子，玳瑁，树熊 你超过不了它们 你唯一可以超过的 是爪子
雨声
不是雷声 不是蝉声 不是蛙声 不是白杨声 不在窗外 跑过来跑过去
雨声很甜 是孩子笑声 是父母叱声 是情人嗲声 如同软乎乎的热地瓜 如同软乎乎的冻柿子
掌纹
道路纵横 握在谁的手里 宇宙走不出 这片叶子
一根火柴站起来 走到太阳的位置 上帝能站起来 走到老丹的位置吗
鱼
半坡的时候 鱼就是被捕捞的 超越水的梦想 都是痴心妄想
提上一壶水 带在身边 可以行走 可以飞翔
走神与迷路
走神和凝神 都容易迷路 风无法把路 削成面条
走在钢丝上 不会迷路 一个眼神 比钢丝细长
歌声
浮在洪水上面的尸体 气泡破了 尸体沉入水底
音乐是歌声的魂 洪水冲走了村庄 冲不走岸
西西弗斯是谁
代沟，比鸿沟还深吗 西西弗斯是谁 是石头吗 是山吗
到哪儿去 哪儿才是归宿 瞎了聋了瘸了 更活着吗
清明
雨打不湿 泪打不湿 雨带了个坏头 清明不得不承认
纪念总比纪念碑长 在泥土上站着 不刻什么文字 没有一滴雨下跪
青岛四题
1、路 都是斜的 为了绕过海吗
找不到捷径 找到了借口
2、船 木头鞋 踩过去
浪是浪 花是花
3、鸥 溅到天上的浪花 飞过栈桥
孩子的裙角和丝袜 是湿了的翅
4、雾 故意不让人看清楚 那楼那树
谁走过来 拍了拍岩石的瘦肩
乡路
被谁挽着走来 没有婚纱 没有伴娘 没有音乐
蚂蚁和蚂蚱在旁侧 有土的味飘着 蓝蓝的天在白云上面 没留个脚印
诗
叶子落了绿还在树上 烛灭了光还在空中亮着 伤口愈合了疤还在腿上趴着 纸烧了灰还在眼前飘着
魂是什么 诗就是什么
谁居乡间（组诗）
之一 除了父母 还有泥土
之二 好吃的蔬菜 不好吃的饭
之三 想方设法躲开的午睡 在水塘里打打闹闹
之四 偷来的瓜和果 烧熟的蚂蚱
之五 不打伞的夏日 光着屁股捉泥鳅
之六 双手捂着前面的小鸡 接受男老师女老师训斥
莲说
可以岸上 可以水里 莫道谁代替谁
水里也有根 土里也有鳍 空中也有花开
别人是别人 自己是自己 不去争吵
楼的比喻
一楼和顶楼 谁的钱多 三楼和三十楼 谁的人高
不知道搂在比喻什么 不知道谁在比喻楼 有些台阶 坐电梯可以超越吗
干活
干即活 不干即死 活着的日子 都是干出来的吗
我曾对八〇后说 你们是垮掉的一代 九〇后却想吃着娘奶 干着总统
比喻
燕山雪花大如席 千树万树梨花开 雪花被反复描写 至今无法超越
我想把雪花比喻成银子 这样可以让那帮贪官 每一天都住在冬季里 永不发芽
湖
眼花看成了潮 老丹对谭晖说 我潮
一个湖泊似镜 照耀世间 照耀宣传部
岛与岸
岛不是岸 我的诗句 被人钓了上来 抛在岸上
阳光晒干了鳞 晒瞎了眼 游回海水的欲望 小如一粒精子
石头与石头 攥紧各自的拳 浪花与浪花 用手捧着
三块石头
支起一口锅 用火去烧 石头不吃饭 也不喝一口开水
火在烧 红得像梦 温暖的肚子饱了，走开 石头还蹲在那儿守着
泰戈尔的风筝
谁和泰戈尔一起放风筝 谁在风筝的故乡 飞鸟不是风筝吗 故乡不是梦吗
一根线 牵着风 一双手 牵着翅膀
在最远的天空 缠绕着最长的线 一头拴着老丹 一头拴着印度
玫瑰（组诗）
1、情人节 玫瑰属于情人节 情人节不属于玫瑰 这一天，这一夜 有多少玫瑰盛开 那一夜，那一天 有多少花开不是玫瑰
