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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父没负爷望，造纸技艺真的冠于侪辈，且待人温和谦让，处事精明得体，人也长得标致，因此在乡邻中口碑极好。 黄丝茅氹与茶溪搭界，中间只隔一座山儿。山那边有户人家，户主人叫夏玉益，与我祖父常有往来。夏公极看重我父的人品，不嫌我祖父家道贫寒，竟将长女聪秀醮我父为妻。尔后，生下五男二女，因贫病交加，拖死两女一男。祖父去世后，家景每况愈下。奶奶统领全家七口，戮力同心，日子蹉跎地过着。 黄丝茅氹周围丘伏与峰驰轇輵（音：jiāo gē交哥。义：交错），山涧亮泉极多。棚左上平行百米就有涓泉，只需开路架笕便可以引水入棚。但因为不是自己地里的源泉，哪有资格去享用呢，只好任其“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了。饮水要到氹下里半路的溪坑里去背。山坡笔陡，只能背两个竹筒取水，返回时，猱木抓藤，拾级上爬，甚是艰辛。倘若一不小心失手或抓着物绷断，就会连人带筒滚进棘丛。纵是苍旻有眼，不落个五脑七伤，也是花篮打水一场空。 一个七口之家，长年累月的用竹筒背水，耗费养家糊口的光阴无法计算，更为恼人的是要挤占不少人力。 淙淙泉水向空流，面壁青山泪眼枯。 企盼皇天怜困庶，阴中姷我引醍醐。 为饮水问题，全家伤透了脑筋。大哥（刘丰调）吊胡子（浑名）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方案：“偷水”。即偷偷摸摸破竹为笕，将笕潜擐（音： fàn犯。义：穿）棘丛，隐匿草莾，贴地引流入户。 “水是人家属地的，架笕引水要穿林扒草，没经人家同意，惹出了祸端怎么收场？” 父亲最怕惹麻烦，对这方案表示质疑与反对。 奶奶说：“明求绝对不行，求后不允再去架，更理亏。” “长嘴要喝，生脚要踔，大儿的冒险也不失为没有办法的办法。”妈瞅了瞅大家接着说，“我认为可以一试。” 我们三个小兄弟围着大哥嚷嚷开了：“大哥是英雄，引水去牵龙，笕泉漾缸满，我影摄缸中，甘霖喝个足，洗澡任淋冲。大哥真不孬，弟们都捧从”。 父亲呵斥我们：“别闹了。经别人家的林地架笕引水，未求得人家的同意，理亏。我管不住你们娘娘崽崽，任你们胡闹吧。出了祸火别烧我”。 父亲是个掉片树叶都怕砸破脑壳的本份人，遇事惶遽（害怕）、奊诟（音：xǐ gòu喜够。义：忍受耻辱），拿他真没办法。 大哥在奶奶、母亲的鼎力支持下，引水终究成功了。我们仨小弟围缸夺瓢咕嘟咕嘟喝了个够，又戽水取乐子，闹了个淋漓尽兴、地滑衣滴水，棚内狼藉不堪才收场。 家中有了笕水的叮咚就有了生气，显现出一派“天悠悠，地悠悠，家中用水不再愁，渴了喝瓢凉甘露，脏了亮泉湔（音：jiān肩。义：洗）肌肤；日月照人不择贫与富，我家不虑湑（音：xū虚。义：清水）泉贵如油”的和乐景象。大人们一天到晚替东家担料、舂碓、造纸、启扫纸坨，即使腰酸腿痛，回家啜上一盏粗茗，疲困顿消，无比惬意，阖家融融雍睦。但丽景不长，几个月后，终于招来了祸端。地皮业主发现了我们饮用的是他属地岩罅（音：xià下。）里瀵（音：fèn奋。）出来的水，怒不可遏，扳来地方保甲，冲进黄丝茅氹兴师问罪。 保长指着我父吼道：“刘业堂！这个笕谁叫你架的？偷偷摸摸窃饮别人的水，还有王法不！” “强架人家的水，不低头认罪，背水的路踩烂那么宽，你们的良心狗吃了！真是一窝阿弥陀佛的土匪。”甲长在一旁帮腔。 父亲对地皮老板恧怩（音：nǜ律尼：即惭愧。）地说：“我是叫我大崽莫架的。他们兄弟背水肩上脱了皮，背上的冻茶布衣磨损个大窟窿。架笕冇损坏您的草木，大人有大量，修个方便，等于拜佛烧了香，施了德。菩萨保佑您福寿齐天。……” “别啰嗦！从今天起，限你们三天内撤笕。”保长打断父亲的话，“背水的路不准逾矩再踩宽。如果不守大端，不遵天道，不揣度安贫，心欲不足，我就叫你蹲大牢。” 我妈人穷志不穷，具有穷人的骨气，忿然相讥：“官长老爷在上，你们今天到我黄丝茅氹来是飞来的吗？怎不见飞机降落，又不见你们的腿脚背在背上，那就是踔蹄走路来的。难道你们踢踏的路程都在你们自家的地皮上？！刚才你们喝的茶水，难道是你们裤兜里阴囊储的骚液。如果不是，那就也是别人地壳的水。你们不能修身慎独，越轨宗法观念，有什么资格训穷人？！” 保长的怒火几乎冲破了灵门盖，歇斯底里地啕道：“你这个刘……刘……刘婆子！强词夺理，纵崽成匪，覇水架笕，不按我们的意见办，我要你们的好看！” 一行人气咻咻扬长而去。 三天过去了，我父催撤。我大哥按兵不动。奶奶与我们仨小弟不置可否。母亲作我大哥吊胡子的后盾：“不撤！让他们惩罚吧。喝水，该想不犯斫脑罪。要砍头，让我们两娘崽去好了。”四天后，地皮老板带人将竹笕砸个稀巴烂。五天后，我大哥在二哥（刘丰金）金胡子与奶奶、母亲的协力下，又砍来楠竹重架了笕。伪乡府得报，派差狗子将我大哥绳捆索绑抓到了伪乡政府关进了囚室。我大哥在囚室声嘶力竭闹了三天，后来求人保释才出来。尔后我家不得不又用竹筒背水，直到共和国成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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