2、岁与月 岁不是月的积累 月不是岁的骨骼 冰箱里的烧鸡 不是花瓣 不是吻 不是岁月的盒子
3、祝福 玫瑰花开 大的小的 老的嫩的 红的紫的
单瓣的双瓣的 醒着的 睡了的 活了的 死了的
年
年是一个怪物 咬死了若干人 千百年来 无人把年射杀 无人把皮剥了 煮了下酒
祖父死了 父亲死了 我也会死 子也会死 孙也会死 年不会死吗
题四君子
1、梅 清冷伴雪 并非不去恋爱
谁有天生的资格 娶你
2、兰 淡漠的表情 一点尘也受不了
山以石为骨 以兰为魂
3、竹 一直清瘦 不知为谁操多少心
不见一个铜板 挂在腰上
4、菊 烫了头发 染了头发
也不愿意拿避孕套 装金子银子
胶南垂钓三题
1、小口子 无风也起浪 石头不咬钩 钩咬石头
2、灵龟湖 不见龟 只见鲤鱼和伞 还有裙子
3、铁撅山水库 山，比船远 海竿上的铃铛 比阳光宁静
手指
毛笔、钢笔是手指 键盘、手机是手指 弹指一挥间 古人远了
我们指点谁 谁指点我们 来者 来了
书房四题
1、湖笔 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要到很远的地方去 挺直腰杆 走得理直气壮
2、徽墨 一黑到底 都知道不是黑社会 天下的乌鸦 与之无关
3、宣纸 不曾宣誓 一直忠诚 红的就是红的 黑的就是黑的
4、端砚 端坐在那儿 怀山怀水怀日月 鱼的眼睛 是黑洞吗
春天瘦了
因为减肥吗 这个春天瘦了 无雪无冰 干枯的树枝没见青色
道路肠子似的 排泄不畅 纤细的雨 落地前就夭折了
胶河
1、三李先生 在源头 用诗歌清淤 沙与石 泉与水 一起走到渤海 一起走到黄海
海浪花捧着 祖先的诗篇
2、晏婴 衣冠冢依旧在 平了又堆 像一种游戏
胶河中游的水 可以淹掉半岛 不可以淹掉晏王庙
3、莫言 这小子有福 住在胶河下游 地瓜面和高粱饼子 没有堵塞语言的河流
无法掘断 可以砸进一个橛子 不让胶河改道
王吴三题
1、水库 鱼从铺集来 沿着胶河定居王吴水库 姥姥住在铺集以东胶河岸上 大姨、三姨、四姨住在铺集街 二姨住在王吴 娘住在大沟头
水库南北 两个县，一家人 水库的水越来越少 走动的亲人越来越少 但愿 别垮 奶奶的娘家 也住在王吴水库南岸
2、教堂 宗祖父李迪德建了沟头教堂 创办了浸信会学校 那时是清代 我和我爹都还没有出生
祖父进过教堂 却没进过学校的门 解放以后 定了个贫下中农
我娘肺癌去世前 曾将一部圣经 枕在床上 镇痛
3、学费 大伯李符伟在青岛教会学校上学 祖父李四海去送学费 路上很多土匪
父亲李符杰扮作新娘 红袄绿裤彩头骑在驴上 那时的土匪不抢回娘家的人
在青岛卖了驴 缴上学费 两个人走回大沟头
大伯已经八十七岁 与我儿子说起当年的事 忍不住擦了擦眼角
病房见闻二首
1、翼 翼会飞 从肉体中飞出 肉体那么沉重 翅膀那么轻盈
抑郁怎么会飞 徐怀谦、海子、顾城、昌耀 飞走了 我却没有长出翅膀
2、燃 燃是烧 吻是燃烧 爱情是火吗 婚姻是炭吗
眼睛是火 唇是火 烧成炭 也该有你的体温
时光（组诗）
1、夜班 一根线 这头那头 都拴着个小小太阳
2、回家 把影子甩在身后 阳光和灯光 都愿意照耀亲切的脸
3、诗坛 一亩谷子 不肯低头 没有几粒入仓
4、孩子 我的玩具 或者 偶像
一瞥
仅仅一瞥 没有第二瞥 划过玻璃 划过雾
一瞥 就擦亮了整个早晨 整个早晨 又擦亮了整个夏天
亮堂堂的夏天 亮堂堂的一生
冬野之火车
一支蜡笔滑向远方 两支蜡笔滑向远方 雪是白色的纸 麻雀是雪地的逗号
夕阳那么鲜艳 残缺地圆着 好像刀刻 一枚古老印章
看不见刀痕 看不见折痕 站台上抽烟的长裙女 不是魂断蓝桥吗
面对镜子
站在镜子面前 面对自己 扬扬眉，撇撇嘴 都是真实的
牙齿 头发 雀斑 都是真实的
镜子没长记性 镜子没长脑子 时间一直站在我身边 却没看到它的脚趾
临盆
每个人都要面临 不是古董 不是赝品
无法造假 比任何瓷器 都珍贵
知道方向的树
树，一棵树 无数棵树 举起手臂 举起手指 指向那个方向
树知道方向 向上太阳 向下水 向东西南北 呼吸
知道方向的树 好像自己的朋友 站在那儿 一言不发 却无法瞒过去
黄叶
久远的诗 久远的经 久远的照片 都是黄叶
一条蚕 爬在黄叶上 不吞噬 也不吐丝
黄叶曾经绿过 风一样地绿 绿叶毕竟会黄 黄不过一把火
一切都有征兆
台风 地震 泥石流 沙尘暴 一切都有征兆
死亡 诞生 排卵 射精 一切都有征兆
蝉之声
不用乐谱 不用指挥 不用乐池 不用歌词 不用音乐学院 不用精品工程 不用钢琴 不用二胡 不用赛
一声一声 千百年不死 亿万年不衰 不为别的 就为了可以歌唱 半个夏天
你有两个家
婆家 娘家
男人 有吗
诗
1 鸟羡慕我的翅膀 鱼羡慕我的鳍 老虎羡慕我的牙齿 云羡慕我的花
不伸手去捉 只是看着 心中有的 自然不会丢失
2 科学是把双刃剑 宗教是把双刃剑 政党是把双刃剑
酒是 车是 电脑是
诗 无 刃
3 蹲下 守着孩子 守着水和山 守着蚂蚁和蚂蚱
趴下 蜗牛一样 牛一样 耕牛一样
知道是什么 知道害怕什么 仅仅 我吗
麦子
在高密 麦子就是妹子 穿那么短的裙子 在我眼见晃过来 晃过去
一直不肯走远 站着 从绿到黄 从多汁 到多面筋
知道炎热 知道渴 知道火烧的滋味 不肯离开一步 扎根的地儿
黄昏之翅
黄昏一飞 遮不住夕阳和路灯 蛾子和蜻蜓 在街楼窗前
蝙蝠不远 老鼠不远 目光所及 暮色一如打麦场
母亲是个季节
孩子是雨 孩子是雪 孩子是电闪雷鸣 孩子是霜满天
孩子是雾 孩子是云 孩子是霜冻 孩子是太阳
五月
没有人知道 五月的心事 刚刚经历过的一切 瞬时无踪
五月是骗人的 说好了的糜子没有成熟 说好安全期 却为什么怀孕
姐姐
我没有姐姐 不知道姐姐的味道 我没有舅舅 不知道舅舅的味道
曾磊有姐姐 姐姐往往是娘 不知道娘的味道里面 有多少舅舅
总会遗忘 总会被遗忘 不管姐姐 不管爹娘
菜和茄子 都是菜 爹娘和姐姐 都是亲人
信号
海豚音就是信号 北极光也是信号 许多人不相信 信号的信号
公正的存在 是因为存在 公正 永远不知道公正
上帝诞生和死亡 无人作证 公正诞生和死亡 无人作证
生命之尺
一米三尺 一尺三寸 生命之长 如此而已
道生一 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
生命知道 命知道 知道 知之
成熟的月亮
一颗葡萄 挂在天上 像紫色的玛瑙 像牙 像土豆、地瓜
无粉 无露 无胭脂 无核 无骨刺
一年 一年 折磨 亲者
南方
只隔一滴水 圆形的看法 飞机太傻太笨 飞不出那一滴灵动
南方的山不高 水不深 树不是悬崖 油菜花太多情
如果山可以开花 如果悬崖可以酿酒 我就可以做一粒大米 掺入其中
我要飞
在天上 在水上 在心上 在光上
我要飞 飞过天 飞过水 飞过光
无法飞越 天心吗 可以飞越 丹心吗
与林黛玉座谈
比活着的人还著名 诗歌之美貌 让几十代人崇仰 一身病 无人小看
知道世之炎凉 如同石之炎凉 蝶与花与酒与诗 一样可以埋葬
圣诞老人
全是白色的 在冬天 雪与雪橇 都在路上
美丽的希望亮着 一树灯火 美丽的人拉着 一路美丽的飞花
谁今晚死了 谁今晚活了 无人指点 却一一在此
教堂的墙和砖 泛着自己的颜色 飞来飞去的音符 会不会去看望每一个座位上的人
和诗三首
1、筛子 眼，非眼睛 盯着粮食暖色的表情 走近水和茅屋
将沙土放在墙边 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 听杨柳沙沙
2、卖鱼的老哥 人与鱼，今与古 祖先的智慧 用血的方式往下传
卖鱼的老哥 让鱼们背井离乡 让孩子们住楼
3、瞎眼爷 和爹爹一个模样 胡同和竹竿 是生活的轨道
总是笑着 微微仰着脸 怕慢待了谁似的
能听懂脚步 能闻出人的味道 从不评论黑白
林子（组诗）
1 高密俗语 林子大了 什么鸟都有 槐林怀花 白杨林怀什么
2 蝉在窗外白杨树上 槐已生子 雨水打湿叶子 蝉声灌溉夏天 啤酒灌溉诗歌
3 逐水草而居 逐诗歌而栖息 一片叶子就是一页经书 承着露水 承着鸟鸣
4 走进林子 走进林子的内心 有一片羽毛在飞 有一滴水在梦 有诗歌产下第一枚卵吗
娘坐在夏天
洒了井水的天井 娘在凳子上坐着 吃了晚饭 刷了碗筷 喂了鸡鸭猪狗 终于可以坐下来 平静地喘口气了
娘坐在凳子上 汗水刚刚从脸颊撤退 毛巾湿着 锅碗瓢盆湿着 娘拿起针和线 在微弱的亮光中 一针一线地为爹纳鞋底
蜻蜓飞走了 葫芦花开放了 蝙蝠飞来飞去 淡淡的茉莉花茶 飘着夏天的味道 几声犬吠 在娘的耳边远了近了
夏天的表情
蝉声比玻璃干净 孩子的哭声 比啤酒泡沫少 汽车喇叭 扬起尘土
辣椒和花椒 让重庆酸菜鱼美起来 少女的裙子遮不住夜晚 所有的霓虹灯 都在跟看他的那个人眨着眼睛
蚊子
天黑了才出动 不管老弱病残 有血就是祖国
蚊子勤奋 像高中学生 像小小商贩
其实，蚊子 就是银行家 就是医生
白天睡觉 夜晚工作 模仿性工作者吗
一个声音
一个声音跌倒了 在西安街上 所有的声音 都关闭了门窗
骨折的声音 咬着牙返回一个人 泥水飞溅的路上 行走着一群哑巴
一个无声的声音 从灞桥东面出走 赤着两只脚 走在最锋利的刃上
姓与性
两个不相干的人 走在一起 啤酒，白酒，红酒 都说不清楚
湿了的鞋 随手可以烘干 湿了的名 拎着裤子走开
蘑菇
述军和家红种蘑菇 五十亩地 比寿光还大 比青岛还海洋
男人的加油站 女人的美容院 某个学术浑浑说了真理 像嗓子里的蜜蜂
美利坚的蘑菇 曾经二度盛开 炎黄的蘑菇 就这样一直长大棚里吗
家
韩作荣知道 井和家 一直站在地球上
推不倒 填不满 杀不干净
伸长脖子 让时光快哉 一刀吗
深夜
有几米或者更深 一米，一厘米地丈量 无人知道
夜很深 比其他一切都深 像太空
谁在地上
低头去看 谁在地上 地上是不是天上
仰起头来 知道天高的人 有几个知道地厚
春早
春天起床最晚 没人叫 没人催 没人摇晃吗
春早就是春早 不必争论 不相信这个事的人 走不到春天的早晨
冬天树
无叶无花也可以 叫做树吗 不叫做木材 不叫做桩
柿子红黄红黄的 是树的魂 冬天打着灯笼 寻找根
思念
思念是一根刺 长在背上 睡不着的时候 它才存在 吃不下的时候 它才存在
希望它消失 从背上拔出来 每一次拔 每一次忘却 都滴着我的血
无法空白
从1981年开始 到今天结束 无法空白的长度 标刻着若干泪滴
泪是露吗 不是 泪是卵吗 可能
种子种了才发芽 发芽了才长 长了才有种子 种子终会落地
这个期间 没有断开的地方 一点一滴 延长延长
孤独者
端起第一杯酒 端起第二杯酒 端起第三杯酒 端起最后一杯酒 都是一杯
李白不在 苏轼不在 屈原不在 月亮不在 另一只杯子不在
夏天的大嘴
西瓜算什么 葱蒜算什么 青啤算什么 嘎啦算什么
台也喝 井也喝 海也喝 梦也喝
夏天的大嘴 常常耍赖 吃了没吃 喝了没喝
记忆
剪掉指甲 感觉不到疼痛 剪掉头发 感觉不到疼痛
指甲和头发 长在神经之外 你 长在神经上
人生之梦
睡了可以做梦 醒着可以是梦 梦过才知道 人生也可以醒来或者睡去
没有人一直睡着 没有人一直醒着 酒和梦 都不是液体
人与鱼
不住在冰箱里 不住在罐头里 不住在碗里
上帝突然说 鱼住在水里 人住在钱里
麦收的日子
一切都熟了 金黄的日子密不透风 太阳和土地 第一次同样肤色
脚和烫人的麦垄 一齐奔向麦子 镰和阳光 一样锋利
双手捧起麦子的脸 没有语言 找不到嘴唇的唇 就找不到成熟的乳头吗
雄性
也有雄性的母亲 也有父亲的母性 牛和车 被日子赶着 鞭子不响 牛和车不疼
日子的舌头 舔着汗渍 也舔着血和疤 弯弯的黄土路 古老的眉头 木刻雄性的生殖器
用骨书写
不识字的肋骨 试图削成笔 练习书写
毛笔蘸墨汁 钢笔蘸墨水 骨蘸血
仲秋夜
酒杯的口 倒多少有多少 有多少倒多少
一滴又一滴 不是泪 不是汗
想人的人 月亮是个进出口 也是一架望远镜
想起荷东、断肠红
蓝色的黄海想站起来喊冤 被一只手按下去 淹不死大海淹不死诗人吗
不是北大生 不是清华生 不是湖南第一师范生
半岛诗坛七个人 号称胶东七雄 个个被那只手按着头
我是母亲发表的第一首诗
手，脚，眼珠子 就是名词，动词，形容词 第一首诗 不知道如何写好 写了出来反复修改 宁死也不重写
熬去所有的心血 悄悄发表在北方早春 没有一分钱稿酬 不计较著作权 双手捧着自己的作品 忘了饥饿的时间
跋
在这个特殊的日子，《走神》终于完稿，内心怅然不快！ 如此诗歌，非枪非弹，更非原子弹，存之何用？ 屈原投江，海子卧轨，怀谦跳楼，当下的诗人还有脸面活着？ 一帮不懂诗歌的人控制着诗歌，苍蝇蚊子布满诗坛，真令诗歌羞愧难当！ 新诗命不好，当下缺诗人！ 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何况诗歌！何况诗人！ 不管怎样，我们不能忘记1937年7月7日。 迎面走来诗人，还要再等77年吗？
老丹 2014.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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